第122章 我们又见面了
高速电梯以极快的速度向地下行驶，顾雨感受到了逐渐减小的压力，整个人都感觉要飘起来似的。
程心默默地站在里面，感受着下坠的失重感，在她之上的地层仿佛都压在她的身上。地底的高温被墙壁的特殊金属隔开，否则真有种电梯直达地狱的感觉。
电梯整整持续下降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停下，众人依次走出，迎面而来的是一座深黑色的钢铁大门，在大门的正上方有着几个白色大字，黑白的反差感让人很容易就注意到了。
“引力波宇宙广播系统零号控制站”
这是黑暗森林威慑控制中心的的正式名称。
程心缓缓打量着周围，在之前主席的介绍里，这座深埋地下地建筑构造极为复杂，拥有着独立封闭的空气循环系统，还有强大的冷却系统。
而现在程心的眼里，只有空旷和单调……
四周都只有白色像是刚刚喷洒上的油漆，空空荡荡的像是一间还未投入使用的太平间。
顾雨莫名地说了句：“像坟墓一样简洁……”
程心连连赞同，这跟她的想法一致。这恐怖的想法让她的心脏颤动了一下。
控制室给程心的第一印象确实不好，她很难想象自己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
这太可怕了！也许没等多长时间自己就会得上幽闭症！
理事会主席敏锐地察觉到了程心的表情，适时地上前一步说道：
“这间门厅我们可以按照你的想法进行改造，只要你愿意，草坪、喷泉、鲜花，这些都能布置在这里。我们可以把它变成一座花园！”
“我们不希望你过他那样的生活……”舰队参谋长说。
听到这些话，程心的心里流过一丝暖流。
顾雨什么都没说，只是像刚刚程心一样的观察着周围，在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花园？要让执剑人捧着鲜花威慑敌人吗？
“轰隆隆”，一米多厚的铁门向两边移开，像是某个存在长久的古老墓穴正在缓缓显露它的真迹。
更加广阔的白色铺天盖地般向四人袭来，一股从心底升出的寒冷充斥在程心的内心，她感觉自己置身于极地中心，到处都是茫茫白雪，让人分不清方向，只能困在原地不敢动弹。
突然，在白色覆盖的世界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点，像是洁白的a4纸被一点点墨水侵占了。
是的，就是侵占！
黑色虽少，却像站立在世界的中心！整个世界仿佛围绕他而运转。
程心凝神看去，终于看清了黑点的真正模样，那是一个人。
那人的头发和胡须已经发白，只是黑色的眼眸依然发亮，同样黑色的中山装在这片白色中格外醒目。
五十四年的光阴都没能泯灭了他眼中的寒光，没人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那人，既存在于现实，也存在于历史。
一股对厚重的崇敬感油然而生，程心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前移，想要走到那人的身边。
但pdc主席拦住了她，“距离交接还有五分钟。”
五十四年最后的五分钟了……
世界寂静无声，在这片空间的五个人都安静地等待着，短短的五分钟却比这五十四年还要长。
直到pdc主席宣布：“引力波宇宙广播系统最高控制权交接时间已到。”
“执剑人先生，这是您的继任者程心，请将广播启动开关交给她。”在控制器脱离之前，pdc主席仍然采用了执剑人的称呼。
罗辑谢绝了他的搀扶，稳稳地站起身，没有一点百岁老人的模样，等站直了身体，他朝着白墙微微鞠躬。
对敌人的致意是他身为执剑人做的最后的事，到此，这段缘分已尽。
之后，他扭头看向程心。
新老执剑人的目光在这一刻交汇，只是一瞬间，程心只觉得被刀光剑影包围，而自己只是一只飘零的枯叶，单薄无助摇晃在半空中，无依无靠。
罗辑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只是用双手缓缓将开关递到了程心面前，而程心也是双手接过。开关很轻，但程心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重的东西。
责任！两个世界和平的责任！
对于罗辑来说，一切都结束了，他那双永远沉重的目光竟然流露出了安宁之色。
纷纷扰扰归于平静。
至于这个继任者，那是人类自己的选择，跟罗辑无关。
我已经尽了责任……
罗辑轻轻的后退了两步，看着这四人点头致意，但就在这一刻，他的身体突然一滞，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人，那股眼神里似乎多出了什么不明的东西。
pdc主席和总参谋长面面相觑，程心也疑惑地站在原地。他们都不明白，面前这个永远平静如水的老人，为什么突然就这么……激动？
而后程心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神从罗辑的身上转移到了在场的第四个人。
顾雨本来站在四个人的最后面，在看到罗辑的目光是缓缓走到了前面，直视着罗辑的目光。
pdc主席和舰队参谋长这才想起来还有顾雨这个人，他们也稍有兴趣的看着这两个人，猜测着他们之间的故事。
虽然后面还有对罗辑审判的环节，但那是一项艰难且长久的工作，毕竟唯一的人证已经死了，所以这两人并不着急。
而程心则是有些期待，顾雨之前就告诉过她关于她跟罗辑的关系，只是具体的她并不清楚。
在她纯净的心里，一直都觉得爱情是纯洁美好的，也许这两个人真的有什么浪漫的像是童话的故事，就像她和云天明……
程心注定要失望了，这两个人相望了一会儿，顾雨终于开口了，但她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其他人都摸不着头脑。
“面壁者，我们又见面了。”顾雨说。
这句话跨越了整整半个多世纪，在今天重现。
面壁者，多么古老的称呼。用在这里又是多么合适，罗辑孤独地在这里盯着一面墙壁，十年破一壁，五十年，他的目光早已跨越时间。
罗辑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也许是太久没人跟他说话，他还没有恢复说话的能力，也许是他根本不需要用话语来表达。
沉默的对视由罗辑缓缓走出了大门而结束，很快，就有几个黑衣人拦住了他……
就这？程心的脑海里升出大大的问号，这两个人就说这么一句话就没了？
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顾雨好像站在了一片厚厚的迷雾里，让人看不清她的样子。
控制室里的人都听到了门厅中的对话，除了程心其他三人都早知道了这件事，只有程心内心挣扎着要不要跟罗辑道谢。
在程心失神的时候，顾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程心知道，离别的时间到了。
在见到罗辑的时候，程心就明白，执剑人注定是孤独的，她将独自一人支撑起两个文明间的平衡，在死亡或者下一任执剑人竞选前，她都只能留在这里。
这是身为执剑人的宿命。
她有些默然地看着面前的顾雨，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就是顾雨在陪伴她，而且每次在她迷茫无所适从的时候，都是顾雨给她指点迷津，但顾雨却从不强迫她，只是让她自己做选择。
现在的分别，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再见了，想到这里程心心里的不舍开始化作泪水。
分别即是永别……
这让程心不由得想起云天明，他们的最后一面来的极为仓促，连一声告别都没有，她不想把这份遗憾也带到顾雨的身上。
总参谋长本想要阻止顾雨前进的动作，顾雨直接无视了他，甚至主席都先拦在了他前面，“人家朋友告个别，我们到外面去等着吧，顺便商量商量罗辑的事。”
pdc主席朝着程心点了点头，然后就带着总参谋长向门外走去。
总参谋长似乎还有点担心，但主席先生却拍了拍他的肩，“你看人家的感情多好，能出什么事，再说了，我们就在门外，有什么事能直接冲进去。”
总参谋长想了一下，觉得有道理，“是啊，她只有一个烟斗啊！”
……
纯白色的世界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了，安静地连一丝呼吸声都显得十分刺耳。
程心眼含泪光的看着顾雨，她想要说些什么来减轻一下悲伤的气氛，但还没等她开口，顾雨却先说道：
“云天明还活着。”
一声闷雷在程心的心头炸响！
顾雨知道云天明？不，明明自己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件事！为什么？她知道！甚至她说云天明还活着？为什么？她真的知道吗？全人类都不知道！那她为什么要骗我？但万一她真的知道呢？是真的吗？他真的还活着吗？在哪里？在太空？还是……
无数纷扰杂乱的思绪在她的脑中交织分离，那些线条简直快到了光速，瞬间就织起一张巨大的网将程心笼罩，遮天蔽日的网缠绕起她的身体，将她紧紧束缚，甚至连呼吸都成了问题。
顾雨仅仅用一句话就引出了无数的问题，而那个名字却像是梦魇一般折磨着程心的身心。
接着，顾雨说出了第二句话：
“他一直在看着你。”
跟着顾雨手指的方向程心抬头看向了天空，但那里没有熟悉的色彩，只是纯洁的白色，但程心却觉得那是如此的刺眼。
在程心的眼里，那片白色缓缓变化，竟变成了一双拥有黑眸的眼睛，那双眼睛落寞无神，像极了她第一次见到云天明的时候。
也许，他真的一直在看她，她一直都有他的陪伴。
程心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也许自己对顾雨有着无比的信任，那如果云天明真的活着，会在哪呢？
顾雨！对了，她也许知道什么，我还要问她……
太多的问题了，程心根本不知道从那里说出口，但她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纯白色的世界瞬间变了，鲜血一样的赤红色包裹了这里，像是地狱之火在放肆燃烧，伴随着强烈的警报声，一行白色的大字，出现在了红色的背景上。
“发现强互作用力宇宙探测器！共六个，其中一个飞向地球与太阳的拉格朗日点，另外五个以……”
现在距离罗辑离开不到五分钟……
程心呆呆地望着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的精神差点崩溃！
三体人进攻了！在程心无比迷茫的时候！
就连顾雨都没想到三体人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进攻，但着并不妨碍她接下来的动作，只不过她得抓紧了。
程心的眼神涣散无光，整个人像是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下一刻，她的感觉到一阵疼痛，她原本以为是自己精神崩溃的原因，但很快她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心脏处的疼痛越来越大，鲜血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程心终于被疼痛感唤回了意识，已经被震惊到麻木的她，迎来了今天最后的一次震惊。
顾雨默默地站在程心面前，她的右手拿着一柄老式烟斗，而烟嘴朝着的地方正是程心的心脏！
顾雨要杀了她！用一柄烟斗！
准确地说是被改造后的烟斗枪！
在某个重要的历史节点上，烟斗枪被广泛应用于刺杀，虽然只能容纳一颗子弹，但在近距离下却是最致命的！
几百年前风靡一时的玩意，居然在今天被重新记起。
这是属于古代的智慧，现代人又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呢？
程心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她也不奢望有人能来救她，因为面前的顾雨已经变得陌生，那双阴沉的眼睛让她感到恐惧。
程心记起了这种眼睛，她曾在那几个候选者的脸上看到过！顾雨有着跟那几个公元男人一样眼睛！
难道她是……公元男人？
程心已经无法思考了，她只能微微动了动嘴唇，竭力地发出最后的声音：
“为什么？”
顾雨淡淡地看着眼前骇人的场景，她回答了程心最后的问题。
“因为宇宙没有童话。”
……
等到pdc主席和舰队总参谋长来到控制室内，程心已经闭上了眼睛，在她的身下有着一条惊人的血河。
而唯一站着的人，是手持威慑控制器的顾雨，她的身上占满了血迹，让两人惊怒不已，但他们也束手无策。
警报声还在剧烈地发出声响，“强互作用力宇宙探测器三个编队……五分钟到达地面！”
pdc主席和总参谋长无助地靠在一起，这让双腿发软的他们没有倒下，但面色苍白是遮挡不住的，恐惧填满了他们的大脑。
在这绝望之际，一道声音破空而来：
“我，执剑人顾雨，对三体世界说话！”
“请不要质疑我的威慑度，我认为，我比你们更想要毁灭这个世界！”
“让水滴远离！”
顾雨的牙齿紧绷，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血迹未干的脸庞看起来让人觉得她是刚刚喝过人血的魔鬼。无论警报有多么剧烈，她也只是这么死死地直视着那面白色的墙壁，手里攥着世界的命运！
此外的一切都被她无情的忽略了。
几个呼吸之后，警报声渐渐地消失了……
“强相互作用力宇宙探测器三个编队已开始反向加速，平均距离1000万米……1150万米……1300万米……”
随着距离地不断上升，危险也随之远离，但顾雨却依旧站在那里，她面前仿佛还有着狰狞的怪物！
“再远点！”
“再远点！”
“再远点！”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控制室内只是一片如同死亡的寂静，顾雨微微侧头看着已经因为惊恐而怔住的pdc主席和舰队参谋长。
“去查查，看看水滴到哪了。”
经顾雨一提醒，两人才反应过来，控制室内的设备已经到了极限，只能依靠更先进的探测设备去查。
“好。”答应了一声，两人赶忙离开了，pdc主席还顺带带走了地上的程心。
顾雨似乎感觉不到累，她自始自终都是直直地站立着，但突然的一道字幕让她再次紧绷住了神经。
“你好。”
看到这两个字，顾雨先是微微皱了皱眉，她有些疑惑这两个字的含义，难道三体人还在搞什么阴谋，想着，她的手指又靠近了几分开关。
“不！”那边的人似乎很害怕。“那家伙不是说这是表达友好的词语吗？”
“我们已经让水滴远离了太阳系，现在它们对你们无法构成威胁。”
顾雨依旧半信半疑，手里的力气不曾少了半分。
“你们的人已经去查了，我们给了他们核实的方式，他们很快就会给你答案。”
这期间停顿的时间稍微有些长，顾雨心里感叹那两人效率怎么这么低。
“你的身体还好吗？”
“能活。”顾雨回道。
“其实可以稍微放下那个东西了，我们已经不可能同时摧毁那几台引力波发射台。”
“我还不能完全相信你们！”顾雨没听那边的建议，笑话，我好不容易才做到现在，万一失手就是万劫不复！
“它说的是对的，我可以证明。”那边回复。
“你？你拿什么证明？”顾雨不屑地说。
血红的字体再一次出现在了顾雨的视野里，而这一次竟然真的让顾雨彻底松了一口气。
因为出现的字体是：
顾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