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祥
寒风萧瑟,枯叶飘零。
偏远小镇落叶纷飞,镇头的老树下,一老一少坐在一块青石上看着斜阳。
听老人说,斜阳落下的地方叫原始山脉,小镇的人以前还是以打猎为生,虽不富裕,倒也逍遥自在。
百多年前这里发现了一种了不得的石头,山脉外来了许多人,他们圈山为主,裂石开矿,将这片山脉称作源石矿山。
小镇年轻有力的人也当起了矿工,镇里的老铁匠也将捕兽夹换成了矿铲,过上了不冒风险也能衣食无忧的生活。
但要想吃点野味就要饶过前方矿区前往山脉的更深处才行,因为那片源石山脉住着仙人,他们不允许外来者踏入。
老人呢喃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一双枯皮手掌渐渐变得冰冷。
少年名叫墨阳,五岁时被老人收养,他并不太喜欢收养了自己的这个老人,镇子里的人也不喜欢他,老人的儿子更是在两年前将他从老宅院中赶了出了。
墨阳觉得老人自己生活太孤单,就跟着从老宅院搬了出来,身后不远处的木屋就是他们爷俩现在的居所。
老人这些年总爱犯迷糊,清醒时就会坐在这里看夕阳,讲一些往事,迷糊时就往大山跑,甚至会将墨阳扔进老宅院的一个枯井中,嘴里还絮絮叨叨要找墨枫,这时他儿子墨枫总会迅速将墨阳救起,然后满脸怒意的骂上老人一顿。
镇里黄大娘说老人一家都中了邪,因为老人的父亲当年也是如此,甚至还将自己的小儿子扔进枯井给活活饿死了。
李大妈说老人家里有邪祟,院中那颗老槐树就很可疑,这世上哪有活了千年的槐树?肯定是成了精。
墨阳握了握双手中有些僵硬的枯掌,一滴滚烫的泪水缓缓从消瘦的脸颊滑落。
“你养了我十年,我为你戴孝送终。”
轻轻将老人依靠在身后的老树上,墨阳起身走向木屋,不多时头戴白布,扛着一个棺材走了出来。
棺材很新,是一个月前老人清醒时,非常执拗的为自己打造了一副棺材,那时候老人身体还很硬朗,扛着制作棺材的原木跑了好几个山头。
小镇处于山脉偏远一角,像是一片从未被外界同化的净土,这里山林茂盛,死去的人儿都是土葬,老人却偏偏叮嘱墨阳,要将他的棺材扔到两里地外的河流中,老人说他守着家太久太久了,死了就要清净一些,想要远离此地。
几根粗大铆钉将棺材牢牢封死,墨阳在棺材缝隙处鼓着腮帮往里吹气,小脸憋得通红,他却是笑了。
这时,身后小屋传来一阵叮叮啷啷的琐碎声音,一个男人提着一个锈迹斑斑的斧头从里面钻了出来。
墨阳清楚记得,那斧头是老人的,两年前被赶出宅院时老人就跟眼前这个男人争抢过斧头,但老人执拗的很,认准的东西就算死也要抱着,最终将这把斧头也带到了此处。
墨阳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老人,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忘记钉在棺材中了,而且这男人也还没见老人最后一面。
“你个小兔崽子,人都死了,就别折腾他了。”
男人一巴掌打在墨阳头上,墨阳一个趔趄,手中刚拿起的撬棍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看着造型有些像小船的棺材,男人咧嘴笑了,这一笑跟安详的老人有八分神似。
“嘿嘿,好想法,老子要是死了,也得顺水漂走。”
男人拍了拍造型奇特的棺材,可能是力度过大,导致他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这时他右手猛然一沉,手中的斧头差点被人给夺了去。
墨阳不知何时悄悄抓上了他手中的斧头,用力一拽,却没有成功,此刻双手紧紧抓着那把锈迹斑斑的斧头,正用倔强的眼神盯着男人。
男人用力扯了两下斧头,墨阳跟着被提起放下,双手却始终不肯松开。
“m的,这是我老子的东西,他死了就是我的,你小子如果想要,就等我死了!”
墨阳也不答话,又紧了紧双手,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接着,他就被男人拖行了数十米,男人被气笑了“你这小家伙,别的没学会,倔驴脾气倒得了真传。”
在墨阳倔强的目光中,男人最终还是妥协般的无奈道:“明天一早还你。”
男人叫墨枫,他身材魁梧强壮,足有两米多高,长得也很好看,听说他还在矿场上跟仙人学过本事,一拳能打死一头猛虎。
镇里就有不少女人对他心仪,但他如今年过半百却没娶妻生子,他是老人如今唯一的一个儿子,若不娶妻生子,墨家岂不就绝后了,墨阳对此也百思不解。
黄大娘曾说他结过婚,但他脾气不好,年轻时失手打死了自己的婆娘,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当事人耳中,后来黄大娘就被狠狠收拾了一顿,从那以后,镇里人都有些害怕男人,就很少有人再讨论他的事了。
墨阳不怕他,因为男人从来没伤害过他,每当老人将自己扔到枯井时,就是这个男人把他拉上来的。
男人最终还是带着斧头走了,也答应墨阳,明天一定将斧头送还过来。
初秋的夜晚已有了天寒地冻的雏形,墨阳摊开手掌,只见一缕火苗从其掌心处缓缓升起,火苗两寸有余,却是无根自燃,此刻他正紧紧盯着手中的火苗,口中喃喃计算着什么,小脸肉眼可见的变得惨白了几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娘亲说过,只要将这火苗烧高一寸便可‘启源’,等安葬了墨爷爷便为自己启源吧。”
墨阳小脸带着一丝兴奋,篝火被烧的旺盛,此刻他背靠棺材,怀中抱着一个酒坛。
这是下午老人让去买的酒,可等墨阳抱着酒坛回来时,老人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最终也没能喝上一口。
拍开封泥尝了一口,苦涩,辛辣,呛的墨阳一阵咳嗽,小脸发红,但身体中却散发出一股热流,寒冷的深夜似乎变得暖和了不少。
“墨阳,墨阳”
清晨,墨阳伸了个懒腰,怀里的酒坛顺势滚向棺材一角,啪嗒一声,酒坛碎裂,剩下大半的酒水洒在了棺材边缘,在空中散发出一阵酒香。
不远处,一个裹着头巾穿着棉袄的老妇人正大声叫喊。
“墨阳,你家墨叔出事了,快回去看看吧!”
老妇人就是黄大娘,谁家有啥事她总会第一个知道,接着就是全镇的人都会知道,人们对她是又讨厌又喜欢。
墨家老宅在镇南,门前两个石狮子有一人多高,门旁石柱雕龙画凤,一看就是镇上的大户人家,可如今却是人才凋零,偌大的宅院坍塌了不少房屋,遍地也都是杂草重生。
墨叔所住的院落紧挨大门,只有一个主卧和一个宽敞的大院,侧面垒起了一道高墙,与破旧的后院做了隔离,看起来还算整洁。
此刻墨家大门紧闭,一群妇人探头探脑小声议论不断,也有人不时将眼睛探向大门的缝隙,想要一看究竟。
院内,一颗老槐得有双人合抱粗细,光秃秃的枝干伸张向四周,覆盖了院子近半面积,与一般树木相比,除了粗壮一些也并无异样。
老槐树离地不到三尺处,镶嵌着一把破斧头,被砍开的树干处有一片鲜红,不知是老槐树的汁水还是斧柄上流淌而来的鲜血。
墨叔此刻就跪在老槐树一旁,低垂着脑袋,夹在脖子中的斧柄支撑着他的身体不能倒下。
墨阳跌坐在枯井旁,眼含泪水,墨叔数次将他从枯井中捞出的画面犹在眼前。
犹记得在矿洞时,他与外人发生了冲突,墨叔先是让他道歉,后又将他暴打一顿扔进了埋尸地,若不是半夜被墨爷爷救走,他恐怕就成了一具尸体,那时的墨阳对墨叔充满了恨意,他不了解墨叔为何会这样做,直到后来传出矿洞坍塌死伤无数的消息,墨阳才明白墨叔的良苦用心。
这个魁梧的男人救了他无数次,若没有这个男人,自己恐怕早已埋骨多年,如今却死的如此凄惨,诡异。
这种场面别说是他,就是见惯了生死的老人也会毛骨悚然,一些好事的大爷大妈看了一眼后便夺门而出,害怕染上不祥。
墨阳抹了一把眼泪,将墨叔平放在地上。
看着眼前七窍流血的男人,墨阳心中五味杂陈,昨日自己还跟他争抢斧头,那时他还生龙活虎。
“老子死了也得顺水漂。”
想起昨日墨叔玩笑般的话语,墨阳惨淡一笑,看向身旁的老槐树,双眼渐渐变得通红。
“镇里人都说你不祥,墨叔拿这把斧头就是想砍掉你吧。”
老槐树前,墨阳用力晃动着斧柄,老槐树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刺耳声,随着斧头被取出,一股鲜红从树干中缓缓流淌而出。
用手沾了一滴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墨阳不由轻轻皱眉,随后抡起斧头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