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此疾，唤作相思
长长的甬道里，他就那样站在原地，一直怔怔的瞧着轿撵消失的那道门，就那样直勾勾的看着，好像在期待着下一刻，他想见到的人，就能从那道门里突然朝着他跑过来，然后告诉他，她选择留下来。
即便他知道，这不过只是他的幻想。
初春的风，仍旧料峭，他为了能够见到她最后一面，所以跑过来的时候很着急，根本没有来得及披上一件鹤氅或者斗篷。
可他丝毫感觉不到这春风的寒冷。
“皇上，外头天儿冷，还是请皇上回去吧。”
跟在顺治身边的吴良辅，看着站在慈宁门前的顺治，大着胆子上前，开口提醒道。
听得他的声音，顺治回过神来，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才说道：“吴良辅，我好像病了。”
一句话，将吴良辅吓得冒出了冷汗，他赶忙问道：“皇上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先回养心殿，召太医来给皇上瞧瞧吧。”
说完，又立即吩咐跟随的小太监去太医院请太医，而他，又陪着顺治，赶忙回了养心殿去。
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的苏茉儿，直到顺治走了，慈宁门外的那条甬道上，再也没有了人，她才叹了一口气，转身回慈宁宫去复命了。
宫中之人，最忌讳的便是动情，可惜啊，他终究还是陷入了泥淖中。
站在正殿门口，苏茉儿瞬间敛去了脸上的担忧，取而代之的是浅浅的笑容。
她跨进殿中，低着头，走到了太后的面前，才说道：“回禀主子，婉宁姑娘已经走了。”
“皇帝当真没有来送她？”
太后看着她，问道。
“来了，”苏茉儿迟疑了片刻，才继续说道：“皇上送走婉宁姑娘之后，就回养心殿了。”
“果然啊，只要婉宁不在慈宁宫，他便是到了这慈宁宫的门口，也不愿意顺道进来瞧一瞧。”
太后的眼中，闪过些许失落的神情，但也只是转瞬也就逝了。
这样的事情，原就是在她的意料当中，她又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呢？
从自己做主要将孟古青嫁给他的时候，从自己要他尊多尔衮为皇父的时候，从阿拉坦琪琪格成为他的第二个皇后的时候，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就已经产生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了。
“皇上并非不愿来看主子，只是皇上龙体欠安，所以，吴良辅便陪皇上先回养心殿了。”苏茉儿说完，凝神想了片刻，又补充道：“方才在门外，我瞧着皇上衣着单薄，想来许是受了风寒。”
“我看呐，他不是受了风寒，他是有了心病。”太后转过头，看着苏茉儿，“既然皇上身体抱恙，你且过去瞧瞧。”
“是。”
苏茉儿颔首，行了一礼之后，又退了出去。
屋外，依旧是春风料峭，灰蒙蒙的天空里，连一只鸟儿的身影也未曾瞧见。
又要下雪了。
苏茉儿抬手，呵了一口热气，又搓了搓那已经冻僵的手，这才朝着养心殿的方向去了。
对于她来说，好像负责给主子和皇上之间传信，已经成了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情。
她都已经忘了，这样的生活究竟有多少年，她只记得，自从两人的关系弄僵了之后，除了早上请安，皇上不得不来慈宁宫，其余时候，两人之间，都是靠着自己交流。
除了前些日子，婉宁姑娘住在慈宁宫的时候。
……
养心殿里，宽大的紫檀木双龙戏珠纹样榻上，顺治端端正正的坐着，伸出的手，搭在榻上安置的紫檀木小几上，面前跪着太医院的太医，为他诊脉。
须发皆花白的老太医，跪在地上，仔细辨别了许久的脉象，诊出来的，也只是情致郁结。
但是瞧着顺治那失落的神情，老太医也将他的心病猜到了七七八八。
“梁太医，你说，我究竟是生了什么病？”
不等梁太医开口，顺治已经主动询问道。
“启禀皇上，皇上只是情志不舒，并无大碍。”
梁太医如实回答。
“你骗人！”即便是想要斥责梁太医，可说出口的话，还是显得无精打采，良久，他才抬手，指着自己的心口，问道：“既没病，我这里，为何会痛？那感觉，就好像是缺了一块似的。”
“皇上，恕老臣斗胆，皇上这是心病。”
梁太医低着头，回答道。
宫里最近多了一位婉宁姑娘，他自然是知道。
他不仅知道，皇上还亲自下旨，派人去慈宁宫为那位婉宁姑娘调理过身子。
可以说，在宫里当差这样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会对一个女子这般的上心。
听闻那位婉宁姑娘今日出宫去了，想来皇上的心病，就是她。
“心病？”
顺治好奇。
长这样大，他还从来不知，心病为何物。
“梁太医，你下去给皇上开药吧。”
伺候顺治的李兰英，这才上前，替他解了围。
她是顺治的乳娘，比起太后来，顺治同她，更为亲近。
听得她这样说，梁太医赶忙提着医药箱，退了出去。
等梁太医走了之后，顺治这才看着李兰英，开口问道：“兰英姑姑，梁太医说的心病，你知道吗？”
看着他这样，李兰英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才回答：“皇上，可知相思为何物？”
问了这个问题之后，李兰英才暗暗的后悔。
他是皇上，是皇家的人，从小到大，他所接受到的教育，就是告诉他，不要有感情，不要将任何人看得太过重要。
爱情，对于皇宫这样的地方来说，本来就是一味毒药，一种奢侈。
很显然，他是中毒了。
“相思？”
简单的两个字，在他看过的诗词中，不知究竟出现过了多少次，但是他却从来都不知，相思为何物。
李兰英透过糊了明纸的窗户，看了一眼外头灰蒙蒙的天儿，这才说道：“算算时间，婉宁姑娘现在已经出了皇宫，再过不久，就该到家了。”
“兰英姑姑，这种病，就叫做相思吗？”
他听了她的话，转过头去，看着她，认真的问道。
对上他那清澈的桃花眼，李兰英点点头，没有否认。
“原来，此疾，唤作相思。”
他低下头，暗暗念叨。
如此，他大概很快，就会病入膏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