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枝春(4)
恒亲王虽不在朝堂快十年,但树大根深,还是有些门路的。润舟是他唯一一个连着血脉的外孙,自然不会看着他出事。
“就说你瞎出馊主意,现在知道好歹了,当初你真不想娶公主,同我说一声,我进宫去多少还是有些脸面能说得上话的,你说你何必。”老王爷嘴上是责怪,背地里还不是帮着想法子。
润舟和婉祺坐在对面,谁也不敢插言,像两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乖乖听训。但润舟心里头那是不服气的,嘴硬辩解:“您去说,和宫里主动不赐婚,那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
“王爷,当初那说辞是我想的,和将军没关系的,您别怪他了。”婉祺这一开口,老王爷霎时就不横眉竖眼了,见外孙媳妇这么护着润舟,半点气都没了,反倒是越看婉祺越顺眼,心想着这小子有福气。
“您快说说,问到什么没有。”润舟拍了拍婉祺手臂,是做安抚,意思是这事同你也没关系。
“哼,还不是你自己惹出来的。”
“我惹什么了我,太皇太后早就召我入宫,说过我和敦宜公主不合适了。”
恒亲王瞥他一眼,哼笑着道:“你叫敦宜公主瞧上了,嚷嚷着非你不嫁呢。”
婉祺比润舟反应还大,刷地一下抬起头。不管润舟当初为的什么,可她所求不过是不想要上头有个公主压着,若敦宜公主仍旧嫁进来,她日子可不会这么舒坦,虽不必一处居住,但要日日过去公主府请安的。
“她想嫁,我也不见得会娶埃”
恒亲王眼神往婉祺身上瞟,那意思是你可别跟我说,跟你媳妇说去。
只还没等润舟解释什么,下人来传话,婉祺的二哥永晟来了。
德群说请他进来他也不来,只说请婉祺出去一见。
婉祺出去一看,永晟连轿都没下,她三两步走过去,哗地一声撩开帘子,朝里头大声道:“您谱倒摆得大。”
永晟哎呦一声,老大不高兴,但亲妹妹还能打不成。
“这个给你的。”永晟从身侧拿过一摞册子,递给婉祺,“你让我给你翻的,额涅的手札。”
婉祺接过来,翻开一眼,便认得是额涅的笔迹。她带着怀恋去抚摸上头的字迹,却被永晟抬手就在额头弹了个脑瓜崩。
“你可千万别让大哥知道了,他舍不得打你,打我可是很舍得。要我说,阿玛这事,你也别问了,大哥好面子,阿玛当初可是被人议论了好一阵子,不是啥光彩事。”
“知道的,你放心,不会让大哥知道。”
“那成。王爷在啊?”永晟指了指他对面,那是恒亲王的车驾队。王爷出门,排场可不是他这等庶民能比。他方才就是瞧见了,才没进去。
婉祺前脚走,恒亲王立马就变了脸,对着润舟好一通斥责。
“现下你打算如何,你知不知道京城里好些人都在传你有毛病?现在宫里头又这样,你也不能说没病,那怎么着,为了圆谎,我是不是一时半会儿抱不上曾外孙了?”
润舟都气笑了,原来症结是在这呢。老人家是急着见下一辈人。
“现如今,这京里的流言,是得由着再传一阵了,最好还能传得越邪乎越好。”
“那你打算不让我这个老头子见曾外孙了是不是?”
“哪儿啊,就算没这事,我跟婉祺也没到那一步。”润舟心里有谱,他和婉祺这八字才刚一撇,不能操之过急。
到底是亲外孙,恒亲王还是帮着出主意:“眼看还有半个来月就到中秋了,要我说,你跟皇上讨个恩典,领着婉祺回盛京住一阵子。一来这新媳妇进门,还没见过公婆,二来中秋是个团圆日子,一家人也好好过个节。三来如今京中流言这么多,出去避避风头也好,你脸皮厚不打紧,别让婉祺也跟着一块儿被戳脊梁骨。”
寿虔这两日心烦意乱。他心里矛盾,一面希望婉祺能幸福,一面又动坏心思,盼着润舟是个真有毛病的,将来等他亲政大权独揽那一天,兴许还能再将婉祺接回宫来。
他素来就是个没主意的,自登基起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太皇太后和珣齐帮他做主,他照办就是,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事事都去问太皇太后再决定。
可眼下这事,他是不能再问了。如今宫里也只有皇太后还能同他和婉祺站在一边。
九阿哥昨夜里积食,闹腾了半宿,皇太后没睡好,今儿午睡便多睡了会儿,寿虔也就没让人吵醒她,坐在殿里头等。
锦龄进来奉茶,谨守规矩低垂着眉眼没去直视寿虔,摆好茶盏却身就要出去,却被寿虔叫祝
“那合欢开得可还好?”
“回皇上,早就谢了。”
“怎么这么快,是不是你们没照看好?”
锦龄心里头直翻白眼,要不是眼前人是皇上,只怕她都要开口大骂傻子:“皇上明鉴,奴婢们可都好生照料着的,这花开花落本就是规律,世上就没有长开不败的花。皇上须得明白,花虽好,但花期短,禁不起时间摧残的,您要想看,只能等明年了。”
寿虔苦笑。
“你说得好。花有重开日,可人呢,人这辈子却不能重来了。”寿虔在锦龄面前,许多心事便遮掩不住,“锦龄,你服侍婉祺好些年,应当很了解她。你说,朕该不该嫁琇宁给润舟,婉祺会希望朕如何做?”
“皇上这话问得,真让奴婢听不懂。天底下有哪个女子会愿意自己的丈夫有别的女人?”
听锦龄说完,寿虔也像忽然像明白了似的,觉得自己问得可笑。
但眼下琇宁吵着非润舟不嫁,即便太医来回话,说润舟那毛病不一定治得好,她也情愿。太皇太后偏疼她,最是见不得她掉眼泪,这两天她不吃不喝,身子渐消瘦,闹得太皇太后都心疼地快妥协。
皇太后午睡醒来后,听自个的儿子说起这桩烦心事,却觉得可乐,还真是少不经事,遇见什么事都只会直来直去地想。
她给寿虔指了条明路。
“其实皇上不必执着于给琇宁找不嫁给润舟的理由,你也可以给她寻个更好的、必须得嫁的额驸人选就是,让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这样,自然有人帮皇帝去想,该如何让琇宁不嫁给润舟。”
寿虔思量再三,仍是想不明白:“可哪有这样的人啊,太皇太后选出来三个,意思是让琇宁自个眩”
“你年轻,有些事不知道也是有的。”皇太后知道儿子为这事发愁,那眉头紧皱,她瞧着都心疼,“那三人中的□□衮,亲祖母是珣齐的同母亲姐姐、太皇太后的异母亲妹妹。太皇太后是身份尊崇,做得这紫禁城的后宫之主了,珣齐现下她还用得到,但她未必想得到亲妹妹。珣齐就不一样了,是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那差得多,他定是愿意琇宁和唯一的同母姐姐结姻亲。有了公主嫁过去,他姐姐一家也能更受庇荫不是。”
“额涅的意思是,让儿臣去动员中堂大人,撺掇他氧□衮给琇宁做额驸?”
润舟原本是打不算去盛京的,他巴不得见不到继善一家子,但又觉得恒亲王说得也有道理,婉祺的长兄尚且为此忧心,她自然更难做,或许避避风头也好。
婉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只是她手上预备开酒楼的事要先暂且搁一搁了。
从京城到盛京路途远,婉祺是头回出远门,又是第一次见公婆,加之是临时起意要去,时间匆忙,婉祺很是忙活了一天,连永晟送来的手札都没顾得上看,便让喜燕装进行李,准备带着路上看。
出发那天,到了门口才知道,她和润舟仍旧是一人一辆马车。
这事是润舟定下的,先头一天,邓玉鸣还问过要不要备一辆大些的马车,能让润舟和婉祺共乘。
但润舟有自己的考量。算起来,他和婉祺之间把话说开也才半个月,再往远了说,从婉祺来将军第到现在也还不到半年,虽说近来亲近了些,但毕竟相识的时候还短,不可操之过急,他又是男人,万一太急切,让婉祺觉得他是个轻浮孟浪之人,便不好了。
喜燕扶婉祺上车,嘴里叨咕着这都要见公婆了,怎么还分车坐。
婉祺心里也摸不准润舟这是作何想,但这一路不算近,她自个儿一辆车倒也更自在。
某日行到郊外,远远遇见一处小溪流,瞧着风景倒好,婉祺动了心思想去逛逛,只那地儿不好过车,只好停车在外头稍远的地方,她领着喜燕走过去。
婉祺很小的时候,博尹泰偶尔会带着全家出去踏青郊游,他生性随和,还会带着永晋几个下水摸鱼。那时婉祺就脱了鞋袜,额涅帮她卷起裤脚,她有些怕水,不敢往里去,博尹泰也怕她站不稳,不准她跟着,便只能站在浅水处的卵石上看着。
永晟最皮,时不时还朝婉祺身上撩水花,弄湿了衣裳,婉祺就哭着扑进额涅怀里,嚷嚷着二哥弄脏了她的新衣裳。那时额涅便会将她搂进怀里,轻声哄着,说回去就将永晟打一顿给她解气。
想起幼年的欢乐时光,婉祺不自觉便笑了。她有几年没淌过水,如今都成大姑娘了。
婉祺蹲下身,掬起一捧水在手心,看着倒影里的自己,婉祺悲喜交加。喜的是她平安长大,悲的却是人长大了,父母兄弟却都不在身边,如今是孤身一人了。
手心里忽然漾里涟漪,婉祺一抬头,这才发觉落了细雨。
她和喜燕没带伞,用手遮着额头,往马车处走。
雨势渐渐大了,雨点打在婉祺肩膀,她低着头看脚下的路,目光里瞧见马车的车轮,终于安了心,踩着脚凳蹬蹬上了车,推开门见润舟正在里头闭目养神,一下愣了。
她方才只顾低头看路,也没细瞧,竟是上错车了。
“夫人,咱们的车在后头呢。”喜燕落了婉祺几步,这才追上来。
这番动静惊动了润舟,他睁开眼,两人很快四目相对。
婉祺忽然觉着有些尴尬,抬手抹了抹额头落得雨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太着急没注意看,上错了车。”
说着,便转身要下马车。
润舟往前一探,伸手握住婉祺手腕,手上用劲儿,便将人轻轻松松带进马车,而后啪地一声关上门,留喜燕在原地错愕。
婉祺坐在润舟身边,看着他推开一旁的小窗,对外头吩咐:“拿条干净的沐巾来。”
润舟将沐巾抖开来,替婉祺擦着额角眉梢沾着的雨水。
婉祺看着眼前润舟修长的手指,忽然有些害羞,伸手要去拿那沐巾:“爷,我自己来吧。”
“不用。”润舟握住婉祺指尖,将她的手放到自个儿的腿上,仍旧动作轻柔地擦拭着,“你这两天待我冷淡了不少,是因为公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