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醒，万源大典
黑压压如兜满墨水的云层追向西斜的日头。
云层下，一个只剩下黑白灰的世界，尸体在倒下的瞬间就被抽走所有生气，最后变成一具枯槁干柴。
“天下苍生皆已伏诛，小小金丹何必做无谓抵抗……”
灰色天穹之上传来嗡嗡雷音，无数残灵在怒号的阴风中冲向天空，引出一道雷柱降在奄奄一息的女子身上。
“咚——”
沉重古朴的钟声随第一缕初阳出现，浩然正气横扫四方，荡去整夜窥伺的魑魅魍魉。
凤窈青倏然睁开眼，白净的额头上残余着几滴冷汗，她捂住胸口，强行稳住心神。
方才铺天盖地的呜咽与嘶吼化作香炉里散尽的最后一缕轻烟，好似从未出现过。
她起身推开窗，看着窗外的一派祥和，恍如隔世。
但方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抬手，掌心出现一截莹莹玉骨，除质地之外和普通骨头没有区别，其中也没有灵力波动。
手指微动，玉骨消失不见，原只是一道虚影。
这东西先前是没有的，刚才一睁开眼她就察觉到身体有些许异样，查视体内竟发现自己一截脊骨竟然化作玉石。
这还不算离谱，“梦”中那道降下的天雷泄露了天机，眼前的世界其实是一本名为《度仙》的狗血be小说。
男主身为剑道第一人，为飞升不惜杀妻证道，将妻子洛西月刺死在升仙台上，自己则飞升成仙，抛弃天下苍生独自进入上界。
和她八字不合、命里犯冲的女主洛西月身负绝品天灵根、出生自带金丹，却是个只能倚靠男主的草包美人，最后被男主一剑穿心而死。
又恰巧，封魔大阵的阵眼在女主身上，女主一死，大阵随之消散，成千上万的魔族蜂拥而出，死亡席卷整个世界。
最后剩下她——“平平无奇，既无天赋也无金手指只会惹人嫌，还对女主羡慕嫉妒恨的大师姐凤窈青”。
书里说“她如古板的犟驴一般，靠着对男主慕容漓的爱意与不甘心，硬是苟到了最后。”
嗯，她确实平平无奇，没有天赋，也没有什么劳什子金手指，结丹三百年修为毫无长进。
且身为大师姐，常要行管教之责，因此和师弟师妹们也玩不到一块儿去。
而洛西月就不同了，人长得娇美灵动，说话温言细语，又是绝品天灵根，天赋金丹。
来这里第一天就成为所有人关注的重点，连素来脾气暴躁总与自己作对的小师弟，每每谈起小师妹时，神情中都散发着幸福的柔光。
说不羡慕那是假的，但远谈不上嫉妒，更别说恨了。
她心中深知各人有各人的路，她只想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突破修炼瓶颈，担起大师姐的责任。
更别提什么狗屁对男主的爱意？这作者怕不是脑壳有包？不仅无脑瞎编，还强行给配角降智！
凤窈青猛灌一口茶水，摔下杯子往外走去。
挂在墙上的刹雪被吓得剑躯一震。
虽然不明白主人为什么闭关醒来发这么大的火，但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一人一剑沿着蜿蜒的山路下了灵梧峰，今日山下张灯结彩，不知是有什么喜事。
凤窈青踩在最后一级石阶上，葱白的手指轻轻扶着一枝苍翠老松，她脚步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自己清冷的灵栖峰，心中涌上一片冰凉的酸楚。
凭什么自己的命运要任由一本瞎写的破书主宰，既然她觉醒了，那么，就绝不可能让“梦”中的世界重现。
她要反抗。
凤窈青手持刹雪剑，被她点到的弟子腿一抖，差点没滚下山去。
罗泉淼惊惶不安走上前，垂下头不敢看她。
凤窈青却认出了此人，前年踩着及格线考入内门的弟子，根骨不错，可惜心性不定，整天吊儿郎当，不是招猫逗狗就是上房揭瓦，同年入内门的弟子里，只有他还未结丹。
在书中，他的结局仅用几句话草草带过——“罗家村满门遭屠，连同罗泉淼在内无一幸免。” 后续则是男主来到罗家，意外得到机遇，一跃三级，从金丹后期突破至元婴后期的剧情。
可据她所知，罗泉淼拜入渡苍宗没几天，罗家村背靠的大山一夜之间塌了半边，将睡梦中的整个村子埋在地下，因为村子偏远，周边没有别的城镇村落，所以外界一直无人知晓，直到有一天她从那里经过，遇住在附近的老猎人。
若非亲眼看见，恐怕就要被这书给蒙骗过去了。
可惜她只知道剧情大致的发展方向，虽然在“梦”中亲身经历过一遍，但醒来后，很多细节都被模糊掉了，譬如男主获得的机遇具体是什么？何时通过何种手段获得？
这些她通通都不知道。
凤窈青打量着这位在她面前怯生生的师弟，无奈又心痛。
像他们这种炮灰配角，似乎生来就是为了给主角铺路，可笑。
“师、师姐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只是好奇今日这阵仗，是门中有什么大事吗？”
听见这个问题，罗泉淼眼睛唰地亮了，抱紧自己怀里的扫把。
“师姐竟不知？今日可是百年一届的万源大典，几乎所有仙门都收到了邀请，来此一睹圣天门的风采，听说还备下了流水席准备庆祝个一天一夜呢……”
说着说着，他情绪渐渐低落了下来，如此盛事，他们几个非但参加不了，还被罚在这里打扫整座山的长阶，那么多阶梯，干到今晚的月亮下山也干不完呀。
“万源大典……”凤窈青念着这几个字，心中警铃大作。
男女主初相遇不就在万源大典吗？
要改变be结局，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护好女主，阻止男主杀女主，可女主偏偏又是个恋爱脑。
所以，揍孩子要趁早，改变剧情也得从根源抓起，将男女主爱情的火苗扼杀在摇篮里！
凤窈青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个烂桃花杀手，现在杀手要干活了，闲杂人等通通等着看好戏吧！
“你可以走了，打扫山门的事留着万源大典之后做吧。”
罗泉淼瞪大了眼睛，妈耶，他没听错吧？
平日里拿着门规当饭吃，大铁板似的师姐，居然叫他把今天的事情推到后天做？！
他撮起手指瞎鸡儿乱算一通，生怕今天冲撞了哪路神仙。
等他反应过来，凤窈青已经驭着刹雪没了踪影，只留下一本散发着金色光晕一看就很贵、而且外面轻易买不到的剑诀手册。
翻开手册，里边几乎写满了对每个剑招的理解与心得。
身后的（狐）好（朋）哥（狗）们（友）小六儿狂拍罗泉淼肩膀，满脸苦涩，“大师姐还真是时刻不忘督促我们练剑呐~”
举办大典的主峰上，事情果然如凤窈青所料的那般，隔着老远就看见了飞奔来的男主慕容漓，以及……伴随着漫天飞花落下的女主洛西月。
这场面，着实令人大为震撼，且无语，但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正事要紧。
“刹雪快上，要是让这俩凑到一起就玩完了！”
凤窈青催促得很急，可慕容漓已经一脚腾空原地起飞，她就算赶上也无济于事，人是他救下的，总不能再把人从他怀里抢过来吧。
没办法，得罪了！
凤窈青使出全部灵力，踩着刹雪借力一跳，在半空中与男主慕容漓相遇，四目相对不过一瞬，只听见呼呼风声响起，他还没反应过来她想干嘛，便被蓄力旋来的一脚踹中腰子。
男主的初次登场，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轰然落地。
你不仁，就别怪我踢你腰子了。
凤窈青接住洛西月，优雅降落，落在慕容漓砸出的大坑边上。
慕容漓已经被人扶起，正捂着腰子脸色发青，一双锐利凤眸死死盯着这个半路杀出坏他好事的女子。
凤窈青看得出来，他现在很想吐血三升、破口大骂，但是身为男主，怎么能像泼妇一样吵架骂街呢？这种事自然是交给炮灰配角们呀。
人群中立刻有人看不下去了，出来当炮灰……不，按《度仙》原文的逻辑来说，这叫仗义执言：“你们渡苍宗的人未免太过分了吧！”
“这就是你们渡苍宗的待客之道吗！”
自家弟子也羞恼地瞪着她，“大师姐，方才慕容师兄只是想救下小师妹，你何故要伤他？”
“就是啊，平日里这么对我们就算了，怎么对客人也大打出手？”
“嘿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人群中传来猥琐的笑声。
“诶让一让，”万事通柳千言挤进人群，从后颈抽出一把文扇，两根手指轻捻嘴角痣毛，道：“慕容师兄人中翘楚，与咱们师妹可谓是郎才女貌，好好的一桩英雄救美，这……哎，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段欲说还休的话，就让所有人的脸色变了变，看向凤窈青时，眼中的审视如刀，巴不得将她剥皮拆骨，再给她安上一些他们自以为的“标签”。“
“不，不是这样的，师姐她不是这样的人，师姐只是担心我受伤，关心则乱，所以才……”
洛西月急得眼圈红了，可她的“一面之词”并不能平息蚊蝇般萦绕不散的窃窃私语。
“西月，你不用替她说好话，你就是太善良了，否则怎么会受这么多刁难。”
“洛师妹是公认的人缘好，我们就是喜欢她，大师姐何必处处针对她，有什么气冲我们来！”
“就是啊，还大师姐呢，小肚鸡肠，不过，过了今日这渡苍宗可就没她说话的份了。”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小心被罚……”
“师姐才不是这样的人，”洛西月微微泛红的指尖抓住凤窈青衣襟，一双秋水美眸里满是愧疚，“师姐……我，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罢了……”凤窈青低声自语道，现在这情况，无论她说什么，大家都不会相信。
她轻轻放下洛西月，她们俩站在一起，虽然看上去年纪相仿，容貌不相上下，可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一种是高寒峭壁上的坚韧雪松，清冷昳丽，一种是温暖山谷小溪旁临水自照的兰花骨朵儿，娇俏甜美。
“师妹，这事我只同你说，切记，千万离……师妹？洛西月！”
凤窈青话未说完，洛西月身子一软向地上倒去，嘴角淌出一滴滴青黑色血迹。
四周的人哗一下围过来。
“西月！”刺头儿小师弟挤开人群，晃了晃洛西月不见反应，便一把推开凤窈青，“你都对西月干了什么！”
凤窈青怔住，怎么会这样？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难道这是泄露“天机”的代价吗？
哄闹的人群忽然静了一瞬，她抬起头寻找镇静的源头，只看见一片熟悉的衣角飘来，上面金线绣成的祥云熠熠生辉似活了一般。
是师父来了，师父见多识广一定会有办法。
“师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耳边炸响，凤窈青被打得偏过头去，白皙的脸上赫然留下一个火辣辣的巴掌印。
“孽徒！她可是你师妹！”
渊仇尊者震怒，身后跟来的凝朱长老见洛西月面色不对，连忙将人拽住，“师兄你快看看！西月师侄中的可是妫蛇毒？”
妫蛇毒？听到这个三个字，莫说是凤窈青这样的普通弟子，就连看热闹的各宗长老都闻之色变，因为这是妫蛇族王蛇的毒液，传闻，无药可解。
可是妫蛇族避世多年，堂堂天下第一宗渡苍宗内怎么会出现妫蛇毒？所有人都按捺下心中的不安与疑惑，面面相觑不说话，但即使没人点破，凤窈青也知道这事有多严重。
“师父你听我说……”
渊仇一手搭在洛西月手腕上，闻言冷笑：“师父？你也配？西月若没事便好，若有事，你拿命来偿，滚吧，本尊不想看见你！”
凤窈青还想说什么，可渊仇对她已经没有丝毫的耐心，广袖一甩将这“孽徒”打出了人群。
闭上眼那一瞬，凤窈青只看见翻飞的华美衣袖与浑厚灵力向自己袭来。
她是渊仇尊者在人间捡的弟子。
那时候渊仇还是渡苍宗一名普通弟子，下山执行任务时在犬妖窝里捡到她。
白天渊仇出门围剿恶妖，夜晚带着打来的猎物回来，一个两百多岁的大小孩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小孩，两个幼稚鬼围着篝火抢鸡腿，最后小小孩以一声“师父”的代价胜出。
围剿恶妖的任务结束后，渊仇偷偷将她养在人间的家中，时不时从渡苍宗偷跑出来教她功法修炼，每次来时，他总会带些小玩意儿和时兴的吃食。
再后来，人间的家没了，渊仇在山门下跪了一天一夜，又去刑门自领了三百鞭，才换来她在渡苍宗安身的资格。
那时候他们不像师徒，更像是血亲家人，这份情谊她一直珍藏在心底，可……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凤窈青咬着牙，身体痛得快要没知觉，还是不甘心地将头转向那个方向，师父最后还是不要她了。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涌出，一直流淌到下颌，在漫长的夜里渐渐失去温度。
“昔年……”
“先师太莘仙人欲渡妫蛇谷，万蛇夹道而伏，以白花龙形草作汤二升，服之，方化险为夷。”
谁？
雾气凝成的露水落在凤窈青耳垂上，将她激得打了个寒颤，睁开眼，四周是黑漆漆的树丛，她居然在这里躺到了深夜。
见主人醒来，刹雪剑发出一声低低的悲吟，绕着她左看看右看看。
“我没事的，刹雪。”
凤窈青眉眼低垂，用手背擦去嘴角凝固的血迹，问道：“方才有人来过吗？”
刹雪剑悬在半空不动，没人来过。
也是，都跟着小师妹走了，甚至没人有空闲找她的麻烦，这样也好，省得跟他们周旋。
凤窈青这样想着，不经意间，心底还是划过一丝失落，随即又想起刚才的声音——太莘仙人，妫蛇谷，白花龙形草……
当年太莘仙人飞升之后，曾重临人间，创下了渡苍宗，关于他的传说渡苍宗弟子从小熟知，可是她却从未听过妫蛇谷这一事。
凤窈青从地上坐起，拍干净身上的泥土，从那个“梦”开始，到现在，匪夷所思的事情简直不是一般的多。
传说的真假不知，但不管怎样，这妫蛇谷她必须得去探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