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裴然细火煨着一锅鸡汤。
系统说：“任务已经判定结束了, 你还在给陆以逞熬汤？”
裴然说：“他今天出院。”
系统说：“还是决定跟他在一起了？”
裴然笑了下，说：“没这个想法。”
系统说：“可是你爱他呀。”
“也许吧，”裴然嗅了下空气中满溢的鸡汤香味, 说, “我那天在陆以逞病床前说的那几句话，和我上辈子说得一模一样，其中有一句, 也是我这辈子想要说的真心话。”
系统：“什么？”
裴然说：“我不想再继续互相折磨下去了。”
陆以逞是单独病房，陆采薇安排的。
这些天，医护人员都熟悉他们了，私下里也有传言——一对同性情侣，般配, 真爱。
陆以逞听到过几句, 抿着唇悄悄地乐。
偶尔夜里伤口疼得醒来, 也会想起一两年前，甚至更早，就应该有这样的甜蜜和快乐。
今天他要出院了。
十一点，裴然来医院接他。
医院是冷的，空调冷气开得太足，弥漫着冷调的消毒水味，医护、家属来去匆匆, 人世悲欢离合的缩影。
医生叮嘱他, 伤口还要养, 回去后不要剧烈运动, 定期复查，等等等等。
陆以逞心思早飘到外头去了，敷衍应了两声, 医生无奈挥手：“行了，走吧。”
他就像出笼的犬，奔到裴然面前，紧紧搂住他，而后“嘶”一声。
裴然：“……伤口？”
陆以逞说：“没事！”
陆以逞笑得灿烂：“回家吧！”
裴然再次觉得他天真。
上一次觉得陆以逞是个天真的、无忧的小少爷，还是少年时期。
陆以逞说的家，是他在玉都的那间公寓。离开陆家后，他大部分资产都被父亲收回，那套公寓倒是留了下来。
一进门，他就闻到了鸡汤的香味，裴然说：“时间正好，去洗手吧。”
陆以逞乖乖去洗了手，他对着镜子，看到自己下巴长了一茬青色的胡子，凭着记忆找到剃须膏和剃刀，给自己清理了一下，洗完脸又撩起衣服，看到缠绕着绷带的小腹，他觉得自己瘦了点，不太好看，心中计划着等到伤好了就去健身。
“以逞。”裴然在叫他。
陆以逞停止了想象。
裴然坐在桌前，餐厅的灯是温暖的亮黄色，他沐浴在光下，整个人也是温暖柔软的。
陆以逞的位置上摆着饭、菜和汤。
鸡汤热腾腾的，油亮诱人。
陆以逞舀了一勺汤，吹了吹，放入口中。鲜得舌头都要掉了。他抬起头对裴然笑了一下，夸赞道：“很好喝！”
裴然撑着下巴看他，说：“我可是天不亮就起来熬了呢。”
陆以逞探过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辛苦啦！”
裴然笑了笑。
陆以逞这几天在医院吃的也不差，裴然变着花样给他营养美味互相搭配，但今天这碗鸡汤，仍然是最好的。
是他们新生活的开始。陆以逞想。
吃完饭，陆以逞主动提出洗碗。
裴然担心他的伤，陆以逞就说没事。“洗个碗而已。”
外面是金灿灿的阳光，八月中旬，一切都是热烈的。
客厅空调吹着冷气，裴然缩在沙发上，裹着毯子看pad。
陆以逞洗完碗，凑过来问：“在看什么？”
裴然说：“小猫。”
陆以逞说：“你想要养吗？我认识一个朋友……”
裴然看他，问：“你喜欢猫吗？”
陆以逞犹豫了一下。
裴然说：“你看起来就没这个耐心养宠物。”
陆以逞辩驳：“我有！”
裴然挑眉。
陆以逞说：“你领回来，我一定养得好好的！”
裴然笑：“好，你一定要好好养啊。”
陆以逞倚在他身上，说：“行啊，我负责养，你负责和它玩。”
裴然说：“要不要睡个午觉？”
陆以逞摇头：“在医院睡够了。”
裴然说：“那想出门吗？”
“去买小猫？”
“不是，去买花。”裴然说，“家里太没生气了。”
家里。
陆以逞一个激灵站起来，高高兴兴地说：“确实，应该养点花花草草。”
两人一起去花卉市场。
市场上除了卖花的，还有卖小鸟、小猫、小仓鼠、小兔子的。
裴然一边逛一边说，养这个也好，那个也好。
陆以逞被他说得为难起来：“公寓还是太小了，要是有幢别墅就好了，还能在门前种种菜。”
旁人侧目，写满“佩服，真敢想”。
裴然笑道：“差不多就行了，我也就是随便一说，真要全养，还照顾不过来呢。”
陆以逞小声说：“要是有别墅，肯定有佣人，专门来照顾……”
裴然说：“清醒点，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
陆以逞转头轻轻吻了下他的鬓角，轻声说：“我们有彼此。”
裴然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转过头说：“这家店的香槟玫瑰不错。”
裴然进去挑玫瑰时，陆以逞没有跟进去。
他接了个来自姐姐的电话。
等到裴然出来，陆以逞的神情已不复之前兴高采烈。
裴然问：“怎么了？”
陆以逞低声说：“姐姐说明天带我去扫墓。”
裴然牵住他的手，温柔地说：“去吧。”
“我想，带你……”
“以逞，”裴然打断他，“没必要。”
陆以逞眼眶红了红。
裴然轻声说：“去看你妈妈吧，有空……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去看我妈妈。我妈会高兴见到你的。”
陆以逞重重地点头。
两人回家，把买的花瓶摆上，花布置上。
窗帘拉开，让阳光照进来。
已经是黄昏，光线稍微有点暗淡，但是暖洋洋的橘黄色，照得家里非常明亮温柔。
裴然把鲜花插在茶几的一个旧花瓶里，陆以逞凑过来亲了亲他，阳光刚刚好照亮沙发这里，两个人在暮色中接吻，空调风吹得鲜花摇曳，毛茸茸的地毯在两人身上纠缠，最终化为一片湿漉漉的泥泞。
陆以逞的伤口撕裂，血印到雪白的绷带上。
裴然闭着眼睛靠着抱枕喘气，低哑说：“不听医嘱。”
陆以逞蹭他：“太想你了。”
裴然笑了笑。
他不想动，拉了拉一条干净的毯子，嘟囔：“我要睡一会儿。”
陆以逞“嗯”了一声。
离去前，他摩挲裴然的唇，低声说：“这几天你气色好了很多。”
裴然笑：“你要是早对我这么好……”
陆以逞眼神一暗，吻了吻他的唇，说：“我也很后悔，对不起，裴然哥。”
裴然沉默了很久，低声说：“让我睡会儿吧。”
“好，”陆以逞爬起来，又问，“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随你。”
裴然的身体早在医院、五亿到账的时候就好了。
系统没有骗他，完成任务，车子、房子、五个亿，还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还有自由。
裴然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已经晚上八点，陆以逞不仅做了饭，还买了水果，一样一样洗干净、切好，他一睁眼，陆以逞就问：“想先吃点水果，还是直接吃饭？”
“想喝水。”
陆以逞嘿嘿一笑，端来一杯水：“刚刚好，温的！”
他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充满希望的夜晚。
次日一早，裴然还在睡梦中，陆以逞蹑手蹑脚起来，亲了亲他的额头，说：“我出门啦，中午要跟我哥我姐一起吃饭，我会尽快回来的。”
裴然摸了摸他的头发，说：“没关系。”
陆以逞走了后，裴然起身，安静地坐了片刻后，起床站到卧室的全身镜前，看着里面的男人。瘦削、苍白、英俊，一丝困倦，一丝恶毒。
他从抽屉里拿出准备好的圆珠笔和白纸，坐在书桌前，一字一字地写。
以逞，见字如面。
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这些天，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总是流血、眩晕、晕倒、掉头发。我会越来越瘦，越来越难看，越来越接近死亡。
昨天你说我的气色好了，我在想……只是回光返照。
我的钱花完了，药吃完了。
不想做手术，不是我之前说的，想要你跟我一起死——谁不想活着呢？只是因为我害怕。手术成功率不是百分之百，我害怕。妈妈就做过一场不成功的手术，然后去世了。我害怕。
以逞，你与我之间，已经有足够好的、可供余生品味的弥足珍贵的回忆，我爱你，所以，到此为止，我决定离开，而你……你还有很长的一生，从此刻就开始新的生活吧。
我买了一只猫，留给你。
不要想我，就当我还在不知名的远方，幸福地活着。
陆以逞看到这封信，整个人呆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他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不相信。
明明之前他们还那么好，明明他们还约定了回清町的墓园看裴然的妈妈，还有小猫。
小猫活泼亲人，摇着尾巴在他脚边转悠。
他们曾经讨论过小猫。
可是……可是……
陆以逞想，他不要小猫，他要裴然。
家里确确实实没有裴然了，他带走了一些衣服，一束花，还有几本书。
然后就什么没有了。
陆以逞颤抖着给裴然打电话，打不通。
他疯了一样冲出去找物业，蛮不讲理地要监控。
“我家里有人丢了！给我看监控！我家的人丢了！裴然丢了！你不给我看万一出点什么事你能负责吗？啊？你能不能——”
“先生，先生你冷静一点。”
陆以逞说：“我要看监控！”
“先生，按照规定……你怎么能打人呢？！”
裴然丢了。
确凿无疑的事实。
晚上，陆以逞躺在床上，从没有觉得这样空荡荡过。
“你不能这样……”
他对着虚无的夜色喃喃自语：“你不能这样丢下我，我做错了可以该，我让你疼的你可以一一让我疼回来，但你不能这样消失，你不能留下这样一张纸，说得好像我没了你下半辈子会一样幸福度过，不可能，裴然哥。”
“裴然……”
“求你了。”
“不要这样……”
“可以不做手术，那就吃药，我给你买药，钱不够的话，我就去工作，我其实……挺能赚钱的。”
“裴然哥……我伤口疼。”
“你心疼心疼我。”
猫轻轻地叫了一声。
陆以逞眼里全是泪。
之后半个月，他一天都没停，想方设法地要找裴然。
猫被他送给了姐姐养，他自说自话地叮嘱陆采薇：“你要好好养呀，等我把裴然找回来，我们再接回去，要是被裴然看到他留给我的猫没养好，他会生气的。”
陆采薇：“……”
她说：“陆以逞，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陆以逞茫然。
陆采薇只重复：“看他写的那些话，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陆以逞知道，但他当做不知道。
八月的最后一天，陆以逞找到了裴然。
在清町的墓园，葬在他妈妈裴落英旁边。
陆以逞眼前发黑，双腿是软的，他跪在裴然的墓前，伸手捂住了脸。
泪水从他指缝间溢出，他哭得无声无息，却又痛极。
裴然死了。
陆以逞想，他不会独活。
今天是八月的最后一天。
阳光很好。
他们曾约定共死，就在八月。
陆以逞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抚摸着冰冷的墓碑，他想，他不能错过时间。
“裴然哥，你等我，我很快。”他低头吻了吻墓碑上的照片，低低地说，“我爱你，我会永远陪着你，我不会食言。”
裴然走在街上，慢慢地吃着一支冰淇淋。
系统问：“玩得开心吗？”
裴然笑眯眯地说：“太开心啦。”
系统说：“不打算回国了？”
裴然说：“怎么会，明天的机票。——我说你是不是装的啊，你一个系统，我一举一动你不清楚？”
系统说：“就问问。”
裴然张开手掌，接了一朵从树上坠落的花，蝉鸣震耳，太阳正盛，猫从矮墙一跃而过。
系统又忍不住出声：“在想什么？”
裴然说：“一首诗。”
他仰起脸，阳光把他的瞳孔照成琥珀色。
“我来人间一趟，我要看看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海子《夏天的太阳》
喜欢这个结局的，可以停在这里不往下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