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世上最高明的谎言不是骗过了对方，而是，自己也将那个谎言当真。

    司清住的地方很大，是带有花园的别墅。园子没有姹紫嫣红的花朵儿，光秃秃的一片草坪，一个老人在那边锄草。地方有些偏僻，和市中心有段时间，开车的话也要一个小时，所以颜清不常住这里，嫌麻烦。不过最近几天，颜清一下班就往这里钻，赶也赶不走，就像这块地变成宝似的。

    司清站在门口半响，慢慢调了呼吸，不想让自己的表情泄露什么。拿出钥匙开门，走到微掩的房门口，只见宁屿坐在电脑前，眼睛紧盯着股票跳跃的曲线，书桌上散着一些开封的零食，还有几个苹果核。椅子有些高，她坐在上面赤脚晃来晃去，她的脚趾生得好看，精致小巧，白嫩嫩的，就好似美玉一般，说不定轻轻一握就会坏掉。

    ——她还在这里啊。

    这样想着，司清的心底涌上满满的欢喜，几乎都要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了。心底还有另一个声音在说，真是可悲，喜欢一个人还要藏着掖着，生怕给那人知道。然而，没人比他更了解童宁屿，如果他上前去告白，她最多只是睨他一眼走开，连拒绝都懒得说。他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自己的喜欢被这样对待，凡事人，总归有弱点，攻心为上，才是上计。

    “小师妹，先吃晚饭吧。”司清倚着门说道。

    宁屿在键盘敲得劈啪啦的响，神情专注地盯着屏幕，头也不回道，“我不饿，你吃你的，不用管我。”正说着话，她放在边上的手机就响了，这个号码是新办的，只有宋衍和林冉槿知道，所以宁屿没看显示就接通，道，“哥，事情还顺利吗？”一边说着电话一边盯着电脑，手指也没舍得停下来。

    “嗯，全部的资金都买了你说的四支股，京润银行的贷款也批下来了。”顿了顿，宋衍又道，“宁宁，你和司二少的关系很好吗？这么大一笔款额，几天功夫就批下来，这得是多大的人情。”

    “哥，这些事情我有分寸的，你别担心。”宁屿听到他话里的担心，手指停了下来，认真道，“哥，我在瑞士银行给你和冉槿姐存了一笔钱，如果，我是说如果要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你和冉槿姐好歹也有个依靠，宋衍哥，你帮我向冉槿姐说声对不起，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宁宁你别这么说，星成本来就是你拿钱注册的，哥不过是帮你暂时打理，再说这事你计划了多少年，哥也劝不动你。”宋衍长叹道。

    宁屿和他又说了一会儿的话，才挂了电话。宁屿握着手机，盯着屏幕上跳跃的曲线，似乎微微有些出神。

    直到司清捧着一杯热可可走进来，放到她的面前，她才怔怔的放下手机，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小师妹，你这是打算害死心上人吗？”司清坐到一旁的沙发里，面容说不出的俊雅，只随意的坐着，生生就是一副如画的景致。

    宁屿转过脑袋看他，眼睛清而亮，被她冷不定的这么一瞅，司清有些恍神，此时就听她一字一句缓慢地说，“司二少，你这是说哪的话，我怎会害他。”当真是温软可爱至极，配合着那把尤如糯米团子似的声音，让人刹那心软得无以复加。

    从司清的这个角度看去，却恰好可以看到她唇边厌弃的冷笑，忍不住蹙眉，宁屿在玩火，他想劝她，可是出口的话却是，“暗中收购他的股票，拆他的台，引得证监会的人盯着顾氏不放，小师妹你喜欢人的方式还是古怪啊。”

    宁屿淡淡道，“与你何干。”转回身，继续盯着那几只股票，不理一旁恼怒的司清。操盘是一件很耗费体力和脑力的事情，这样一整天动也不动的坐在电脑前，宁屿已经有些累了。

    想到宋衍的电话，她又略微放心了，星成的资金和顾氏差的不是一丁半点，如果没有大笔资金给她在背后撑着，这场战还没开打就先输了一半。这就好比打战的时候，不管将军如何的优秀，但手下却没有士兵，双手难抵四拳，不是实力不行，而是少了最基本的人为因素。

    “那次你出现在香港应该不是巧合吧。”司清不等她回答，又继续道，“而是为了破坏他的合同，很不巧我那天也在，你就顺手利用了我一把，使得顾氏向京瑞的借贷泡汤，当然，很有可能顾辞弈与我们翻脸的大部分原因不在于你，但小师妹你总归是那根导火线啊。”

    “很精彩，继续。”宁屿转过椅子，晃着好看的脚丫子，神情轻松，好似在听故事一般。正是晚霞艳丽的时分，房里的窗帘拉着，但那霞光还是微微泄露了一点点进来，宁屿就坐在那团迷朦的霞光中，歪侧着脸看他，睁着一双清透的大眼睛，让人忍不住说一声，怎能这么可爱呢。

    司清把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默默道，假象啊假象。仿佛是掩饰了自己的情绪，他握拳移到嘴边咳了一声，又道，“之前我并没有联想这么多，但这几天你根本不瞒着我行动，从你和宋衍的话里可以推断出顾辞弈需要大笔资金是为了托盘，少了银行借贷的两亿资金，顾辞弈的计划势必会受到影响，甚至打乱。而你，却要宋衍买进顾辞弈在托的那几只股票，我说得没错吧。”

    “然后呢？这能说明什么？宋衍是我哥，我想让我哥的公司趁机得利也是自然的事情，有钱大家一起赚不是更好。”宁屿这副模样真真无辜。

    “如果把这些事情串起来就能说明什么了，顾辞弈少了整整两亿的资金，这笔钱要从什么地方补上？”司清交叠着双腿，从容一笑，“小师妹，你这么聪明，一定猜得出顾辞弈如何补上这个缺口？你以星成的名义向京瑞借贷整整一亿，是为了攻击他这个缺口吧。”

    “啪啪”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她仿佛是为了这个精彩的推理而鼓掌，秀丽的脸容似笑非笑，带着一点霞光的绮丽，这么一个漂亮的人，看起来纤细又无害，但他却硬硬的从她的眼睛里找出刺来。她从椅子上轻轻跳下来，像小猫垫着脚尖走路似的，仿佛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尤像是走在悬崖边上。

    “师兄，你何必把我往坏里说。”这仿佛无限怯弱的笑容，却让司清打了一激灵，宁屿每次这么喊他，准没好事。他警惕地看她，又听她温软的说道，“师兄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做以己度人，我都说过了，我对顾辞弈的感情日月可证，恨不得这生生世世都绑在一起。如此情深，却被师兄你说得这般不堪。”

    司清微微蹙起眉，心里一阵不舒服。若是入戏深了，这真真假假，岂有那么一条明白的界限啊。情爱这种东西，说多了，或许哪天就当了真。又或者，那本就是真的，只是他看得不够真切。

    “小师妹，你就不担心我把你的底给掀了？”司清挑眉笑问。

    “掀我的底与你有何好处，若像你说的那样，我用星成与他搏命，最后你们司家不就能坐收鱼翁之利吗？”宁屿随手拿起一颗苹果，张嘴就啃。她都大度的没与他比较之前陷害她的事情，还是那么恶拙的陷害。

    司清凝视她，宁屿简直有强迫症。明明讨厌吃苹果，可是却经常瞧见她抱着一堆在啃，又如喜欢吃辣的食物，却装做一点辣味也不能碰。以前老师总拿麻辣的食物逗宁屿，无论怎么诱惑，宁屿都抱着苹果啃，可是神情里却会带着一点点委屈和愤恨，分外的可爱怜人。那时候宁屿的轮廓还未长开，两颊肉肉的，老师捏着她的脸问她原因，宁屿躲不开老师的魔爪，就瓮声瓮气地说，吃多了就喜欢，什么喜欢不喜欢，说多了就成真。

    “苹果好吃吗？”司清忽然问。

    宁屿点点头，“嗯，很脆很甜。”

    司清忽然看不懂了，她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一点的虚假，仿佛那苹果是真的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或许她已经爱吃苹果了。司清想到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世上最高明的谎言不是骗过了对方，而是，自己也将那个谎言当真。

    可是，如果自己也把谎言当了真，那么谎言不就是事实吗？

    随后几日，司清和宁屿频繁亮相于各公众场所，举止亲密自然，宛如情侣。用贵公子来形容司清是再恰当不过的词语，俊美雅致，气质高贵，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是从骨子里带出的，百家书香世家的底蕴岂是虚的。

    不过司清素来低调，身边极少有女伴，所以某杂志就虚构了一个灰姑娘版本的爱情故事。而这份杂志，此时就摆在顾辞弈的办公桌上。

    那天宁屿哭着跑掉以后，顾辞弈就一直在找她，甚至两番上宋衍的住宅拜访，但却一丁点消息也没有。

    顾辞弈盯着桌上的杂志，面沉如水，眼底满是掩饰不住的阴寒暴戾，周身气息犹如利刃寒光，无法与他接近。即便是与他交好的沈从儒，也一早就躲了出去，几个秘书更是战战兢兢，生怕惹了散发恐怖气场的老板。

    良久，顾辞弈拨了一个电话，说了半会儿话才挂断，然后按下内线，“下午的行程全部移后，我要去拍卖行一趟。”

    文墨愣了一下，就应道，“好的，需要派车送你过去吗？”

    顾辞弈说了声“不用”就挂了内线，现在才十点多，距离下午两点的拍卖会还有三个小时多，顾辞弈没有心思做事，喝了口咖啡，就靠在椅上阖上了眼。

    脑海中闪过那个烟雨迷离的夜晚，她撑着伞，站在雨里静静地看他，耳边是渐渐近了的急救车声音，然后，她说了句话，转身渐渐走远，连背影都消失在拐角处。雨声很大，她的声音有些模糊，她仿佛说：

    “……你欠我一条命，我会找你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