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夫人?
白蔹微微吸了口气,宁府的夫人也就是宁慕衍的母亲,但是这位母亲并非是宁慕衍的生母,而是一位继室。
宁慕衍的亲生母亲早亡,过了好几年宁大人才续娶了当今的夫人,只是成亲未有两年宁大人便死在了任上,继夫人也跟着守了寡。
昔年在府上的时候白蔹就知道宁慕衍和这位继母的关系并不亲厚。
听说当年继夫人嫁到府上来时一心想着和宁大人再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并不多待见宁慕衍,却可惜那两年宁大人换任奔忙,一直不曾有多少时间在府里,和继夫人并没有育出子嗣。
后来宁大人过世,继夫人眼见宁府能依傍的也只有宁慕衍,倒是也曾有意靠拢。
只不过当初嫁进来时宁慕衍就已经是知事的年纪,那当儿继母并不多理会自己,而今伸出橄榄枝未免也太过明显,自是不会轻易接纳。
且不说宁慕衍究竟有没有计较继夫人在宁大人在世那几年里对自己的冷漠,宁慕衍本来性子就寡淡并不多言,心有所算,母子俩要想亲如一家即便没有芥蒂怕是也难。
继夫人眼见宁慕衍虽前途无量,可多次拉拢无果,便知他精明并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为了往后有个依靠,退而把宁大人侧室所生的一个庶子归到了自己名下教导,盼着将来能考取功名。
既是有了自己的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庶子的生母也已经离世,她不怕别的,就也不在那般重看宁慕衍,为此这些年在府里还是扮演着当家主母的身份。
白蔹想着这些往事弯弯绕绕,有些头疼,便是知道这位继夫人和宁慕衍来往的并不密切,只是名头上的母子,这才诧异如何会叫他一个伺候宁慕衍的大夫前去。
“姑娘,敢问可是夫人身子不舒坦,我也好带上医药箱前去,如此省得来回跑。”
那丫鬟端着身子且还滴水不漏,回拒了白蔹探口风:“不必了,我们夫人的园子什么都有,只用小姜大夫跑一趟便是。”
虽未明确答复是不是身子不爽才请他的,但瞧着样子明显也不是生病。
三棱怯生生道:“奴婢随公子一同前去吧,也好打个下手。”
丫鬟又道:“三棱你便不必过去了,夫人的园子莫不是还会人手不够?”
白蔹眼见是有意让他一人前往,他便同三棱使了个眼色。
“小姜大夫,请吧。”
三棱看着白蔹跟着人走了,焦急的在原地踱步,他虽然有些笨拙,不如府里的大丫鬟妈妈,可是什么风气还是嗅得出来的。
他觉得事情不妙,心里慌张,可又没法子。
几番思量,最后抱着双手朝宝安堂跑了去。
白蔹一路跟着丫鬟,七拐八绕后进了惜锦园,来不及看惜锦园的布置景色,直接入了院子。
当即见到正院堂中主位上坐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不过才逾三十的年纪,但保养极好,瞧着十分年轻。
除却继夫人,堂中还有一个常年服侍的老妈子,两个大丫鬟和一些不如何惹人注意的奴仆,以及还有一个他们园子里的巧柔姑娘,和一个跪在地上的丫头。
领白蔹的丫鬟把人带到,也归了二等丫鬟的位,堂中主仆上十号人,尽数都在打量白蔹。
偏偏主位上的继夫人没瞧他,也未曾开口,只闲散的端过身侧檀木桌上的香茶,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
此时无声胜有声,白蔹怎不知这些大户人家的最是爱做这般虚张声势的阵仗。
偏是慢悠悠的什么也不开口,但是老辣精明的、算计看好戏的各般目光四面八方的射过来,打在身上径直把人给击垮,就是要在这空荡之间让人心中生畏。
这般细碎折磨人的功夫,不过就是想给下马威罢了。
若是乡野人家的哥儿初见此阵仗,定然会浑身不适从,大气儿不敢出,怯弱之间手足无措,只恨不能把脑袋低垂到腰上。
当初白蔹刚进府时,头一次见主子便如是这般胆怯不安,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任人主宰。
但而今他的脸皮别说是比在坐,就是在站的各位都要厚得多,谁还不是在府宅里讨过大半辈子饭吃的人呢?
白蔹一脸从容,诸人不开口他便先行开口:“小医姜白蔹见过夫人。”
行了礼后,他像是屠夫看见牲口,磨刀霍霍向猪羊一般目光殷切又有些兴奋的看向主位上的妇人:“夫人是要手诊还是丝诊?”
“你还会丝诊?”
妇人闻言径直吃惊问出了声,一时间竟是忘记了自己还在给人下马威。
白蔹直言道:“所谓丝诊是把丝巾覆盖在手腕上再摸脉,并不是书文上所写的拉丝隔帘诊,小医愚钝,但还是能覆巾诊。”
妇人听完放下了茶盏子,杯盏落桌的声音都比往日要大了一些,颇有些被糊弄的不愉。
想到一句话竟然被破了功,倒是叫个十六七的哥儿给牵着鼻子走了,谭芸心中很是不快。
“你是慕衍从村子里带回来的医师?”
“回禀夫人,正是。”
妇人道:“听闻慕衍对你倒是看重,还允你进出书房伺候。”
“大少爷心存仁厚,这才不嫌小医粗鄙笨拙。”
妇人见他承认进出了宁慕衍的书房,目光忽而凌厉:“你既是晓得慕衍对你看重,又怎还不知安分,竟然犯此番大错!”
白蔹眉头一蹙:“小医不知何错之有?”
“事已至此,你还不肯从实招来。”妇人冷声道:“尔等乡野粗鄙之人,一贯是不见棺材心不死。”
白蔹:“?”
谭芸见他一脸无辜,索性不耐招了招手,身后的老妈子便将一枚玉放在了桌上,而随之相伴的还有几幅字画。
白蔹早知此番前来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有想过是继夫人唤他前去想训话一番,不曾想玉佩竟然落到了她的手上。
思绪未敛,谭芸道:“府上历来规矩严明,你在抵暮园做事,又得慕衍厚待。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然还手脚不干净动邪念之心偷盗东西!”
白蔹当即反驳:“这不是我拿的!”
“不是?若非今日府中扫撒驱虫草药,下人在你的卧寝之处发现此物,当真还让你给躲了过去!”
在屋里立着的巧柔这时候道:“凡是大少爷所佩戴的金银玉器,上头都会细刻一个衍字,在你房中发现的这枚玉佩少爷曾有相同款式的也就罢了,恰巧上头也有一个衍字,难道你还想狡辩?”
“大少爷的书房近日也只有你可出入,这些字画不是你借机顺出?枉大大少爷把你从穷乡僻壤带进府中,你竟然品性如此恶劣,实在是污了宁府的门风!”
白蔹见着寻日在抵暮园温和办事麻利的巧柔,一改往日在园子见着他一口一个小姜大夫的客气招呼,嘴脸突变,口齿犀利的指罪于他。
白蔹胸口团了气,玉佩是他的也就罢了,竟还无端多出几张字画来,这是嫌弃一样东西不够,还有意多加栽赃?
以前他做妾一辈子要在府里讨日子过,畏畏缩缩,而下他不过是个来做工的,大不了被赶出去就是,又不是非得在宁府过活,没必要怯着随意受人欺辱。
“巧柔姑娘拿到这些东西时我可在现场了?凭何说这些东西就都是我的?”
巧柔秀眉一紧:“这可是在你房间里找到的!湫儿,你说!”
跪着的小丫头颤颤巍巍道:“奴婢今日奉命前去撒药打扫,原本天门冬是该三棱打扫的,可是他随小姜大夫出门了,撒药驱虫之事不可耽搁,奴婢便进了院子洒扫,打扫之时就在屋里发现了这些东西,当即禀告给了巧柔姐姐。”
白蔹冷笑:“知道的人说是前去撒药打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特意前去翻人住处。府里规矩森严,且先不说趁屋子的主人不在私自翻东西的人品性如何,再者我又未曾在现场,怎知不是栽赃!”
巧柔面色一刹,素日在抵暮园里装的老实,不想白蔹口齿竟然如此伶俐。
“园子里都是少爷用惯了的旧人,一心服侍少爷,历来安宁,除却你这个新来的,谁还会碰大少爷的东西。”
“纵是巧柔姑娘说得头头是道,可小医何必要拿这些东西?”
“自是你从乡野之地而来,想要谋取财物补贴家用。”
白蔹气愤,难道家中清贫之人就一定会偷盗不成。
谭芸摇了摇头:“慕衍到底是年轻,尽被你这般品行之人带进府中,你还有何话……”
话还未说完,一道声音便先行打断了她:“母亲此处今日这般热闹。”
听到淡淡的声音,屋子里的人下意识的向门口看去。
谭芸微怔:“慕衍!你如何过来了?”
“听说母亲把我园子里的医师叫了过去,我忧心母亲身体,这便赶过来瞧瞧母亲。”
谭芸见着宁慕衍来,有些惊讶,不过更多是不好看的脸色。
宁慕衍却是视若无睹一般径直过去,自行就坐下了。
谭芸见状张了张嘴,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我的医师说的不错,他没必要拿这些东西。”
谭芸闻声也不顾宁慕衍没受她的允许便自己坐下了,径直看向侧位上目光沉敛的男子,这话未免说的也太有些偏私了,而且还从向来不管家里仆役小事的宁慕衍嘴里,她既是觉得受了顶撞生气,又惊讶宁慕衍会这么偏袒一个医师。
“慕衍!”
宁慕衍平声道:“是我给他的。”
巧柔脸色一白,她没想到宁慕衍会来,更没想到宁慕衍会帮白蔹说话。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有些怀疑的看向巧柔和地上的湫儿。
“慕衍,当真是你给他的?赏两幅字画也就罢了,这玉佩”
“前阵子在庄子上偶感风寒,一时间叫不到大夫受了些苦楚,幸而是小姜大夫妙手回春,我一时高兴便把玉佩给了他。”宁慕衍面色无波道:“左右这般东西库房中也不止一件两件,难道有不妥之处?”
谭芸扯了个笑:“这般物件儿也并非贵重无价,府里多的是,你用于赏识看重之人也并未有不妥。”
宁慕衍微微一笑:“多谢母亲谅解。”
言罢,宁慕衍又把目光落在了堂室中局促立着的巧柔和跪着的湫儿身上。
“你们作何要诬陷小姜大夫偷盗?”
巧柔当即噗通一声跪到了湫儿身旁:“少爷,您的字画玉佩贵重,巧柔只听闻湫儿禀告,并不知晓是您赏给小姜大夫的,一时间也是警惕。”
“警惕?你今日警惕便轻信去私自翻人卧寝的下人,明日警惕是不是还要容着去我屋里翻东西的人?”
“奴、奴婢不敢。”
“你还有何不敢,我看胆子是比寻常人都大。即便是听闻禀告觉得事情不妥,大可等我回来处置,却径直前来母亲园子叨扰,是何居心?”
巧柔结巴道:“奴、奴婢想着少爷素日不如何费心下人之事,这才……”
宁慕衍冷声打断:“你倒是很忠心,惦记旧主。”
他眸色冷淡的看向跪着瑟瑟发抖的湫儿,径直处置:“湫儿借着打扫随意动人隐私,又还无事生非,找个伢子发卖了。”
言罢,宁慕衍转头看向谭芸:“园子里的小事还前来叨扰了母亲,是我之过。抵暮园里的奴仆我自行可发落,但巧柔到底是母亲园子里出来的,还请母亲再费一次心神做主管教。”
谭芸脸色异彩纷呈,见巧柔来报,她以为那小医师当真是犯了事儿,她想着借机处置既能彰显当家主母管理全家的威视,二来也可以打压宁慕衍的气焰,谁料竟然来此一招。
这下子巴掌高高举起来没挥向他人,倒是打在了自己脸上,她咬着牙道:“慕衍扛着一家的担子,这些不得力的倒是让你忧心了。放心吧,母亲会给你打理妥当。”
“如此深谢母亲了。”言罢,他站起了身:“既误会已解,时候也不早了,慕衍便不耽搁母亲用午膳了。”
宁慕衍行了个礼,看向已经有些神游的白蔹,眉头微皱。
他来晚几步,白蔹定是受了不少委屈,人都吓得有些傻了,他心中不是滋味,顿住步子又道了一句:
“巧柔,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却一连犯错,虽我已经劳烦母亲处置,但即便是母亲怜惜不舍重罚你,你若再回我的园子,我也不会轻易饶过。”
说完,他不顾谭芸难看的脸色和巧柔白的像张纸的脸,放轻了些语调同白蔹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