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一元和尚
临安好在遇到了安如海这样的县令，又有周涛发下的瘟疫防范手册，否则瘟疫爆发，最坏的结果便是直接屠城，不论是否感染。
当然，在屠城的后果下，安如海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他一早将家人送到杭州府的时候便已经和妻女断绝了关系，他的老妻至今枕头底下还压着他亲手写的一纸休书。
这些事情闵右之是后来才知道的，现在的她顶着八月的骄阳站在一处空地上，尽管脸上蒙上了厚厚的口罩，但扑面而来的臭味还是让她忍不住捏住口鼻，空地下方是一个大坑，里头是全部感染瘟疫致死的百姓尸体，她是来亲自主持火葬的。
昨日她已经让秦大夫配了退烧的药汤分发到城中未感染的百姓手上，尽管作用不大，但好歹可以起到一点预防作用。
安如海已经把能做到的都做到了，唯一不足的便是没有药材，所以闵右之押送过来的药材便补足了这一缺憾，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东风，即秦大夫们研制的药方。
秦大夫已经和数十位大夫一起关在了帐篷里，数日没有出来……
这疫病说来奇怪，感染者起先是反复高烧，约莫数十日的模样，感染者便开始浑身发痒，一旦抓挠，身上就一串一串的起脓包，直到最后，满身恶臭流脓而死。
闵右之来到临安已经数十日，熬下去预防的汤药起了效，目前新增的感染者大大减少，但重病患还是隔一日抬一些出来，像是火烧麦苗，一茬一茬的往下倒。
为了宽慰城中百姓，闵右之亲自过来主持已逝病患的火葬仪式，等到烧出骨灰捡出来，各家可以过来自行认领一罐回去供奉，省的逝者底下没有香火，但几十人一起焚烧，想要准确的认领到自家的亲人是不可能的，情况特殊，能够有一罐骨灰带回家安葬就已经很好了。
百姓们不是没有怨言，但闵右之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一般不会太仁慈，将利害摆在他们面前，若是还有要犯的，便直接杀一儆百！
她没有功夫去一家一家的同情他们，利害摆在面前还要死不悔改，那便是死不足惜！
请来的和尚坐在坑边念完往生经，闵右之挥手：“诸位请安息吧，本官一定会研制出治疗瘟疫的法子，让你们的家人可以平安度过此劫！烧！”
火把落下，熊熊大火燃起，火光映衬得闵右之日渐苍白的脸色有了一丝血色，逝者已逝，愿生者平安。
闵右之没有在此处一直等到火化完毕，坑中的尸体将将烧起来，她便离开了这里，转身回到帐篷，秦大夫研制出了第一张药方，但需要试验的病患。
这方药剂用得很险，喝下去只有三成把握能好，另外七成，是直接加速病情蔓延的速度，死亡……
这药方秦大夫先递给她看了一遍，便又继续翻医书钻研，其中利害闵右之分析了一遍，到现在还没能下定决心。
只有三成把握啊……
若是能有五成把握闵右之就直接下决定上城里召集愿意试药的百姓了，可只有三成把握，怎能让他们犯这样大的险。
但城中死亡的人数一天比一天多，一个个抬出来的尸体似乎都在质问闵右之：你为什么不快一点！
“闵大人可歇息了？”
说话的是方才念经的方丈，一元和尚，似乎是往生仪式进行完了，他站在闵右之的帐篷外面双手合十含笑看向闵右之。
闵右之连忙起身：“一元方丈，请坐，有什么事吗？”
一元和尚是法华寺的方丈，法华寺修建在城外，日常又不怎么与外人接触，所以此番疫情，寺中并没有受到波及，但一元和尚自打得知临安城封城之后，便带着全寺僧人将寺内种植的所剩无几的所有作物都勉强收割了下来，而后带到城外，全部献给了安如海，寺中僧人跟着他的不过十来个，但也全都力所能及的在城外帮起了忙。
闵右之打心底里敬重这样的僧人，日常心烦心累之时，也会和一元和尚聊聊天，让心静下来，可以好好思考。
现在一元和尚便道：“闵大人可是有心事？”
闵右之一边将简单冲泡的粗茶递给一元，一边拿过药方，苦笑道：“方丈慧眼，确有一事难以下决心，请方丈解惑。”
说完便把药方和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一元和尚听完以后，抿了一口茶汤，道：“闵大人被困住了。”
闵右之有些茫然：“困住了？这话怎么说？”
一元和尚往外看去，闵右之也跟着伸头往外看，恰巧外头的湛蓝的天空中飞过一排大雁，一元和尚便指着打头那只对闵右之道：“您看，那只打头的就是您，你打头往前飞，要顾及身后的雁有没有跟上，老弱是否掉队，是不是会有弓箭射杀他们，于是您便飞得特别累，也飞得特别慢，最终的结果便是您这排雁，难以飞到南方过冬。”
闵右之若有所思：“可作为领头的，这些问题是一定要去考虑的呀！”
一元和尚点点头：“您要考虑身后的人是您的责任和命运，可当您把一切都考虑到了，却还是出现了意外，那便是这只雁命中注定有此一遭，因缘生法，是名空相。闵大人，瘟疫蔓延，是因，遇见您，是临安百姓与您的缘，既有此缘，一切所生之法便都是命定。”
闵右之想了想，深鞠一躬，恍然道：“方丈说的是，是我着相了，多谢方丈点拨！”
一元和尚的意思她明白，那便是无论她怎么选择，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都是命定有此一劫，不必有太多心理负担，后一句更是直接告诉她，反正人到最后的结果都一样，怎么活到最后都是一场空，早早晚晚的有什么区别？
一元和尚侧身只受了半礼，见她明白了，便转身离开了帐篷。
闵右之又坐了一会儿，看茶汤浮浮沉沉，最终朝外面喊道：“麦冬！去请安大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