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室友
h市八月末的气候不太宜人。
日子踩在夏季的尾巴，温度还没有降下来，依旧是穿短袖都能汗湿的闷热。下午一点整，h市木槿中学宿舍楼里挤满了即将进班报道的学生们。
在返校日这种特殊的日子里，再豪华的宿舍也散发着一股怨气，仿佛里面关的是一群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走廊里时不时传来行李箱滚轮的声音，混杂着进进出出喧闹的人声，听起来就像是在某个春运火车站。隔壁寝室不知道是哪个行尸走肉破了防，哭天喊地地不想开学，嚎得整层楼都能听见。
俞音盘坐在下铺的床上，就在这哀怨的氛围中低头翻着手机。
“俞哥——”周豪逸抱着刚洗好的脸盆顶开门，一进来就开始假哭，“我不想上学啊！”
俞音“哦”了声，仰起脸指了指墙：“你可以跟隔壁那位二重奏一下。”
“才不要。”周豪逸立即收了表情，撇着嘴质问他，“你对开学还有最基本的尊重吗？怎么一点都不难过的。”
“嗯。”俞音佯装思考片刻，坏笑着说，“可能我成绩好吧。”
周豪逸：“……”
他骂了句“草”，揣着脸盆过来作势要揍他。俞音立即笑着躲开，上身向后一让，周豪逸这才看见他曲着的两条腿中间围了一个小小的方形白色洗衣机。
“你干啥呢这是？”周豪逸拳头挥到半路改了方向，指着洗衣机纳罕道。
“啊，这个。”俞音低头看了一眼，收敛了点笑容，继续翻手机，“坏了。”
“坏了？你不是高中两年一直都用的这个么？怎么突然就坏了？”
“不知道，滚筒动不了了。”
周豪逸挠着头：“会不会是没电？”
“插电的，充电线没坏，估计是机子的问题。”俞音手指飞速划着手机屏幕，声音不自觉地有点低，“百度说什么的都有，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毛病。”
其实他对开学这事儿真的不抵触，最起码比放假时一个人呆着要热闹。相比之下，刚回校就发现用了两年的内衣洗衣机宣告罢工，这才真的让俞小少爷不太顺心。
周豪逸也在他身边坐下，看他点开一个又一个“如何修理洗衣机”的步骤解析，跟着研究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等等，你……你要自己修？？”
“对啊。”
“俞哥，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动手能力和生活自理能力……”周豪逸表情一言难尽，努力委婉，“呃，可能干不来这么大的事？”
他板着指头数：“晾衣服，你挂衣架都挂不顺当，每次阳台地上掉的全是你的裤子；买了个鞋架说要自己装，十二颗螺丝有五颗没拧进去，用了两天就塌了；还有上次难得买水果吃，结果削个苹果手被划了那么大一口子，最后还是我们给你借的碘酒……”
俞音：“……”
他脸上有点挂不住，表情不怎么自然。周豪逸还怕证据不够充分，又指了指他们周围的环境：“还有这些……东西们。”
木槿中学走的是学生全员强制住校、严格管理路线，为了满足学生家长各式各样的要求，宿舍区装修得非常标准。寝室的配置是四人间，两张上下铺对面对放在寝室的左右侧，床旁边各自有一张两人座的写字桌，饮水机、独卫、阳台一应俱全。
寝室按班级分配，他们所在的正好是班里最后一间，虽然是四人寝，实际只有三个人住。俞音的床位在上铺，而此刻他们正坐着的下铺，和一旁双人写字桌的另一半，两年来始终空着，早已被俞音划进了自己的地盘，大刀阔斧地摆了不少杂物。
杂物摊得东倒西歪，无声宣告着主人的懒惰。
俞音食指尖摩挲着左眼眼角的小痣，语气因为心虚而有点干：“我先研究研究。”
“不是说你不行，就……可能技能全点学习和画画上了，咱路子不同就别强求呗。更何况您这一身名牌，又不缺修理钱，干嘛要自己动手啊？”周豪逸缩着脖子，小心建议，“校门口不是有个修理店么？”
“那个黑店？多少人送东西进去修结果就彻底用不了了，万一把我的也修坏了怎么办。”俞音不同意。
周豪逸心说你自己修不得更坏，但他比较怂，于是换了个思路：“那说不定就是使用寿命到了，干脆再换一台呗。”
俞音不说话，就摇头。
周豪逸劝不动，只好下床收拾自己的东西。他的床位在俞音对面那张双人床的下铺，上铺的江文墨正在床上叠被子，听到他过来便探出了头：“逸哥，现在外面卫生柜里有拖把空下了吗？我刚想拖个地，但是拖把都被别的寝室借走了。”
江文墨长得秀气，说话声音也轻轻的。他一开口，周豪逸就觉得拖地得是自己这种糙汉子的活儿，连忙扔下脸盆应道：“我来拖我来拖，你管自己收拾，我出去看看哈。”
他说着就往外走，结果刚踏出门框，又一脸惊恐地钻了回来：“我草！方头来了！”
俞音懵逼地抬起头：“我靠？”
江文墨再次从被子堆里探出来：“真的？他怎么来了？”
“真的真的。”周豪逸语无伦次地扑向桌上扔着的游戏机，“就快到门口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来咱们寝室，俞哥你你你你手机是不是没交宿管？”
当然没交。
寝室门把手被拧动的那一刻，俞音飞速翻身坐起，抻直胳膊一把掀起枕头把手机塞到下面，然后回头跟身后的人对视。
年级组长方正人如其名，长得方方正正，头发寥寥，像一尊佛一样立在门外，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佛曰：“周豪逸看见我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周豪逸一阵心虚，眼神乱飘：“我刚……要出门拿拖把来着……”
俞音帮他完善剧情：“我喊了他一声，想说顺路帮我从售卖机带个面包回来。”
周豪逸：“对对对。”
方正“嗯嗯”了几声放过了这个话题，一脸慈祥：“高三要开始了啊，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这位年级组长脾气出了名的阴晴不定，笑着笑着下一秒随时可能突然暴起。周豪逸丝毫不敢懈怠，笔挺地挡着背后的游戏机：“在、在收拾。方老师您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方正摸着下巴，乐呵呵地往一旁侧了点身子，“顺便给你们带了一个新室友。”
顺了好大一个便。
俞音探头朝他身后看去，这才发现原来堵在门口的不止年级组长一个。只不过方头身形太方，把后面的人挡了个严严实实。
一只黑色行李箱先伴着春运声滑了进来，紧接着一个白净瘦高的男生出现在了门口。
天气明明这么热，这人却在短袖校服外又披了件长袖外套，胳膊没伸进袖子里，就这么松松地搭在肩上。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前额的碎发被汗水结成了凌乱的几缕，眉心微皱着，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落到了唯一一张没有挂蚊帐床帘、看起来没人在住的床上，最后看向正在床上坐着的人。
然后他往旁边一瞥，看见了床上那个不明白色机器和散落着的几件校服和内衣内裤，本来就不怎么样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俞音正试图不着痕迹地端正一下坐姿，收一收因为藏手机的动作而格外放荡不羁的两条腿，结果挪到一半对上了男生明显非常嫌弃的视线，下意识解释了句：“床我暂时坐了一下，衣服刚洗过，都是干净的，马上就收起来了。”
男生撤开了目光。
他伸手把行李箱又重新拉回到自己身后，接着偏过头看向方正：“还有其他寝室有空床位么？”
俞音：“？”
我还没嫌弃你凭空多了个人占地方，你倒先在这儿挑三拣四？
他收了半路的腿当即又放了回去，豪横地靠在床沿，扬起下巴瞪着对方，心说我谢谢你，有多远滚多远。
然而方正说：“没有啦，一班就这一间寝室有余位。小叶就住这里吧。”
俞音在心里呕了口血。
从表情来看，估计这位“小叶”的心情也不怎么样。
“都是男生嘛，聊一聊就熟起来了，啊，不用在意这么多，小俞之前也不知道有人要搬进来。”方正拍了拍男生的肩，冲着寝室里的人介绍道，“这是叶辞，比你们大一届，以前也是竞赛班的学生，很优秀的。平时多向人家学习学习，啊？多向小叶学长学习学习。”
他嘴上当着和事佬，手却没含糊，不容反驳地把叶辞往里面推了推，然后指着俞音说：“你们一块儿收拾收拾床铺，叶辞先把行李简单整理一下，等下我带你去见见你的老师们。”
“哦对，我已经问过了，你们班座位就是按寝室排的，正好你和俞音坐同桌，互相有个伴儿，也没人落单了，好吧？”
叶辞嘴唇动了动但没说话，看得出正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当场拒绝。
然而俞音已经没空再细品这些了，他满脑子都是方正的前半句话——
现在收拾床铺？？？
他的手机还在枕头底下压着呢！
他还在思考怎么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换个地方，叶辞已经被方正推进了寝室。他拖着箱子在俞音面前站定，侧过头朝旁边挑了挑眉，示意俞音从他的床上下去。
俞音僵硬地看着他：“……”
叶辞皱起眉。
俞音挤出一个心虚的笑脸，伸出两根手指，在那个全国宿舍统一的绿皮枕头上轻轻点了点，然后冲着方正的方向扬了扬眉毛。
这套动作配上后面那位班主任，是个学生应该都能懂吧？
俞音看了眼叶辞。
虽然初次见面不太愉快，但如果能保下这个手机，我可以大度一点不计前嫌，说不定以后还能给你讲讲题，帮你……
叶辞朝着枕头伸出手。
俞音：？？？
他猛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去挡，但是没来得及阻止，叶辞已经一把把枕头拎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一只手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白色的手机壳配着底下绿色的床单，明显得不能更明显。
方正在后面叫起来：“欸！欸！怎么回事？谁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