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19/闲暇(1)
宇文盼径直坐到了我跟前,笑道:“周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我轻笑驳她:“我可没有喝闷酒。”
宇文盼心情甚好,当夜一直见她酒杯不离身,而我不知怎的竟也多贪了几杯酒,她见状略有诧异,我稍稍红了脸,却不做解释。
她总爱捉我喝酒,当初在涵元宫就总是被她半戏弄半威胁地劝酒,只是那时我对她印象实在不好,许是身份许是其他,让我总是对她存着几分戒备,而如今她坐在我跟前,执杯浅酌,与先前似乎没什么两样,倒让我显得尴尬,自己从前究竟是怎么看她的?
“周姑娘在想什么?”宇文盼目光望向我,她可真是一点儿也不醉。
我笑道:“只是觉得没有和长公主这么轻松地喝过酒,有些新奇。”
宇文盼轻轻挑眉:“怎么周姑娘从前和我喝酒是什么大难事么?”
我有些不好意思:“当初和长公主并不熟识,当然会显得……生分。”
宇文盼语气幽幽:“那怎么周姑娘和应公子倒是一见如故,不见生分?”
我噎了噎,想来刚才和绵绵的对话都被她听见了。
“周姑娘以为应公子如何?”
我微愣,怎么她也来问这个,未等我回答,宇文盼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应子夏,道:“我听说应公子与燕王叔相处甚佳,燕地如此繁华还有他几分功劳,这样的人才不在朝中倒真是可惜了。”
“你想招他入朝为官?”我问道。
宇文盼垂眸轻笑:“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如今看来,他怕不是要成了燕王叔的好贤婿,与我成一家人了。”
看来绵绵的心思宇文盼也看得清楚,我道:“那可真是可惜了,他忠的是燕王。”
“是么,”宇文盼微眯了眼,不知在笑些什么,“周姑娘当真觉得世间真有没来由的亲近?”
我愣了愣,猜她这话说的是我和应子夏,我虽也觉奇怪,可又想不出什么理由,只好笑道:“若非要说个理由我实在也说不出来,可能是我自小没什么朋友,觉得他能说上话,才会觉得亲近罢。”
宇文盼轻笑,饮下一口酒,却没再追究,只是目光深深不知看向何处,连我也莫名地生出几分愁绪。
宴饮正酣,席间更加热闹起来,不时有人来向宇文盼敬酒,宇文盼一一应下,也没见她脸红半分,我颇觉惊讶,她这酒量可真不是一般的好,但再好也不能一直喝下去,我便去找了苏敬鳞让他帮着拦拦,苏敬鳞斜我一眼,应下了,此后倒真的少有往宇文盼这儿来的。
宇文盼执杯看我动作,待我又坐下,她盯了我半晌,虽还带着浅笑,语中却不乏落寞:“周姑娘……可是要回去了?”
我沉默饮下一杯酒,心莫名有些不舒服,喉间似乎也微微发烫:“是该回去见见师傅了。”
她手一顿,笑意稍有滞涩,却又一瞬掩过:“记得代我向沈前辈问好。”
我似乎有些醉了,忍不住调侃她:“你可别太想我,我抽空也会去明华宫见见苏钦鲤,到时候你若想我了也能来见见我。”
宇文盼摇了摇头,稍显无奈:“我缘何非要在苏姐姐那里见你?”
我往前凑了凑,冲她努了努鼻子:“哼,反正你总是让靥师来抓我,在哪里都一样。”
她不禁失笑:“周姑娘可真是……”
“怎么?”挑眉问她,语气却颇显轻佻。
酒气上浮于脑,那分明不是烈酒,可才一会儿看她竟有些恍惚起来,眼前一二三四五个宇文盼虚虚地晃着,瞧得人心恼,忍不住伸手去捉了一个,却又一个趔趄扑了空,于是往前靠了靠想要更近一点,好像更近一点才能看清,才能抓住……
鼻尖也有些发痒,忍不住皱了皱,又觉跟前香郁真是吸引人,好似比我喝的酒要更为醇厚,轻舔了舔,果然有些酒味,周围似乎骚乱了起来,许多人在说话,还有绵绵在喊我师傅,可脑中渐渐发昏,怎么也听不清楚了,只得痴痴地对着眼前幻影笑了笑:“奇怪……是甜的……”
再后来的事却是一点也记不得了,不知什么时候醉的,也不知被谁抬回了房中。
第二日醒来却觉头脑发晕,喉中翻涌着恶心,忍不住想吐上几个时辰,撑在床沿缓了半晌才缓过劲来,心道下回可不能再喝成这样了,却见绵绵推门走进来,瞧见我愣了愣,又瞬时红了脸。
我略有疑惑,绵绵眼神闪躲,语中埋怨:“师傅……你也太大胆了,居然敢轻薄长公主。”
脑中嗡的一声,似当头挨了一记闷棍,有什么记忆忽然从脑海迸出,连声音也忍不住发颤:“什……什么?”
绵绵似有羞赧,可说出的话却令人难堪不已:“师傅不记得了,你昨晚上喝了些酒,然后就舔了……舔了长公主殿下的嘴唇。”
大庭广众之下轻薄宇文盼,我这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太丢人了。
只觉双颊烫得厉害,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一时间再顾不得其他,赶忙将绵绵支走,而后随手收拾了些行李当天便逃出了郴州,连封信也没留下。
九月初时,桂花满开,我在羞惭与思念中赶回了听山苑,苑主对我没什么好脾气,想来因为
我出尔反尔,而师娘对她怕也是施了不少压。
我深觉抱歉,好在苑主并非得理不饶人的人,嘱托我日后不可再莽撞便也就算了,我连连应下,镇儿却是兴奋得很,我猜她定是十分好奇我所遇之事,于是答应日后给她好好说清楚,她才没有继续缠着我。
见完苑主我便去了别院寻师傅报平安,那时师傅师娘正站在院中,桂竹青青,投下一地碧影,师娘搂着师傅的腰俯身不知说些什么,眼上眉梢都是喜色,这么些年来我从未见她有这般开怀的时候,当真如落日红枫,艳若焰火。
我停在不远处静看她们,此前并未刻意隐去脚步声,想必走进别院时便叫她们发现了,她们回头向我看来,我讪笑着摸了摸后脑勺,搜肠刮肚地想找些借口好让师娘不至于废了我。
师傅拍了拍腰间师娘抱着手,而后远远地向我走来,停在了我身前两步处,她将我仔细审视了一番,好似在确认我是否有事,我只觉她身后的师娘目光如针刺来,让人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师傅笑意温和:“云儿回来了。”
我鼻头一酸,忍住落泪的冲动:“停云不顾师娘丢下师傅一人在听山苑,还让师傅担心了这么久,实在该死!”
师傅笑道:“云儿去见了一趟朋友,倒是开朗了许多。”
我一怔,不明白她从哪里看出我的开朗。
师娘也走了过来,一边揽过师傅的腰,一边教训我:“你师傅都同我说了,说你是为了救子舒的女儿才留她在听山苑,你也算有些长进,知道拦着你师傅,她这人心思太多,听到是故友之女肯定又不顾身体想去相助,你倒好索性给她下了药,可真是莽撞,你可知你给你师傅下的药分量太多,对她也会有所损伤?”
我尴尬地避开师娘的目光,当时生怕师傅追来索性多下了些,想不到师娘这也发现了,正觉自己怕是难逃厄运,却见师傅瞪了师娘一眼,制止了她的喋喋不休:“阿灼!”
师娘撇了嘴,目光移开似乎有些羞涩,轻轻地冲我说了句:“……谢了。”
我不禁怔愣,不知该作何反应,心头涌出几分欢喜却又掺着几分失落。
在师娘心中,我去救她的故友之女是能够令她道谢的事情,但倘若我和宇文盼双双殒命于襄州,她可会有半分记难过?
不知是否愁绪传染给了她们,师娘突地伸手拍了拍我的头,我讶异地望向她,这动作几乎可称之为亲昵了。
师娘假作平静地看着我,说道:“你的身手比我当年行走江湖时还要厉害几分,想必天底下能要你性命的没几个,只是你总有些妄自菲薄,既不像我也不像你师傅,仗剑江湖快意恩仇这种事你多见见也好,此番前去也算历练,如今看来,倒没有给你师傅丢脸。”
我倏忽怔愣,师娘的关心与劝慰一直以来总是稍显别扭,我明白自己和她的隔阂至深,只能维持着尚算平和的状态相处,可即便是这样生涩的话语,也总是带着莫大的力量,让我猝不及防地丢盔弃甲,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