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018/波澜(3)
邯州派来的慕都尉是个暴脾气,长得五大三粗,嗓门像吃了三个唢呐,啪地一掌排在了桌案上,引得房子都似抖了抖:“这还打个屁!我看那陈朗怎么跟个苍蝇似的走哪儿跟哪儿,在我这营外绕啊绕的,就把我这营里头安排全看清了?!千里眼也没他那能耐吧!”
绵绵闻声倏地站起:“我也觉得奇怪,按说这驻防我来时就已经在不断地改动了,可那陈朗就跟在我旁边看着似的,我才改了当天他就知道了,再这么打下去,不说赢了,早晚要被耗死在这儿。”
应子夏皱眉道:“为求保密,新的布军意图会在当日出战前再进行一轮更改,那陈朗竟能第一时间获悉,实在是奇怪。”
一时间众人陷入沉默,郴州有内应之事早在郑王发兵前就已知晓,然而直到今日还不能将其揪出来,慕都尉安静了片刻,怒道:“别想了,肯定是郴州原来的驻兵泄露的,要我说全给关了,一了百了!”
这话是将郴州的何都尉完全得罪了,他道:“慕都尉这话说的,把郴州府兵都关起来,就凭你邯州这七绕八绕了小半月才绕进来的兵,怕是连一个东三门都守不住把!”
慕都尉怒道:“这能怪老子?要不是康州在前头拦着,老子早就到南门了,何必还得往并州走一趟,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就任着郑王抢了冀州,现在连灵州和康州也不得不听他的了!”
正说着,慕都尉却突地噤了声,上首宇文盼目光冷然,扫视一圈后却又恢复了一副温和模样:“慕都尉,本宫在此坐镇,并非是想要听你抱怨,倘若你还有这份心情,倒不如再将东门往外建几个马面,也好过在这里对陛下大不敬。”
慕都尉硕大的身躯此刻显得有些弱小,额上淌过几滴冷汗,最后只能诺诺地应了声“是”。
当日的会议最终还是没有开出什么结果来,于是只是加强了布防,又多安排了几轮巡视,以望在敌军突袭时可以尽快知道,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宇文盼眉间的愁意越发深重,也越发忙碌起来,除了与将领论策军事,便是令靥师四处奔波,究竟做什么我也不甚清楚。
而那些戏谑的话语此刻倒显得有些令人怀念起来,只是这念头每每要浮现又被按下,于是又借口查探刺客时偶尔进她房里说几句话,才没显得那么烦闷。
自在襄州遇见宇文盼,随她一路奔波至郴州又至密州,最后绕回来这郴州,算算也有四个月了,这比我在皇宫流连的时间还要长上许多,我想我终究有哪里是变了,却又始终看不清楚。
八月中的时候,我给师傅去了书信,表示还要晚些时候才回来,不能陪她过中秋了,师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苑主却将我骂了一顿,那话我思忖着是替师娘骂的,我讪讪握着书信发愣,不知该回些什么,苑主还好说,真要惹得师娘发怒起来,我怕是命都没了。
正惆怅着,却见宇文盼站在了我身侧,换了一身十分不起眼的装束,我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
宇文盼笑道:“周姑娘可愿陪我出城走走?”
我看了看天际,已是垂暮之势,入夜不行军,出城倒也没什么,再看了看她身后的靥师,虽还留有疑惑却是应下了。
战事不顺,想必她心中也有忧虑。
我们循着北门一小道出了城,那小道我从未见过,挡着石包杂草,拨开后也只得半人高,但却几乎是直通含峡谷山林,宇文盼表示是靥师最近才发现的,我没多问,只是看她费力地从其中钻出来,想着她可真是能屈能伸,便又伸了手护在她头顶免得撞上坚硬的砖壁碎石。
夜色还未完全笼罩,我看见她目光微有怔愣却是极为明亮舒展,心头突地有些开心起来,只当是夜里来陪她散心。
等到出了北门,我们绕开驻扎的军营,一路往山林而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借着月色远远可见城外敌军营扎炊烟,隐约可听操练之声时,宇文盼终于停下了,此时已在密林之中,倘若这个时候来个敌军之类的,怕是谁也逃不了。
宇文盼却并不管这些,她寻了一处看来比较隐蔽的地方随手坐了下来,而靥师却被她遣到另外一处蹲守,我不明所以,却还是坐在了她身旁。
山林幽静,风声飒飒有些骇人,宇文盼却只是静静坐着并不言语,我不知道她缘何还有这种心情,这几日来她分明为战事在发愁,难不成是想到什么解决之策了。
“周姑娘可是在想,我为何不顾郴州战事,却有如此闲心邀周姑娘来这里?”
宇文盼突然的出声吓了我一跳,似乎总能被她猜中心思,于是也没有隐瞒:“确实有些担心,但你一贯有自己打算,我……并不明白你的想法。”
说到这儿竟觉得有些失落,不知何时开始自己似乎对宇文盼颇为在意起来,她为人处世精明,又总是擅于隐藏糊弄,仔细想想一直以来都是她问我答,我从不曾隐瞒,可却从未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正顾自想着,又听耳畔响起她的声音:“只是很久没同周姑娘这般相处,有些想念。”
月色下宇文盼似在发光,我愣愣地看着她:“什么叫这般相处,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
惊觉这话有些歧义,耳根似被火苗烫到,微微发热。
宇文盼笑道:“周姑娘可知道,在涵元宫湖心亭与周姑娘对饮是我最为快乐的时候,而我一直不愿周姑娘过多地参与这种琐事当中,在襄州与周姑娘相遇时还想着不要给周姑娘添这些麻烦,结果一路走来,却在一路烦扰周姑娘。”
她话里话外都是抱歉,可我却不明白她为何要道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麻烦,你是觉得我麻烦?”
宇文盼似有些无奈:“周姑娘总是曲解我的意思。”
我道:“那是因为你从没有说明白过。”
她愣了愣:“可我说话一向直白,周姑娘听不出来么?”
我有些恼怒:“哪里直白了?你分明什么都没有说过。”
宇文盼板起脸来:“周姑娘这是在推卸责任么?把一切都怪到我的头上?”
真是要被她折磨疯了,到底谁在推卸责任。
忍着要抓狂的情绪,我蓦然攥住了她的手腕,看着她因我欺近而显得慌乱的脸色,不知怎的心跳也快了许多:“那你倒是告诉我。”
“什……什么?”
难得见她结巴,真是有意思。
我又凑近了些,让目光能够与她直视,更紧了紧手中力道不让她逃开:“我想知道。”
未等她开口我又追问了下去,心中涨满着不知名的情绪,似乎要爆炸开来,可我却不愿意放开她,从再遇苏敬鳞开始就在意得不得了,苏敬鳞什么都知道,而我从来一无所知,凭什么。
“你去襄州的目的,找燕王的目的,你的打算你的谋划我通通都想知道。”
她似乎被我这番举动吓到,半天没有开口,林中依旧安静异常,多亏靥师屏息技术甚好,否则我真的要当场羞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半晌,她笑道:“周姑娘怎么来了兴致,关心起我来了?”
我张了张口,有太多解释的理由可最终却选了最不该说的一个:“因为苏敬鳞知道。”
“嗯?”宇文盼疑惑,可怎么瞧都像是窃喜。
“不是!”我试图否认,却最终在她目光中败下阵来,“我只是觉得……他都知道,我也得知道,毕竟我们是亲近……“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也不知道她记不记得当初的这个约定,别到了是我自作多情了。
“亲近什么?”宇文盼却不依不饶,“周姑娘不说明白,我又怎么告知你?”
这人怎么还来劲了。
说来她倒是忘性大,这话分明也不止说过一次,我定了定神,鼓起气来道:“你说我们是亲近之人,当时也做了约定的不是么,那有些事我问了你也该和我说一说,不能总是你问我答,我像个傻子似的什么也不知道。”
宇文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眼中泛着冷光似乎是泪,我顿时有些慌乱地放开她,道:“是不是我抓疼你了,对不起,我实在是太想知道了,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想知道,只是一想到你和其他人都能说,却独独不跟我说,我心里就乱得很……”
翻来覆去地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宇文盼捂着手腕低下了头,我心想果然是弄疼她了,正暗自懊恼自己的莽撞,却见她倏然抬起头来,弯了眉眼冲我笑,似有星辰碎屑落在她的睫毛。
一瞬间我有些看得呆了,那分明是夜里,她却比所有时候都要显得动人,语中微有颤意,不知是激动还是疼痛,撩动着人心:“周姑娘想知道什么?”
我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她却又立刻补了一句让人瞬觉心疼的话:“周姑娘,我真是高兴。”
心没来由地一空,我不知道她高兴什么,但我此刻也高兴得很,只觉得她这时才是真的将我当作了亲近之人,肯告诉我一些她的想法了。
于是思考片刻,先问了一个最紧要的:“你找燕王,究竟是什么目的?”
宇文盼未有犹疑,夜色中她的目光犹为明亮:“我想在燕王子孙中,择一人为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