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0/偶然（3）
她们报了姓名，更显得熟络，我心里直打鼓，镇儿还不知道宇文盼的身份，也不知道她的为人，这么凑上去，怕不是又要跟我一样被她拿捏了，想了想，还是不动声色拉过镇儿，可惜镇儿没明白过来，疑惑地看着我，还想抖我的糗事。
我忙将话题转回来：“对了，怎么不见靥师，她不是你的护卫么，怎么不在身边？”
宇文盼似乎是笑话看够了，也肯答我一句：“她有要事在身，周姑娘是想她了？”
“我想她做什么？”我道，宇文盼真是没个正经，“我只是想着靥师不在，谁来护你周全，你可别告诉你来襄州是游山玩水来的。”
宇文盼笑了笑：“周姑娘要是担心我，不如由你来做我的护卫如何？”
我一噎，道：“谁要当你的护卫，你身边不是还跟着苏敬鳞么。”
宇文盼笑笑不说话，我又问道：“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的？”
宇文盼想了想，似认真又像是说笑：“我是学侠客义士，来这里惩奸除恶的。”
“……”
我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想着刚才那事儿也算了了，还不如就此打住，带镇儿回去，于是道：“既然这样，我们也不久留了，帮我和苏敬鳞说一声，我们就先告辞了。”
“这些话，周姑娘不如亲自和苏将军说的好。”
宇文盼示意我往院外看去，我回过头，苏敬鳞在院门边上站得笔挺，我心叹一声，倒不是不肯见他，只是每回见他，都要打一架，怪烦人的。
果不其然，像是见我和宇文盼终于说完了话，苏敬鳞步伐微动，挥剑就冲我而来。
我飞身拉开距离，他倒真是客气，见我没带武器，还顺手甩给我一柄剑。
“苏敬鳞，要打之前好歹招呼一声，你这叫做偷袭知不知道？”我冲他抬了抬下巴，以示敬意。
苏敬鳞收剑在身，又蓄势上前不以为然：“怎么，你还在意这个？”
我顿觉无奈，也挥剑顺势迎了上去，所谓不打不相识，说的大概就是我和苏敬鳞。
苏敬鳞一家都是从永州来的，永州地处极南，甚少下雪，苏府的人便都爱聚在一块儿，架了炭火盆再备上酒果，一大家子的人凑在廊下赏雪。
我想见苏钦鲤，便也跟着师傅师娘在一旁凑热闹，那时刚认识不久，苏府规矩多，越住相府的仆人越发不待见我们，把我那位置安的离苏钦鲤老远。
我总想找个机会往苏钦鲤那边靠，而苏敬鳞也总往我和师傅这边看来，有一回我们恰好对上了目光，他腾地红了脸，也不知是被风雪冻的还是其他。
后来我偷偷去找苏敬鳞，想说下回咱们换个位置，让我坐到苏钦鲤旁边去，他冷冷瞥了我一眼，道：“不成体统！”
得，和那些相府的势利眼们一个模样。
赏雪这桩事没几回我就连凑热闹也凑不上了，说来也不知道是苏府太严，还是师娘实在太宠师傅，那天彼此都闹了个不欢而散。
具体时日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那天架炭火盆时有个男子冲撞了师傅，据说是丞相夫人的胞弟，那天特地来拜访的。
彼时我被师娘遣去取披风，而师娘和苏丞相在廊下说话。
等到我抱着披风回来时，那个男子已经被师娘一脚踹进了院子，吃了满头满脸的雪，正语无伦次地抱着丞相夫人哭诉：“太蛮横了！太蛮横了！姐姐，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丞相府里！”
我心想完了，这人太不识好歹了，果然下一刻师娘飞身上前就给了那男子一巴掌，怒道：“兔崽子骂谁呢？！”
丞相夫人惊慌失措想要拉开师娘，却又惧怕她的武功，只好一把跪在了苏丞相面前：“相国，救救震儿！”
师娘还想再来一掌，苏丞相厉声喝止：“艳艳！还不住手！当真是在外面野惯了，亲戚的脸面都不顾了？！”
师娘停住手，一把甩开那个男子，傲然挺立在院中：“那是你的亲戚，不是我的。再叫我看见他对欢儿动歪心思，莫怪我打断他的腿！”
苏丞相被她噎住，瞪了一眼那个男子，那男子忙跪了下来，不敢抬头。
师娘不再管他，只上前抱住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师傅，语气轻柔无比：“没事了，欢儿，没事了。”
我看见师傅终于松懈下来的身体，忙在一旁抖开披风想要给她披上，却因看见师傅身体一颤而停在了半空。
师娘看向我，许是当时我面色太过难看，师娘也没有说什么，只接过了披风披在了师傅身上，我摸了摸头，有些尴尬地对师娘说道：“我，我再赏会儿雪。”
师傅是师傅，只是师娘的师傅，是苏灼的沈欢，周停云算不了什么。
众人渐渐散去，苏钦鲤也被里三重外三重地围走了，只留下收拾残局的仆人和故作镇定看雪的我。
那时细雪连绵，苍茫天际，几乎让人分不清这苏府与外头的边界。
还想着要不出格一点跟苏钦鲤说句话的，也打了水漂了。
“你在叹什么气？”耳畔有声音响起。
“？！”我吓了一跳，往旁边看去，才发现苏敬鳞围着大氅在我身旁站了不知多久。
他看着我，见我没有回他又问了一句：“你在叹什么气？”
这人不是嫌我不成体统么，现在凑上来干什么？
我淡淡回了一句：“没什么，就是不成体统地叹个气罢了。”
“……你！”苏敬鳞皱了眉。
“我什么？”我转了个身，倚在栏杆上，“你也赏雪？真稀奇，苏丞相都走了，你还留在这里。”
……
苏敬鳞又不说话了。
“抱歉。”良久，苏敬鳞说道。
我错愕地看向他：“你道歉做什么？”
苏敬鳞板正面孔：“当时我该阻止的，我看见了那个人对沈……摸了沈前辈的手，我应该阻止的。”
我歪头看他，气从心出：“原来如此，这就是苏丞相府的‘体统’么？”
我心头的怒火未曾发泄出来，便悉数浇在了苏敬鳞的头上：“我师傅不喜人触碰，来的第一天我师娘就再三提醒过，饮食起居全由我和师娘负责，你们就不曾提醒一句那个人，要点‘体统’吗？！”
苏敬鳞愣在当场，脸上不知是风雪还是什么映出的红，看起来委屈万分，他皱了眉头：“如若知道，我怎会放任他如此……”
“你还有脸说！”我一拳砸向苏敬鳞，他避之不及，一个趔趄躺倒在地，“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总盯着我师傅看了，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怕是跟你那个娘亲一样，也想欺负我师傅是不是？”
“那不是我娘亲！”苏敬鳞气急败坏地丢了大氅把我按在了地上，怒道，“那你呢！一天到晚盯着我妹妹，你敢说你没有坏心思？”
“我没有！”
我吼道，挣扎着要起来，但右手的旧伤隐隐作痛，只能被苏敬鳞死死按住，这下倒好，他是真的一点体统都不要了。
“苏！敬！鳞！”我咬牙切齿，“有本事放我起来咱们堂堂正正打一架，看是你心怀不轨还是我藏了坏心思！”
“……”
他眼中映出的，是纠缠着愤怒与憋屈的我的脸，是在这苏府宛如丧家之犬的脸。
等到彼此都冷静下来，雪也跟着停了，方才仆人被我们吓得不清，估摸着这会儿已经传到苏相耳中了。
我和苏敬鳞背靠背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
“沈前辈……为何会惧怕人触碰？”苏敬鳞闷声问道。
“心疾，”我道，“我记事起就有了。”
“也不让你触碰？”
“……不让，”我说，“听师娘说，我半岁的时候师傅抱了我一下，差点把我扔出去摔死，还好命大，否则怎么还能今天跟你在这打架。”
“……”身后的苏敬鳞动了动，“我对沈前辈没有别的心思……只是那天父亲要我去竹曲院拜见苏灼姑姑，我有幸看见沈前辈舞剑，比我先前所学皆要精妙许多，故此想到，若是能拜师学上几招定然是极好的。”
“就这？”我问道。
“……仅此而已。”苏敬鳞声音小了下去。
我心中一动，回身去跟他说话，他没反应过来顺势往后一跌，我忙手忙脚地扶住他，他面上不满：“为何突然转身？”
我笑道：“别在意别在意，你要是真想学，我教你啊，那是我师傅，我可是她的关门弟子。”
苏敬鳞微不可察地翻了个白眼：“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敢口出狂言。”
“……”我被他一噎，心里着实咽不下这口气，站起身来向他伸出手，“要不再打一架。”
苏敬鳞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手，像是犹豫着要不要拍上来，却被苏相出声打断。
“鳞儿。”
我和苏敬鳞一个哆嗦，双双向发声处望去，便看见苏丞相负手站着，面上没有表情，可那股威压笼罩在我和苏敬鳞身侧，让人动弹不得。
苏敬鳞站起身，拍去衣上雪花，面上依旧是先前的那副冷然，恭敬地拜了礼：“父亲，孩儿失态。”
“苏……”我刚想要说什么，苏丞相却向我扫了一眼，那意思显然是让我不要多嘴。
“我……我去别的地方赏雪……”我吞吞吐吐地回了一句。
“周姑娘慢走，”苏丞相冷声说道，“莫要再像你师傅那般，搅得上下不安宁。”
我握了握拳，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简直忍不住就要给那苏丞相一拳，却依旧站直了身冲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停云代师傅向丞相赔不是了，只要丞相府中人也能讲些体统，停云自然是不敢造次的。”
言毕我再未去看苏家那两父子的脸庞，转身向雪中走去，明明苏钦鲤和苏敬鳞都不是那般势利的人，却偏偏这个苏丞相总是狗眼看人低，怪不得师娘不愿回来，还总说京城是个鬼地方，当真是个鬼地方。
只是后来我心中记挂着苏钦鲤，这个鬼地方倒成了我热衷奔赴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