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为难（1）
不多久，我同碧檀一起端了茶上来，随后为她们几人奉茶，苏钦鲤偷偷看了我两眼，像是要传达些什么，我全当没看见，只走到了孙思思身旁，悄悄一甩袖子，看她衣领后蠕动的小物，淡然退到了一旁。
宇文盼饮了一口茶，又赞了一声，过一会儿魏嫣小皇帝还有苏钦鲤都和气地把话题往贡茶上头引，只有孙思思十分不自在地扭动起脖颈来，一副面露苦色坐立难安的模样。
孙思思双手捧着茶盏不断蜷着指节，大概很想亲自去查探一下，却又碍着小皇帝拉不下这脸面。
我看她这模样，心中不说十分畅快，也算勉强出了口恶气。即便有人问起来，也不过说一句是刚才路过树下不小心蹭走了一只毛虫，而这毛虫又非常不巧的正好掉到了这位婕妤夫人孙思思的后领里头。
毛虫这东西趴在人的脖颈之中，痒麻之余又掺杂着对异物的惊惧，想必这位婕妤夫人忍不了多久，果然没一会儿孙思思就扛不住从椅凳上跳了起来，一边扒扯起自己的后衣领一边惊叫声不断，一旁的侍女也连忙上前查看，若不是我忍耐力好，当场就要笑出声来。
“噗嗤——”
竟然真的有人笑了出来，我找了找笑声来源，又觉得不足为奇，是那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长公主殿下。
“孙夫人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这宫中衣服料子太次了，伤了孙夫人的肌肤？”宇文盼好似看戏一般问她，
孙思思被她这么说，也没空去反驳，只一边叫一边喊：“虫！有虫！”
没过多久，罪魁祸首被找了出来，看着宫女手中夹着那条尚还活着的毛虫，我心中轻道一声可惜，却不想下一刻孙思思一改被方才毛虫吓到的模样，劈手拍落了宫女手中的毛虫。
地上毛虫缓缓蠕动，孙思思满脸通红，一脚踩了上去，又狠狠地碾了两下，再看那毛虫，已成了一滩烂泥。
场中一时寂静，孙思思面上红潮退去，却软了神色对着小皇帝说道：“陛下，这毛虫竟平白钻进了人的衣领，当真是可恶，臣妾都要吓坏了。”
孙思思吓坏没有我不知道，碧檀却是吓坏了，站在一旁一阵哆嗦。
宇文盼倒不嫌事大：“孙夫人不愧是将门虎女，亲自诛杀了这害人的毛虫，好在没有爬到陛下的身上，否则可就不是被踩死的下场了。”
孙思思瞄了两眼小皇帝，小皇帝面色如常，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在憋笑。
孙思思大概是没发觉，又装出一副矜持顺着宇文盼的话头接了下去：“臣妾自然是要为陛下分忧的，这也没什么好怕的，倒是没有吓到皇后殿下，魏夫人和长公主殿下吧？”
她还真会顺竿往上爬，开始炫耀起自己的胆大来了。
众人皆说无事，只是苏钦鲤和宇文盼这两道若有若无的目光齐齐粘在了我身上，一道怕是嫌我又平白无故地惹麻烦，另一道又是为什么，难不成还心疼起这个孙思思来了？
这么一闹，孙思思也没心情再坐下去了，于是便都散去，我不想送小皇帝，捧了茶盏往后头走去，一条人影倏然落在了我跟前，我叹了口气，将手里茶盏冲她举了举：“我先把这放了，你再捉我过去好不好？”
那是宇文盼身旁一直跟着的护卫——靥师。
熟悉的湖心亭，我撑了下巴懒懒靠在石桌上，假装无事发生，方才靥师生生将我拖了过来，一点脸面也不讲，我猜自己也许确实做的过头了些，但也没必要摆着一副臭脸这么看我罢。
我偷偷看了看宇文盼，往常她总是强行邀我喝酒，虽也不知道她什么心思，但现在她面上挂着的神色可太好猜了。
“长公主，你把我带来这里，又一句话不说的，多让人难堪。”我道
宇文盼像是气笑：“怎么周姑娘也会觉得难堪么？”
我道：“是人总会难堪的。”
宇文盼道：“我还以为周姑娘胆子大，脸皮应该也跟这胆子一样，不同常人。”
我知道她是发现了，可只不过是条毛虫而已，她又何必大动干戈，一时间也不知道回什么，索性装起了哑巴。
宇文盼见我不说话，叹了口气，道：“周姑娘，你可知原本妃子参见皇后，陛下是不必去的，只是睦儿怕他们起了冲突，故而早朝结束便来了。”
这番话我不甚理解，她这是为小皇帝做说客么，难不成她要说小皇帝真心看重苏钦鲤？倘若真心爱慕，又怎能再分出两个三个心来。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回她。
宇文盼道：“若没有关系，周姑娘今日这逾矩又是为何？”
“逾矩？”我装作疑惑，“我做了什么逾矩？”
她回身盯住我：“周姑娘当真不清楚？”
我避开她目光：“不清楚，再说了，若是逾矩长公主就要罚我，早在当初明华宫里就该罚我，何必要拖到今日跟我说什么逾矩。”
不知为何，我虽与宇文盼见面不多，也总被她揶揄戏弄，但从靥师的行动之中也能分辨出她对我并无杀心，否则以靥师的一身的杀招不说取我性命，也断不能让我在皇宫来去自如这么久。
宇文盼静看我几眼，叹了一口气，“周姑娘，我倒是想要将你所想所思送予你手，可如今诡谲多变的形势，众人皆是棋子，怕是无法令你如意。”
她眉眼微垂，稍显落寞，全然不似先前高高在上满是戏弄的姿态，像是真心与我说话，可她说的这些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我从未向她索取过什么东西，她这副给不了我的模样是为什么，难不成我喝醉了酒曾向她讨要了什么？
可我自知酒力极差，又怎么敢醉在她那里。
见我没有回应，她又换了副表情：“周姑娘，你说过不参与皇家之事，忘记了吗？”
也许这才是其中重点。
我道：“你们说话太过弯弯绕绕，我听不懂，苏钦鲤受了欺负，我也没有明目张胆地做出格的事，怎么就不可以了？”
“周姑娘是承认在孙夫人衣领之中放毛虫的事情了？”
“……”
宇文盼目光逼视而来，让人忍不住想要逃开：“周姑娘，今日你敢在她衣领之中放毛虫，明日呢？你知她是什么人，一条毛虫她尚且还要碾成肉泥，若非毛虫而是人呢？”
“那也是你们提拔的人，怎么只能提拔不能罢免了吗？”我颇为郁闷。
总爱说些绕来绕去的话，却从不跟我解释，苏钦鲤也好，宇文盼也罢，好像我就该一无所知，连师傅师娘对我也是如此。
“倘若真的可以轻易罢免，如今就不会是这种局势。”她皱了眉，语气冷了几分，“周姑娘，我同苏姐姐或有不同，但我们心知肚明，你不该属于也不必参与这其中来，既不追名逐利，又何必非要束于其中？”
又来了又来了，和苏钦鲤一样的话，可她们却从未想过我也有自己的执念，这种事，又怎么是别人劝个一两句就能好得了的？
不想再跟她掰扯这些，反正也说不清楚，索性施展了轻功就跑，好在她也没有遣靥师来追，仔细想想，我总也捉不住宇文盼话中的情绪，一时戏弄一时又说为了我好，可如人饮水，又怎么替他人尝冷暖。
转头回了明华宫，碧檀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走进殿内，苏钦鲤背身站着，偌大个宫殿反而因为她这单人影显得越发空旷起来。
我忽地有些慌张，倒不怕她说什么要我走的话，那都听惯了。
想到宇文盼的斥责，我凑上前先道了不是：“方才在孙思思衣领里头丢毛虫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长公主也说了我一通，我知道错了，不该在明华宫里头动手给你惹麻烦，大不了下回等她走远点，我再丢条大的，好不好？”
苏钦鲤回过头来，皱着眉，眼中满含担忧，我最怕看她这副模样，而下一刻她说的话却更让我心生苦意。
“停云，既然觉得不快，何必总要为难自己留在这宫中见那些不喜欢的人？”
我呆呆地看着苏钦鲤，心中骤然一空，天底下让人为难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喜欢的人也如牛毛数不胜数，可苏钦鲤却分明不懂，不懂为何我偏偏要留在这里。
也不记得多少次了，每每想像师娘一样坦荡将自己的心思告诉她，却又不得不败在她那双眼中，那里头并没有我的身影。
所谓一厢情愿，说的大概就是如此，苏钦鲤或许在意我，可与我所求的师傅师娘那层关系又大为不同，这几年里来来回回，眼见她独处明华宫中伤怀不已，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开心，她不想要这些，这些是我猜得到也看的出来的。
苏钦鲤这个人，真话说的少，假话说的多，她读过那么多书，有些时候说起话来我一句也听不懂，弯弯绕绕，一句叠一句，把那些真心全然压在礼教规束之下，让人以为她就是这样的苏钦鲤。
可我知道这不是她，她不是非要在这囚笼似的皇宫里当皇后做天下表率，她爱听那些奇闻异见，她憧憬着师娘身为苏家子女却如此自由，她想要离开。
苏钦鲤心中藏了太多事，情爱对她而言或许要排在更后面，我藏着这份心思不敢同她说明，也许是深知即便这份情能够得到回应，也断然不是苏钦鲤能够离开的理由。
我早该明白的。
“我没有为难自己，我只是见不惯你受欺负。”
我看向苏钦鲤，只希望有朝一日她放下所有，也能看看我的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