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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30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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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雨之后,火伞高张成了整个盛夏的背景,然后在某一天需要外披一件薄外套的天气里,戚蔓语意识到银杏金黄的九月终于姗姗来迟。

    是夜,立式古董座钟敲响十一点,戚蔓语单手转着钢笔,而后揉了揉长时间伏桌工作而酸痛的后颈。

    简奢办公室灯火通明,戚氏办公大楼坐拥南城繁华地的正中心,无论何时何地放眼望去,底下永远一片连绵成天的煌煌灯海,烧在眼底恍如白昼。

    这里是南城的心脏,也是真正的不夜城。

    九月份要忙的事情依旧不少,不过,戚蔓语即将在月末迎来自己二十六岁生日。

    往年有关生日事宜自然有人着手安排,今年也不例外,但是夏荞上次兴冲冲地和她说最近新投资了一家温泉酒店,和戚蔓语打过商量后,决定把生日宴的地点定在温泉酒店,一则是为酒店正式营业前造势,二则是秋风料峭的九月末,泡温泉也算一个不错的选择。

    戚蔓语从来不热衷任何节目,其中自然包括自己生日,对她来说,生日和前一天后一天毫无区别,而且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把生日当成一个利益互换的场合。

    夏荞笑她商人本性,并问她需不需要特别拟一份邀请名单,彼时戚蔓语反问她:“你觉得,就算他们没有我这张邀请函,但是又有多少人想要假借各种名义参加呢?”

    夏荞一想,说没错啊。毕竟群戚蔓语是圈内鼎鼎有名的大小姐,想要搭上她的人从来只多不少,至于邀请函,干脆上流圈人手一份,剩下那些挤破头想要参加的人,各凭本事好了。

    说到这儿,夏荞思维发散,问她:“哎老戚,有这么多人眼红你,万一我把你对家搞来了怎么办,这可是难得可以名正言顺纵情享乐的一天啊。”

    戚蔓语慢悠悠地回:“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被夏荞好好吐槽了一番市侩商人。

    生日这件事就算定了下来,戚蔓语旋身拿过手机,刚要让司机小李过来接,手机界面却跳出一通来电,备注名为“小辞”。

    她没有立刻接起,手指在滑动光带上停了一瞬,戚蔓语定定看了会儿,心中有一柄小小的计时器正在跳动,几息后,拇指划开,外放着接了电话。

    说不清上一次通话是什么时候,隔了许久再听到周之辞的声音,戚蔓语意外自己没有觉得半分陌生。

    “姐姐,下班了吗?”周之辞一手控着方向盘,漂亮倒车,熄了前车灯后,他单手解开安全带,淡声问她:“我来接你。”

    戚蔓语微妙地顿了下,收音筒响起有条不紊的高跟鞋声响,接着是电子锁播报的声音,各种混杂在一起的声音并不嘈杂,周之辞甚至能想象出她是如何走出办公室,而且临出门之前,大概还拉开抽屉又推上,从中拿了一盒烟。

    电梯数字变化,不多时停靠在她的楼层,戚蔓语慢声问:“在哪?”

    “停车场,c口出来。”

    戚蔓语不轻不重的回答:“嗯。”

    地下停车库不见光线,处处尘埃飞舞,阴寒湿冷,一辆黑色双r停在电梯前的c口,副驾车门自动打开。

    戚蔓语微微眯了下眼,想起上一次被撞毁的二手奔驰,再看一看这辆崭新的宛如用人民币堆叠起来的豪车——

    小孩什么时候开始追求这些身外之物了。

    “姐姐。”

    周之辞架着金边眼镜,黑色衬衣衬得他整个人更加矜冷,下摆明显收进去,视觉中宽肩窄腰的冲击力更强,劲瘦手腕戴着枚黑陶双追针腕表,飞行员系列,十万出头的价格,不算很贵,符合他这个年纪,却不太符合如今身居高位的身份。

    只一眼,戚蔓语收了视线,她款款落座,匀亭骨感的单腿叠着,眼尾凝着很淡的笑:“我有一款铂金领袖,下次送你吧。”

    周之辞不答她的话,只说:“吃饭了吗?想吃什么?”

    现在早已不是饭点时间,戚蔓语刚要扣上安全带,周之辞忽然探着半边身,手掌撑在真皮沙发一侧,然后低头拉过副驾的安全带。

    戚蔓语停滞半空的手蹭到他漆深如墨的发。

    ——“咔哒”

    戚蔓语倏然回神,眼睫很轻地颤了颤,随后顺从本能似的,纤细白皙的手指没入他的后脑,漫不经心的笑着,轻轻痒痒,一不留神就攥住了周之辞的理智。

    他后脊僵硬,一阵酥麻电流似乎从戚蔓语的指尖扩散蔓延,从脖颈一路到尾椎,小锥子敲打般带来细密又隐约的微妙感觉。

    戚蔓语动作不疾不徐,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缓慢,她耐心地抚着有点儿刺手的鬓角,心里想的却是,手感果真和她想象的一样好。

    停车场光源并不明亮,前车灯熄灭,簌簌坠落的尘埃终于消失殆尽。

    昏暗中依稀可以看清周之辞垂拢的睫毛,和上下轻动的喉结。

    戚蔓语的视线苛刻地落到他衬衫领口,绷直的锁骨,敞着两枚纽扣的衬衣,果然,黑色衬衣远比白色衬他。

    她指尖稍稍用力,周之辞如混血一般深邃眼睛很轻地闭了下。

    小孩儿真的占尽了皮相的优越。

    没有人说话,心跳有序的鼓点开始失守,戚蔓语身上的香水尾调和烟味混杂成一种无声又暧昧的邀请。

    周之辞撑着的手背绷起青筋,纵横交错攀延至腕侧,指节微微撑出苍白,他呼吸已然乱了。

    黑发从指间溜走,戚蔓语扣住他的后脑,没用力,动作很轻地把他带向自己。

    鼻尖几乎磕到一起。

    戚蔓语又笑了一声,塞壬海妖一样的蛊惑意味,与此同时,她曲起指节,顶开了周之辞的眼镜。

    “是我的对吗?”

    尾音带着娇俏俏的笑,故意省略了后半句话,不明不白。

    周之辞的手指深深陷入座椅,他强压着声音的平静,可愈渐急促的喘息却毫不留情地将他出卖。

    谁也说不清两人的关系究竟是哪一刻有了实质性的变化,但是对于戚蔓语来说,这个答案显然不重要。

    她要的从来不是这些前因后果,她只要一个可以享受的当下。

    “嗯。”

    终于,他溃败似的,喉间闷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单音节。

    下一秒,金属微凉的触感从鼻梁上消失,取而代之是她微凉的手指。

    从侧颊到唇角,戚蔓语像是抚摸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品,姿态缱绻温柔。

    又因为无法完全看清她脸上的神情,这种偷|情般的快感忽然成倍的放大。

    周之辞的眼镜被她随手扔到脚下,原本摁着唇角的手指忽然使力,戚蔓语扣上周之辞下颌,小指轻轻抵着他的喉结。

    她太了解一个男人脆弱的部位在哪里,有些地方,无关情|色,却更加情|色。

    戚蔓语吐息如云,轻易缠住了他所有即将焚烧殆尽的理智,她的吻和她本人相悖的温柔潮软,唇上薄薄一层口红没什么味道,反而是她时不时流连着蹭过他嘴唇的手指,气息撩人。

    一个很浅的吻。

    点到即止。

    片刻,戚蔓语松了手,看见小狗眼尾是红的,耳朵也是红的。

    戚蔓语弯腰捡起眼镜,撑开细边镜框,体贴地帮他戴上。

    周之辞喘息不停,他直勾勾的锁着戚蔓语唇边扬起的笑,后齿磨了磨,颈边青筋连上耳后,戚蔓语若有所思地看着,觉得他现在有种异样的性感。

    却是笑着说:“抱歉,没忍住。”

    还有下一句,笑意更甚,猫一样抓挠着周之辞的心:“也不想忍。”

    戚蔓语好整以暇地等他缓过劲来,才在倒出停车场的间隙问:“你现在能有时间,和我解释下南城的事情了吗?”

    戚蔓语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儿都没乱,精致到随时随地可以走红毯的程度,而他却有些喘不上气了。

    车窗半落,戚蔓语敲出一根烟,在他车上摸索一阵,果然碰到个通体黑金的打火机。

    她姿态游刃有余,点火抽烟,指间晃着猩红明灭,映着眼底疏离的笑。

    “给你陈情时间。”她扬了下手,搭在车窗外,烟味只散进来很淡的一缕,“就这根烟说完。”

    被她将了一局。

    等红灯的时候,周之辞低头摸了瓶没有启封过的低因咖啡,灌了小半罐后,他用手掌撑了下额角,忽然越过身,把她那只不上不下夹着的烟夺下。

    戚蔓语微微挑眉,视线落他泛了热潮的薄红耳廓,周之辞唇角抿得很直,他从车匣里摸出一个灭烟器,随即把半支烟摁折了。

    “南城”

    他的声音很低,混在地下停车场里工业味道浓重的空气,罕有的几分犹豫。

    自从得知周之辞和宋三私下有往来,戚蔓语工作间隙顺便关心了下,不出她所料,南城项目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只不过这块地皮实在太诱人了,再加上外在的周之辞和宋三的推波助澜,让程少东自断退路似的压上全部身家,如今饵料放得差不多,是时候坐等收网了。

    现在投资商撤资,银行贷款还不上,最致命的是,项目的各项指标并不合格。

    因为工程款的拖欠,已经动工到一半的项目被迫停止,要是说这就绝人之路还不至于,只是戚蔓语听了另外消息,程少东儿子,也就是几年前诬告周之辞偷试卷的程舜,似乎身体方面的健康亮起紧急红灯。

    听说情况非常危急,已经到了依靠先进医疗设备和巨额资金续命的地步。

    其中具体缘由戚蔓语没有深究,只是前后事情全部集中在一个节骨眼爆发,很难不让她联想起别的事情。

    周之辞往后仰靠,一只手搭在眼上,盖了几分迷蒙的光。

    他手指很长,很适合演奏钢琴,但是此时此刻,这双手却在操|弄权力与人心。

    南城的进度一直在他预料之中,包括程少东眼下进退维谷的状况,和程舜的命。

    周之辞沉默须臾,终于缓缓地,牵扯面部肌肉,还原成一个满是苦涩和压抑的笑:“姐姐,他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我不想要程家的一切,那些对我来说太肮脏了,但是我也不想就这样放过他们。”

    戚蔓语手指摩挲着打火机,没回答,半晌,听她很轻地叹息:“小辞,你还记得很久以前,我和你说过的讨薪案吗?”

    覆在瘦薄手掌阴影之下的眼睫颤动几分,他哑着声音,喉间溢出一声沉沉的“嗯”。

    戚蔓语自知从来无法胜任人生导师一事,一来她年纪还轻,远远没有达到看破红尘的地步;二来,她这人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实在抽不出时间给别人谈心。

    但是小狗说出“他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这句话时,她的心倏忽柔软。

    戚蔓语把打火机和烟盒放在一侧,想了想,嗓音落了点清冷的笑,仿佛是将融未融的雪。

    “我和你说一些话,你听过就算了。我在这个位置,尚且走一算十,这么多年,要说我一件事情都没有做错,那不可能。我不是神,无法预知每一件事情的走向,我只能在可控范围内尽自己最大能力——简而言之,我的手段不可能永远干净。”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情绪很淡,手指习惯想要捻了什么,目光刚在烟盒落了一瞬,左手却被人扣住。

    伤口愈合的差不多,却是难以避免的留下狰狞可怖的肉色增生,周之辞拇指细细地抚摸着她腕侧,感受那崎岖突起的疤痕,和她触感娇嫩的皮肤格格不入。

    “我爸刚放权那两年,谁都不服我,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女孩子,能翻出什么花来,但是我要他们知道,现在做主的人是我,他们要听命的人也是我。金钱诱惑不来的,还有权利;权利诱惑不来的,还有掌握在手中足以谈判的筹码。只要我加价够多,人心总会动摇。”

    戚蔓语弯了下眼尾,给他送出个很漂亮的笑:“就像一个天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之辞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溺水之人的最后一根浮木,连日来的疲累在此刻清醒显映在他眼底,还有很微弱的,却可以燎原的光。

    “我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好人,所以,你想做什么我不拦。”

    青年骨节瘦长的手牵着她,戚蔓语没挣开。

    “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成为同行者。”

    戚蔓语的话再明显不过。

    毕竟不是从小浸|淫在商场里的人,纵使一颗心九曲十八绕,也很难面面俱到。

    在他遗漏和错估的地方,是戚蔓语默不作声地帮他填上了缝隙。

    周之辞捧着她的手腕,沉默许久,在她唇边郑重落下一吻。

    哑着声:“姐姐,我永远不会与你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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