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成瘾
少年身形修长高挑,外套长袖被他一把拽到臂弯,小臂白皙有力,毫无脆弱之感,反而隐隐蕴藏力量。
他的动作先一步快过理智,自己也没明白为什么要抓住她,一个念头模模糊糊一飘而过,他低下头,撞入戚蔓语眼中。
她的脸小而精致,乌浓眼睫垂着,目光落在少年骨感分明的手指。
戚蔓语生了一双很特别的眼,不媚,且冷,如一捧乱琼碎玉,笑起来也很难有娇嗔之态。
她仰起面,明晃白炽灯下的双颊雪白发亮,当她就这么平静地看着某些人或某些东西的时候,总觉得她整个人也要融入那份沉定当中。
“没什么”和刚找好的借口在舌尖游走一圈,周之辞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放弃了第二种说法。
他音调模糊,戚蔓语似笑非笑,明知故问道:“还没上药?”
后背的伤口浸了水,绵密疼痛如附骨之疽,一寸寸啃噬他仅剩不多的理智。
周之辞无言地松开手,像是一种对什么倏然妥协了的姿态,戚蔓语扫过扔在沙发上的药盒,轻慢地笑了一声。
笑声像猫爪,不轻不重地挠了他一下。
周之辞避开她眼睛,屈着食指指弯,顶了下涩哑喉结:“还没。”
好可怜的小狗。
戚蔓语在心中叹一声,她弯腰抽过装着一堆药的袋子,随手拨弄了下,既有口服药,也有消毒类软膏。
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条斯理拆开全新医用棉签,尾指的银圈熠熠发亮。
她按着医嘱拧开一罐药膏,挤了点幽绿幽绿的药膏在棉签头上,拍拍自己身边空位,“过来。”
周之辞微微蹙眉,一步未动,很是警惕:“怎么?”
“”
戚蔓语相当不喜欢刺头性格,哪个和她说话,不是恭恭敬敬,偏在周之辞这里,她要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底线。
她扬起手,原本松垮挂在纤瘦腕骨的红绳往下滑落些许,红色陈旧黯淡,与她的肤色形成极为鲜明的反差。
“我给你上药。”
她是习惯发号施令的人,不容置喙的语气。
见他久久不动,戚蔓语又催促了声:“快点儿,我还有工作。”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过来。
少年坐的规矩,当然,衣服也穿得规矩,戚蔓语冷眼看了半晌,差点被气笑:“你裹得那么严实,我怎么给你上药?”
周之辞眼神一动,呼吸稍稍急促起来,不是因为她揶揄含笑的声音,而是她身上的味道。
粗盐和薄荷叶,辛辣龙舌兰的气味。
他欲盖弥彰地屏住呼吸,搭在膝上的手指骤然收紧,片刻,万分艰难地吐出一句:“你又抽烟了?”
戚蔓语诧异,她侧过头,长发顺势滑落,不偏不倚,拂到他肩前,于是那气味如星火燎原般,猛地腾烧蔓延。
她轻轻地笑:“你管我?”
周之辞再一次搬出上次的说辞,只是说的时候底气不足,声音飘忽:“我未成年。”
她可有可无地耸肩:“我看你三年后还能什么来堵我的话。”
戚蔓语指尖一转,单指勾住外套的翻领边缘,往下拽了拽,青紫交加的伤口赫然暴露在视野深处,戚蔓语敛去眼底玩笑神色,难得凝重:“伤得那么重?”
周之辞皮肤趋近冷白色调,那伤口泡了水,更显皮翻肉绽的可怖。
他不吭声,清凉药膏融入肌理,他背脊顿时一弓,整个人紧绷得如同即将离弦的利箭,紧咬着齿间也关不住一声痛极的轻吟。
戚蔓语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那么耐心过,她拧着眉,尽量放轻手劲儿。
上药好似上|刑,等到一切结束,戚蔓语把三五根医用棉签扔进垃圾篓,起身抽了张纸巾擦手,眉眼垂着,看不清情绪。
“是程舜?”
周之辞默不作声把外套穿好,他伸手把额前微微汗湿的头发,尽数拨到脑后,脸色疼得有些发白,唇瓣轻颤,缓了好几秒才说:“嗯。”
戚蔓语把废弃的纸巾也丢入垃圾篓里,空气里飘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药味,她原地站了站,然后问了声洗手间的位置。
周之辞随手一直,还没垂下,戚蔓语高挑的背影已经拐入隔间没开灯的黑暗中。
洗过手,戚蔓语用纸巾擦拭自己指尖,她懒声坐到书桌一侧的沙发,肘弯撑在扶手看他:“你想怎么解决?”
她顿了顿,应该是不习惯说这样的话,口气罕有的征询意思:“我可以帮你。”
“不用。”
周之辞摇头,他侧坐在宽大办公桌一侧,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玩弄着竹叶兰垂下的细弱枝条,室内灯光折不进他眼底,只虚虚地描摹少年略显冷淡的鼻骨和下颌,衬得他五官更加凌厉深刻,那股隐隐的混血感在戚蔓语眼中浮现。
戚蔓语往前摊了下手,洗耳恭听的意思。
也许是药效太过,激得他声线清哑:“他现在对我的,以后都会还到他身上。”
戚蔓语没什么表情,单手支颐,散漫道:“你现在让他欠着,日后要讨回来,可不止这些。”
连本带息,最好再狠狠地敲上一笔,才不枉商人本利。
周之辞喉结上下轻滚,他忍了忍,微偏过眼,好像是在看她身后那一轮皎洁明月,又好像是在透过明月,在看一种不存在的虚无。
戚蔓语交叠着十指稍稍活动筋骨,然后站起身,她个子不算低,踩着毫无增高的家居鞋也有一米七,但是现在还比少年矮上半个头。
确实是长高了一些。
她抓起那杯为她倒的水,仰头一饮而尽,天鹅颈线条优美,利落而脆弱地连到锁骨处。
周之辞这才发现,她耳后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红梅映雪一样,让他逃也似的转开目光。
“你早点睡,明天要上药的时候让姚妈或柳姨帮你。”
她说完,背身向周之辞摆了下手,出他房间的时候,不忘顺手带上门。
周之辞垂眸看着她喝空的杯子许久,拿了过来,食指似有若无地蹭在杯沿,轻巧地转了一圈,这才走到厨房里,拧开水洗净。
戚蔓语是走了,可她带来的那味道一阵儿又一阵儿,而且愈有历久弥新之态。
尼古丁有轻易致瘾成分,而戚蔓语好像是这类成|瘾物品的代名词。
伤口疼痛减退,周之辞转了转手腕,抓过水性笔强迫自己写了半张试卷,无奈发现效率极低,他懊恼地闭了闭眼,冷静了半分钟后,忽然推大了窗。
近段时间一直没有好天气,方才院内树梢尚有一轮皎月,不过片刻,灰絮状的铅云层叠弥漫,月晕黯淡凄迷,风声急切,一场大雨将落未落。
他迎着兜头而来的雨丝站了一刻,觉得自己原本干涸的下唇微微湿润,他用舌尖舔去,才觉得咸涩苦闷,就跟她来过又离开的这个夜晚一样。
疯了。
他轻轻在心里说,真的是疯了。
深秋的最后一场冷雨结束,初冬正式来临,戚蔓语着手忙公司年会,她忙得脚不沾地,别说是戚家本宅的人,就连夏荞都逮不着她。
公司高层灯火通明,戚蔓语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件事情,钢笔放归原位,准备起身下班。
搁在文件夹旁的手机震了下。
戚蔓语捞起,手机以一个刁钻角度自动识别人脸,跳出一条未读微信。
【姐姐,我在楼下等你】
微信备注【许溪】,是那天从机场回来,和她一起拼车的男孩子。
在美院读研究生,今天是他19岁生日。
许溪站在绿化带的石阶前,往来车辆鸣着喇叭或长按车灯一闪而过,光影交织着纸醉金迷的奢靡夜晚。
他跺了跺脚,往手心里呵了一口气,知道今天冷,但是没想到会那么冷。
身量颀长的年轻男孩子沿着笔直窄小的石阶来回走,时不时抬眼看一看,耸入云霄的办公大楼灯光通明,他有些幼稚地从一楼开始数,终点是戚蔓语二十七层的办公室,反复几个来回,乐此不彼。
四十多分钟前发出去的消息至今没有回复,许溪眸光捉到路边一家711,想了想,还是没有抬脚往那边去。
他想让戚蔓语出来时,可以第一眼就看见他。
半分钟后,他如愿以偿地露出笑容。
戚蔓语从门口出来,就见到少年蹲在路边,工装外套拉到最顶,可怜兮兮地露着一双眼睛。
然而见了她,下一秒,赫然起身,朝着她很是兴奋地挥了挥手,“姐姐!”
许溪四下看了眼,奔着过来,少年身上的柑橘尾调瞬间而至,温柔包裹她。
他甩开一直搭在臂弯却捂到温热的围巾,一圈圈缠上她领口微敞的西服衣领,笑了笑:“姐姐,好冷。”
戚蔓语没有加以制止,她眉眼落了一点柱灯洒落的斑驳星光,手指点在许溪脸颊,轻轻一抹,指腹凉意渗渗。
“怎么不到咖啡厅里等着。”
这一片是商圈,小资情调的咖啡厅只多不少,沿着这条街一直往北走,十步一家,再走十步,又是一家。
许溪埋头在她颈窝,蹭了蹭,“怕姐姐下来不能第一眼看见我。”
戚蔓语揉了揉他发顶,牵着他的手往停车处走,“今天你生日,想吃什么?”
许溪比她高出一个头不止,此刻两人身影交叠,错眼一看,好似亲密非常。
“我们那儿的传统,生日都得吃一碗长寿面,姐姐会做吗?”
戚蔓语脚步一顿,有些无奈地转头看他,“让我下厨,你也不怕吃出个好歹来。”
“我什么都不怕。”许溪黏黏糊糊,又是咬她的锁骨,又是吻她的耳垂。
“我可不会下厨。”
“那我做给姐姐。”
戚蔓语睨他,眼尾似笑非笑,然后从手包里勾出了什么物件。
瓷白指尖套了个小小的素圈,底下缀着一枚车钥匙。
许溪登时一怔:“这是什么?”
“生日礼物。”戚蔓语把车钥匙塞进他手心,曼声道:“你找个时间自己去提车。”
“这也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许溪连连摇头,反手就把车钥匙塞还给她,自行扣上安全带,双眼直视前方,一眨不眨地说道:“姐姐,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戚蔓语晃着钥匙圈,逗他:“真不要?”
许溪斩钉截铁地回答:“真不要。”
戚蔓语支着额角,沉沉地笑起来,“错过今年,可就没有明年了。”
许溪没有听出这句话潜藏的深意,他略有不满地看了她好几秒,咬着后槽牙忍了忍,终于耐不住,靠在她侧颈,小动物似嗅了嗅:“姐姐,你这样,好像我跟你在一起,目的很不单纯。”
“那又怎么样?”戚蔓语耸肩,不明白现在的年轻男孩儿是怎么想的,“我乐意给你付出,你不高兴吗?”
“高兴”许溪顿了顿,从她怀间抬起头,眼神很亮,一字一字地说:“但是我真的不需要。”
小心翼翼瞥了眼她的神情,地下停车场光线昏暗,后区有车辆驶出,一束穿透性极强的光线直直射过来,搅开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戚蔓语喜欢许溪看她的眼神,干净透彻,像小狗。
从前她不爱把人拟动物化,但自从把住在家里的某个小孩儿类比成萨摩耶后,偶尔会对其他男性生物产生类似错觉。
戚蔓语发动车子,没急着走,而是扳着许溪的肩膀将他凑到自己面前,留了个红色唇印在他唇角,笑说:“随便你吧,只要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