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忘忧镇05
“不行不行不行。”女人不知道从哪来的绳子直接拖住柳七将人绑了起来, “乖，乖，别怕, 妈妈会保护你的。”
女人绑好了人又哭又笑紧紧抱住小柳七, “听妈妈的, 花神祭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疯了, 他们都疯了！”
女人紧张兮兮的，“你就呆在这里，就呆在这里哪也不要去，他们不敢来, 他们不敢来这里。”
可其实女人自己也不敢踏入屋子, 她浑身发抖，嘴里一直嘀咕着什么，字不成字，柳七也不确定她到底想说什么。
“孩子。”女人眼眶含泪, “妈妈对不起你，不要恨妈妈。”
女人举起刀，她的力气很大，狠狠地将柳七铺在地上，直接用刀在柳七脸上划，一边划一边哭, 一边说对不起。
划伤之后柳七还没什么反应, 女人自己好像被吓到了一样将刀扔到一边失声痛哭, 又开始给柳七上药。
“不要怪妈妈，妈妈也没办法，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才能保护你。”女人说着抱起小柳七，因为情绪起伏过大开始还使不上力，连续几次这才成功抱起人。
她抱起人走到屋子面前，小心把人放到地上，自己则跪地不断磕头，“我知道当年我骗了你，我对不起你，可我没办法啊。”
“我家里穷，爸妈生了好几个孩子根本养不活，我是年纪最大的又是女娃，赔钱货，从懂事开始就有干不完的农活，等年纪差不多了，爸妈把我领到隔壁村，几百块钱就把我卖了。”
“我稀里糊涂的嫁了人，什么都不懂，还以为是好事，反正在夫家至少还能吃饱肚子。”
“我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不认识几个，不懂你说的那些道理。这里的女人都这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这样。我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对，但我不知道怎么办。”
“当初他们那么对你，我知道不对，但我没办法，我真没办法。我看不过去偷偷跟我那口子说，他说我头发长见识短，这是对大家都好的事。”
“我不明白这怎么叫好事。在以前，哪家哪户哪个村子不会骂哦，这是要浸猪笼的！村里人都骂你，我觉得不对。”
“但我不敢说，我对不起你。我嫁到这个村子，娘家人要了钱全给兄弟娶老婆根本不管我，我是他买来的，婆婆家看不起。”
“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干活吃饱饭就好了，我很满足。可我身体坏了，他们也不讲究，先前怀了几个孩子一个没留下，要不然流了，要不然生下来小小个的养不住。”
“婆家嫌弃说我赔钱货，我真觉得活不下去了。生不出儿子他们就该不要我了，婆家没了，娘家没了，我还能去哪？”
“我还能去哪？”女人哭得疯疯癫癫的，“我恨不得喝了农药一了百了，那时候还是你开导我。”
“你去了大城市，就跟我们不一样，懂得多又强势不靠男的，一个人也能活。你告诉我女人要站起来要学会反抗，我不懂，老一辈都这么过来的以夫为天，怎么能不嫁人，嫁了人怎么能不孝顺公婆？”
“你现在说得好听，等年纪大了连个孩子都没有，谁给你养老？”
“他们一直在我耳边说，一直说一直说，因为他们知道我跟你关系好。”
“我是猪油蒙了心信了他们的话！但我心底里是想要你好的，我骗了你要跟你一起走，其实没有，是让你见相亲对象。”
“他们都说那是个很好的人！我怕你吃亏，我还特地托人打听了，那人两兄弟都是老实人，弟弟还在读书，哥哥跟你一样早早出去打工，跟我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他们家庭条件好，建了村里唯一的大砖房子，因为条件好也不愿意找村里没见过市面的小姑娘，挑来挑去挑上了你。”
“我寻思着这多好啊，门当户对的，就算不成交个朋友也好啊。你们都是去外面的。一起还有个照应，就看一看。我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我是真没想到！”
女人眼眶通红满脸愧疚，可屋子一点反应都没有，女人更难过了。
“他们跟我说你俩看对眼了，还给我包了个红包，我心里高兴还想见你一面，他们说不方便，你虽然看上了那人，但感情不深，对我的欺骗也生气，暂时先不见面。等你跟那人多相处相处，感情好了，过得好了也就不会计较这事了，等结婚的时候就能见到了。”
“我想着是这个道理就没去找你。”
“结婚的时候我看到你，看着过得挺好的，想跟你打招呼结果你都没理我。我心里还生气，觉得你是看不起我了，但我心底还是为你高兴的。”
女人一点点述说着当年的事情，她也不为自己推脱，直白的说当时做那些事的心里想法。
那人结婚后女人就很少再见到郑雅，后面的事情她就不是很清楚了，但她一直关注着对方，有时候听到郑雅的名字她都要额外打听一下看对方过得好不好。
女人从出生开始收到的善意和爱意就极为有限，她羡慕郑雅却又无法理解郑雅描述的反抗的自由的生活。
她在郑雅面前不解而自卑，她诚惶诚恐甚至完全不懂郑雅为什么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她喜欢听郑雅说话即便大多都听不懂，又难免被根深蒂固的传统思维所影响，听到碎嘴的三姑六婆说郑雅不检点抛头露面成天在外面跟一群汉子工作，难怪她丈夫不要她！
女人有点讨厌她们这么说郑雅，又不敢大着胆子反驳为郑雅说话，她甚至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其实自己同郑雅有交往，有外人在的时候她面对郑雅总是木然的陌生的。
她在心里为郑雅鸣不平，却也暗戳戳的觉得那些人说得也有道理。
这年头寡妇门前还是非多呢，郑雅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成天在外，还逼迫丈夫离婚，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做。
周围村子从来只有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和生不出儿子的女人会被丈夫抛弃，没有女人敢主动提出离婚还要闹到派出所的。
只有郑雅，没有人愿意帮她脱离丈夫和公婆，她就拿着农药闹到派出所，不给离她就直接喝了。
最后离是离了，让丈夫一家子抬不起头来的同时也让郑雅在大家心目中口碑跌倒谷底。为了成功离婚她连女儿都不要了直接离开，过了几年才偶尔回来。
可丈夫一家子早就因为受不了闲言碎语搬走了，没人愿意告诉她人到底搬到了哪里，郑雅只能有空就回来转转。
至于村民们那些难听的言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过了就过了，根本打击不到她。
女人不知道这些，她只隐约从大家伙的言谈中得知郑雅离过婚有过孩子，可郑雅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
女人理所当然觉得可能是丈夫孩子离开了郑雅难过不想找新的对象，可女人一个人过多难啊，这时候要是有个男人，就没有人对她指指点点了。
她这纯朴的迂腐的心思被有心人利用了个彻底，间接害惨了郑雅。
这些都是柳七从屋子里搜出的信息推测出来的，郑雅是个极为坚强的女人，她恐怕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逃出地狱却因为自己的一点善心害死了自己。
郑雅之所以对女人与众不同纯粹是一种移情。女人恐怕死都不会想到，她自卑的仰望的女人跟她有着极为相似的过去。
同样是家中的长女，同样是从小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帮忙干活帮着父母养弟弟妹妹，同样是十几岁的时候被父母几百块钱卖给了别人。
她甚至比女人还不如，女人加入婆家之后在没有连续孩子掉了之前比在自己家里过得还好一点点，虽然婆婆嘴巴毒，但不克扣吃食，最好的当然是公公和丈夫小叔子，她跟婆婆都只能吃剩下的，但还算管饱，女人就已经很满足了。
郑雅却不一样，为了有更多一点的前，郑雅被卖给的是寡妇家，就婆婆和丈夫。婆婆一个女人自己带着孩子本身承受了许多风言风语，为了拉扯丈夫生生将自己长成了一个不讲道理苛责的婆婆。
强势的婆婆媳妇本来就不好做，被强势的婆婆拉扯大的丈夫又是个妈宝什么都听妈妈的话的软蛋，只敢跟老婆撒气。
郑雅过得苦不堪言，尤其生下女儿之后更是完全过不下去。
熬了几年，下海经商的势头在全国各地兴起，第一批暴发户如雨后竹笋冒出，郑雅起了心思，却被婆婆丈夫好一顿责骂毒打。
老祖宗多少年的规矩士农工商士农工商，他们一辈子种的田地怎么能丢了不要了！
可郑雅不服，她跑了，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郑雅手脚伶俐又肯干活，在外面还真挣了钱，结果过年回家又是好一顿打，钱也被拿走了，女儿还被奶奶教得完全不认妈妈。
为了怕人在跑出去，婆婆始终看着她，还拿绳子绑着她，郑雅心如死灰，她假装妥协，乘人不注意又跑了。
这一次郑雅两年没回来，再回来的时候人学聪明了，直接雇人保护自己，还把要离婚的事情桶得整个村子都知道了，连民政局派出所都惊动了。
在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和劝和不劝离的思想下，郑雅离婚十分艰难，尤其男的不配合根本没人愿意为她做主。
郑雅发了狠，拿了喇叭在派出所门口大刺刺说自己的事，手中还拿了农药，不给做主她就喝下去一头撞死在派出所门口。
这事闹得太大，电视台的人都惊动了跑过来采访播报，郑雅终于成功离婚，也让丈夫一家对她恨之入骨。
她的女儿甚至一口唾沫喷在她身上，郑雅心碎成渣，但还是抱有期望等孩子长大一些，她把一切告诉孩子，孩子能原谅自己。
而她下一次回来的时候，要变得更加强大，把女儿抢到自己身边慢慢教。
等郑雅下一次回来的时候，却不见了丈夫一家人，她问谁都是不知道。郑雅心痛，也只能托人到处打探，每年都要回来一两次看能不能碰到孩子。
这些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偷偷跑出去打工回来的时候谈天说地赚的比窝在山村里多多了，郑雅的事过了这么些年也没太多人追着讨论了，就是丈夫一家郑雅也打听到了消息，说是一家子出去打工去了。
婆婆本来年轻时在村里就被伤透了心，一心只指着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儿子长大了娶了妻子，结果又是那样，害得自己和儿子抬不起头来，这其中受的苦婆婆一比一比的都记着。
等儿子在外面打工挣了钱，婆婆干脆也收拾收拾跟着出去了，再也没回来过。
所以真的不是他们不为金钱所动重情感，是真的不知道。
郑雅气得脸色发白，却也毫无办法，她在村里离众人远的地方单独买了块地建了房子，偶尔回来住住茫然的等着有可能回来祭祖的前夫，又花了钱拜托村里人帮忙打理，如果有丈夫的消息告诉她另有感激。
郑雅比女人大好些岁，在多次遇见女人查出她的经历以后，看她总觉得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又像是在看那可怜的女儿。
但她心里更加清楚，这样的孩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糟糕的生活，她们不知反抗反而在时光的推移中助纣为虐重复悲剧。
甚至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悲剧。
郑雅是看到了女人听到了外面世界时候眼中微弱的契机再加上移情的原因打算帮她一把。
这需要慢慢来。
郑雅每次回来的时候故意让女人听到一些外面的自由的有尊严的生活，她看到了女人眼中的羡慕和渐渐点燃的希望。
她想帮她！
“你死了就死了，没人会心疼你！”郑雅叫住想要自尽的女人，“你的丈夫会娶新的女人生孩子，你的爸妈还是只在乎你的弟弟，不值得。”
“招娣，你看你的名字都不是因为自己，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逃出去吗？！”
招娣哭了，哭得稀里哗啦的被郑雅抱住。
“你看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女人一个人也活得很好，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她知道，招娣这次被打击得想要死，因为医生说她落胎几次已经很难很难怀上孩子了。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在村子里是没有存在的价值的。
“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接受另一种崭新的活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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