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真是够笨的
烤肉串虽然还有,不过也已经不是在一个小破摊子上卖了,老板租了一个小小的门脸,挂了很大的招牌,看起来这些年生意做得还不错。
自从林司良有了点钱,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里的烤肉串了。林司良在老板那买了两串,带着安幸走到一边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尝尝好吃么?”
林司良没吃,把两串都给了安幸。安幸也没客气,两串都接过来,分出一串咬了一口。
鲜鲜咸咸的,有点微辣。调味很浓很香,只是口感上和真肉确实差别有点大,软呼呼的没有真肉的嚼劲,不过也算挺好吃的。
“味道不错。”
安幸称赞着,很快就将这串人造烤肉吃完了。林司良看看安幸,嘴角微微扬了扬,又点起根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安幸舔舔嘴唇,把吃空的签子扔了,又接着吃另一串。
夜市人不多,不算安静,却也不太吵闹。石阶这里没有路灯,只有从夜市漫过来的灯光,在空气中轻悄悄地游荡。嘴里含着美味的食物,颈间围着暖暖的围巾,时不时地,有自己喜欢的薄荷烟味,从鼻间悠悠地飘过。
心情好像微醺一般,说不出的舒服。
“最近裂隙就别去了。”
指间的火光亮了亮,林司良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呼了出来。
“我们先歇一阵,等情况稳定点了再说。”
“嗯。”
安幸没什么意见,这么好的气氛里,他也没什么讨论裂隙的心思。肚子有点饱了,安幸蜷着腿,侧头枕在自己膝盖上,举着那吃了半串的肉串,撩着林司良呼出的白烟玩。
林司良见安幸想玩,笑了一下,又吸了口烟。一团烟雾被他在嘴里含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一出口,就变成了一个烟圈。
“哇哦。”
安幸眼睛一亮,用肉串去穿那个慢慢扩大的烟圈,又顺着烟圈拿签子画圆,没画两下,就把烟圈玩散了。
“再来一个。”安幸笑得开心,看起来很有兴致。
林司良也乐意哄安幸玩,动了动嘴,便又给他吐了一个。安幸仍是拿肉串去撩,撩散一个,林司良又吐一个,林司良吐一个,他就撩散一个。两个人就这么玩着撩烟圈的幼稚游戏,玩到肉串都凉透了,林司良整根烟都抽完了,才算是尽了兴。
“肉串凉了。”安幸用嘴唇碰了碰,有点不想吃了。
林司良笑笑,从安幸手里接过肉串,把他剩下的半串几口吃完,扔掉了签子。
“不早了,回家么?”林司良问。
安幸点点头,从石阶上起身,拍拍裤子,跟在林司良后面走。可走了几步,他就发现有点不对。
“我回家……应该走那边。”安幸向身后指了指。
林司良脚步一顿,一时间有点怔愣。
他走的方向,是回锈水巷的方向。
特别自然地,就带着安幸往锈水巷的方向走了。
就像当年他跟小西在一起时一样。
“那边……是你家吧。”
安幸见林司良没说话,抿了抿嘴唇,停了一会儿,又说道。
“你那里,我去……不合适。”
“嗯……嗯。”
林司良心里有点乱,模棱两可地应着。
“是我犯糊涂了。”
哎……果然。
不过也是,除了犯糊涂,还能是什么呢。
……自己又在期待什么呢。
安幸脸上的表情淡了一些,但很快就又展起了那副他最常用的微笑。
“嗯。”
他点了点头。
“不过你要是觉得寂寞了,也可以……去我那里的。”安幸说。
“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林司良连忙否认。
我没有想把你当作排遣寂寞的对象,我是想好好待你的。
林司良心里这样想着,可话出了口,他才发现自己表达得根本不对。但还没等他继续说什么,安幸却像不敢听他解释一样,立刻就接起了话端。
“那你不来找我的话,我说不定哪天就要去找别人了。不然……我也是会寂寞的。”
安幸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林司良眼中,直到话说完许久,也没有移开。林司良嘴张了又张,却始终都没能想好,要怎么才能将自己的心意对他说清楚。
真的是……没经验。
除了小西,自己也没有过别人。他和小西又是那么水到渠成,两个人之间从来也不需要多说什么。
所以是真没想到自己面对这样的事,能这么笨嘴拙舌。
“愣着干嘛。”
林司良正犹豫着,只见安幸侧了点头,忽然就换了一副开玩笑的语气。
“快跟我说别去呀。”
林司良一呆,半天,才低头笑了笑。
是啊,愣着干嘛。
自己到底在想点什么。
真是够笨的。
“别去。”
林司良抬头望向安幸,简单两个字,却说得很认真。
“那好吧。”安幸笑着回答道。
安幸确实是不敢等林司良解释。就连那句要去找别人的试探,都忍不住替林司良做了回答。
不敢听他的真心话。
怕他对自己的好,仍然只限于对搭档的好,怕他的真心话,仍是听起来好听的拒绝。
真胆小啊……自信都去哪儿了,以前那个到处撩人的安幸去哪儿了。
安幸跟在林司良后面往六分巷深处走着,心里默默苦笑。
又或许过去的自信不过是虚张声势,浇几瓢冷水,就立刻打回了原形。
“我到了。”
住处楼门前,安幸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林司良。
“嗯。”林司良也停了下来。
“你的伤怎么样?明天去酒吧么?”安幸又问。
“这点伤没事。”林司良不在意地说,“明天去酒吧,找源哥把结晶换了。”
“嗯,那明天见。”
“明天见。”
安幸对林司良抬了下手,便转身向楼门里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听见林司良在身后叫了他一声。
“哎,安幸。”
“嗯?”安幸回头。
“嗯……那个……”
脑门一热叫了安幸,但把人叫住了,林司良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嘴张了几回,磨蹭了半天,才正经说出了句话。
“那个……现在天冷,多穿点。”
“嗯。”
安幸将脖子上的围巾围紧了点,对林司良盈盈一笑。
“明天见。”
小摊上买的围巾,样式也就那样,质量也没有多好,但安幸回到家里,刚摘下来没几秒钟,就又围了回来。
还想让今晚的温暖,再多留上一小会儿。
安幸摸着软软的围巾,在床边坐了一下,又起身走去窗边,想看看林司良离开的背影。可到了窗边,却发现那个熟悉的人影就站在他们刚刚分开的地方,自己一个人抽着烟。
“林司良!”
安幸连忙打开窗户,朝楼下喊了一声。
林司良抬头看到安幸,对他扬了扬夹着烟的手。
“怎么没走?”安幸在窗前问他道。
“抽根烟,抽完了就走。”林司良回答。
安幸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俯下点身子,把手臂搁在窗台上,趴着看他抽。林司良也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窗边的安幸,浅浅吸上一口烟,又缓缓呼出来。
时间静悄悄的,一分一秒,都走得很慢很慢。林司良不走,安幸就陪着,两个人有时相视一笑,有时就只是默默对视。
其实这样……好像也挺好。
安幸看着站在楼下的人,心里忽然就释然了一点。
既然他对自己好着,既然自己也是开心的,那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舍不得走,就不走,怕伤心,就不开口。
这么喜欢的人,这么好的气氛,别矫情,好好珍惜。
一支烟终于燃尽,只剩下短短的烟蒂。白烟渐渐散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将烟蒂摁灭在了烟盒里。
“抽完了?”安幸趴在窗台上问。
“嗯,抽完了。”
林司良把烟盒收了起来。
“走了啊。”
“嗯。”
安幸对林司良小小地挥了挥手。
林司良也对安幸挥挥手,转身向巷口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望。
安幸还在窗前,撑着下巴,对他微微一笑。
“走了。”林司良也笑了笑,望着安幸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终于转过了巷子转角,离开了安幸的视野。
心里酥酥痒痒的,不太安定。
林司良走了半天,安幸仍然站在窗口前没有离开。
拂面的夜风携着丝丝寒凉,但有围巾围在脖子上,竟也一点不觉得冷。
有点想找人聊聊的心情,但仔细想来,却好像又没有太多东西可聊,而想聊的话杂七碎八,也不知道有谁愿意听。
这个时候最适合的对象,大概就只有巷子里吹乐器的老人了。
说起来,好像很久没有听到他吹乐器的声音了。
安幸从柜子里拿了两瓶酒,关上家门,走下楼,向着老人常在的那个广告牌处走去。
今天虽然也没听到音乐声,不过……还是去看看吧。如果他不在,或许也有别人知道他会在哪里。
安幸这样想着,转过几个巷角来到广告牌前。果然,那堆铁箱子上并没有老人的身影。
安幸前后张望了一下,便走到对面的一家小店门前,探头进去看了看。
这家小店货架上摆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盒子,上面印的图案都比较不可描述。老板歪在一张躺椅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听着滋啦滋啦的广播。见安幸探头进来,老板抬起下巴,含混地问了一句:“买什么?”
“啊……不买什么。”
安幸回答道。
“我就是想问一下,您知道总在这边吹乐器的那个老人,他去哪儿了吗?”
“那老头?”
老板挑着一边眼,不屑地哼了一声。
“死啦!好几天前就死啦!还就死在我店门口,我眼见着他被垃圾车收走的。嗨!晦气!”
什么……
老板的话就像一道响雷,毫无防备直接劈在了安幸的耳朵里。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他大脑嗡地一下懵在当场,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他……死了?”
安幸下意识地问道,但老板却不耐烦再回答,嫌恶地朝他甩了甩手。
“不买东西赶紧走!这种晦气事少找我问!”
说着,他不知道在哪按了一下开关,店门猛地关了起来,差点把安幸的手夹住。
老人……他……
……死了……
安幸回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老人时那剧烈的咳嗽,还有那句“加油,小子”,刚才还甜丝丝的好心情,一瞬之间坠入一片黑沉。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老人开口对他说话。
还以为……是个好的开始。
可谁知,却是最后一次。
安幸怔怔站在紧闭的店门前,许久,才向后退了几步,望向身前这条幽深的小巷。小巷依然是那样潮湿又昏暗,接触不良的店招也依然噼噼啪啪地闪烁着,似乎根本没有人在意,它是不是会在某个时刻突然熄灭,再也亮不起来。
安幸垂下眼,看着手里拿的那两瓶酒。看了许久,才终于动了动脚步,走到广告牌旁边的那堆铁箱子旁,默默坐了下来。
这次带的酒是前阵子刚买的。一次买了很多,都存在家里的柜子里。安幸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向不喝酒,买这些酒,是打算时不时来找老人一起喝的。
安幸打开一瓶,放在老人常坐的位置上,又打开另一瓶,对上嘴边,仰头喝了一大口。
这酒酒劲不大,不过对于自己这没酒量的人来说,也已经是极限了。都不用喝多少,就只一口喝得大了,都得稍微缓一缓。
安幸把酒瓶拿在手里,慢慢适应着喉咙里残留的辛辣。
好空啊,这条巷子。
安幸眼神呆滞着,目光停在空气中的某一点上,半天也没动一动。
这里一直是这么空荡荡的么……
以前都没感觉到。
说起来,照老人那样拿酒当水喝的劲头,看起来应该是酒量不小。
酒量大的人,好像都会喜欢喝更烈一点的酒吧。
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怎么就……没想到呢。
安幸低下头,沉默地看着自己手里那或许并不合适,但却再也送不出去的酒,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举起瓶子,咕嘟咕嘟,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