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徐晴
到底什么是爱呢？
江泠站在康宁街的街尾，日头明媚，玉簪花还未完全枯败，树木香气在空气中流连。
身旁的红绿灯由红变绿，又变红。江泠一边等，一边想这个问题。
手机上屏幕显示现在是八月二十九日，下午五点二十分。
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天，几个人约了聚餐，七点，在荷花街的火锅店。
而她站在这里是为了避免一场车祸。
八月二十九日，是此后每年颜欢母亲的忌日，再过两年，颜欢的父亲也在这一天自杀随她去了。
颜欢爱看小说，古代的，仙侠的，尤其是虐文和结局惨的那种，爱恨情仇常常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常有主角死了另一方殉情的这种剧情。
颜欢每次都能看哭，每次都特别震撼，看完跟江泠讲的时候又庆幸那发生在书里，离她们的生活很遥远。
江泠一直是主张甜文，但每次看颜欢稀里哗啦的总要多说几句安慰她：“没事，神仙寿命长，还能重生，死去活来加深感情嘛。”
“你自己都说了离咱们很遥远，说不定根本不会发生呢，现实生活中没有这么虐心的事情哈。”
可是这件遥不可及的事情发生在了颜欢爸妈身上。
颜欢的妈妈徐晴是个很温柔的人，和颜欢的爸爸颜长亭是自由恋爱。两个人什么也没有就敢结婚，然后从小县城来长怀创业。
事业蒸蒸日上的同时，两个人一如既往的恩爱，连颜欢名字里的‘欢’字也是颜长亭希望徐晴和女儿能够一直开开心心的。
父母恩爱，家庭和睦，生活富足，一家三口是很幸福的存在，可人生的阴差阳错似乎从未停歇，美好往往破灭在一瞬间。
徐晴在颜欢高一的时候意外车祸走了，就是在高二开学前一天，她下班路过一家蛋糕店，车停在对街路边去买蛋糕，出来后在街口遇上一辆酒驾的车，当场身亡。
她们几个匆忙结束聚会，跑到医院，颜欢到底没见到她妈妈的最后一面。她无法接受，看到白布覆着的人就哭的昏了过去。
那是江泠第一次参加葬礼，不成想是好友的母亲，颜欢整个人消瘦，憔悴，开学两周后才去上学。
所有人都安慰他们要好好的，悲痛萦绕在每个人的心中。
可是颜长亭不一样，他在葬礼上表现得很平静，颜欢说没见她爸掉过眼泪。江泠早早听过痛到极致掉不出眼泪，还曾说过让颜欢多陪陪她爸爸的话。
但事实上，颜长亭把徐晴的葬礼办得好好的，然后把颜欢送进学校住了宿，把心思全放在他的公司上，没日没夜地折腾，在颜欢高中毕业后把所有能变现的钱全部打进她的账户，把公司交给颜欢的舅舅后义无反顾地投了海。
谁也没料到颜长亭存的是那样的心思。
看到颜长亭遗书的那一刻，颜欢才是真正的天塌了，断壁残垣摇摇欲坠，终于“轰隆”一声全部倒塌，砸的她摔在原地眼冒金星，从此再也没有家。
颜欢是在那一刻，才真真正正体会到，殉情这么古老又遥远的事情，竟然悄无声息的，就发生在了她身边，在她最亲的人身上。
江泠同样震撼。
颜欢花了很久的时间去接受这件事情，和翟向东结婚的前夜，她和江泠窝在同一个被窝。江泠特意避开了第二天婚礼上关于父母的环节，颜欢却很释然的笑了。
“这几年我一直在想，这样的结局是不是最好的，爱人死了，另一个活在世上或许真的太煎熬了吧。所以我爸才能舍了我，毫不犹豫地走了。”
“以前看小说就图个男女主之间至死不渝的爱，所以为他生为他死也觉得是很正常的了，但是现实生活中吧，谁死了丈夫或者妻子，日子估计还是得过下去，说不定第二年就重新结婚了呢。”
颜欢一面落泪，一面微笑，甚至还调侃道：“说句不吉利的话，要是哪天我也发生个意外，走了，我还想知道翟向东会不会也跟着我一块走呢。不过这不能细想，毕竟我不希望他这样，我死了，他的人生还有大把的日子能好好过。我妈没有机会说遗言，我想如果有，她一定是希望我爸爸能好好活下去的。”
“所以我就告诉自己，爸爸最爱的是妈妈，所以他要跟妈妈走，很正常，梦里回来见见我就好了。”
“然后我就会告诉他们，放心，明天舅舅会送我出嫁的，他对我很好，以后的丈夫也会对我很好。”
江泠看着颜欢笑着说出这些，只能默默抱紧好友。
她那时哪懂这些，她根本没经历过生离死别，对于爱的定义也知之甚少，在她的意识里，爱应该就像是江衡对江梦那样，还有怀城叔叔对姜姨一样——只对一个人好，有陪伴，有理解，有唠叨，有十年如一日的不离不弃。
万朝云对她倒是挺好的，为她拒绝过别人的告白，也陪伴过她一段时间，但是两人在一起俩月后就开始了异国恋，他们之间的感情说不上来的微妙。
江泠不会主动出国去找万朝云，她大学和颜欢同一所学校，怀阳又在隔壁的大学，所以并不缺陪伴。
吃饭聊天有人陪，旅游可以叫着颜欢一块，和万朝云的聊天模式是看到消息及时回，没有回复就等。偶尔凑个时差可以打视频。
颜欢结婚的前夜说完那番话，江泠也曾想过，她和万朝云之间，真的有过爱吗？
他们之间占主导地位的一直是万朝云，万朝云公开表白，万朝云追她，万朝云在怀阳转学后陪伴她，万朝云隔着时差说想她。
至于江泠，她也有过喜欢，跟万朝云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之后，她对他很好，也为他拒绝过别的男生的追求，也会熬夜隔着时差和他打视频。
江泠觉得她对万朝云的好应该不输，可是谈恋爱又不是比赛，万朝云对她多好，她加倍还回去，就已经是在慢慢划清界限了。
补偿，这个词语第一次在江泠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她是有些补偿性的回馈给他对自己的喜欢。
她甚至对翟向东都没这么客气——别人给她一块糖，她就还对方十块。
不像是有爱，倒像是比着什么赛，而自己一定不能输一样。
这个想法吓她一跳，可惜还未等她仔细去想，怀阳就已经发生意外，而她，也在郁郁寡欢和病痛折磨中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江泠倚着站牌，漫无目的地望着那个蛋糕店，她两世活的岁数加起来都没有颜长亭和徐晴的年纪大，她那淡薄的关于爱情的观念，压根算不上什么。
她期待中的爱有好多好多前提，可是颜长亭和徐晴都不年轻了，有过一无所有的日子，也有金玉满贯的辉煌，但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选择彼此。
为她生为她死，为她活着能有好日子，也为她死了不孤单。
突然响起的车鸣打断了江泠的回忆，她正对着的方向已经亮了绿灯，有车辆从她身边驶过，她回头，在路边认出了徐晴的车。
徐晴刚关上车门，往这边走，说来惭愧，江泠第一次见颜欢的母亲，是在前世的葬礼上。
这次不会了。
江泠快速转头，走在徐晴前面，先一步进了蛋糕店。
爱不爱的以后在想，现在的首要目的就是避免徐晴的死亡。
颜欢是江泠除了怀阳以外最好的朋友，前世她高中失去母亲，还未上大学又失去了父亲。刚上大学那年，她没一天是开心的。后来嫁给翟向东，日子过得好一点了，但心里的痛一直无法疏解。
她记得前世她们在七点前就接到了电话，算算时间，江泠提前了两个小时在这里等。
她不能告诉别人说她要来阻止车祸，说白了酒驾失控，这是个概率问题，她不能排除掉这辆车还会撞到别人的概率。
所以她提前找了小区里的一个民警叔叔，在他面前故意谈论起几起酒驾车祸，而后在她过红绿灯时打电话告诉了这个民警小何叔叔，说自己有个朋友在饭局上看到一个人喝了好多酒还坚持开车，估计会经过他们街道。
过去了太久，江泠只记得当时的报道写的是一辆黑色宝马，尾号是9。江泠一并这这些也告诉了小何叔叔，让他在前面的街口拦车检查。
江泠进店前就挂了电话，她在店里随意拿了一个蛋糕，然后抢先在徐晴之前结了账，站在一旁装袋的时候，她突然有些惊喜的问：“徐阿姨？”
徐晴一脸疑惑，问自己和她认识吗？
江泠说自己在学校的家长会上见过她，说完还低头在手机上找了张照片，然后给徐晴看：“我是颜欢的朋友，江泠。今天她应该跟您说了要聚会，就是和我们一块，然后我刚好路过，来这买点小蛋糕。”
徐晴这才反应过来，笑着说还真巧。
这个蛋糕店有饮品提供，江泠点了两杯。然后拿出怀阳小时候跟姜蓉撒娇的本事对徐晴说自己订了蛋糕，在这等的无聊，问徐晴能不能和她一起等。
徐晴爽快的应了下来。
江泠笑嘻嘻地说谢谢，翻动手机给徐晴看一些颜欢在学校的照片。
过了一会有个小姑娘进来，应该是这蛋糕店的换班工作人员，江泠听到她说前面的街口堵车，好像是在查酒驾，警察带走了一个。
江泠呼了一口气，手机突然来了电话。
是怀阳，刚接通就听他问道：“你不在家跑哪了？”
江泠如实回答：“我在蛋糕店。”
“哪个蛋糕店，我去接你。”
怀阳刚从江泠家出来，锁了门。江泠听见“砰”一声，想了想这里和荷花街的距离。
“不用，不是在小区附近，我出来康宁街这边买东西，刚好看到蛋糕店就定了一个，应该快好了。”
怀阳听她拒绝，有些疑惑：“你定的蛋糕？今天没人生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