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等烟雨 天青浸染烟尘
数枝青梅横斜,挂满一簇簇尚小的青果。
一粒青果之旁,一只青黄色的毛毛虫,呆愣愣地趴附在叶底之下。
王阿牛身杆笔直地站立在院落里的梅树下,眼睛到处乱瞄,留意王羡贤是否归来,嘴里碎碎地背诵着《先皇狩猎赋》。
“……咸成拾贰年,时维九月。先皇设九州之宴,狩四海八荒之猎。
……旌旗蔽空,战阵连岳。鼓角洪鸣不歇,蛮夷皆撼来贺……!”
背着背着,王阿牛开始打起了哈欠,身杆也不挺直了,他伸出小手揉了揉吃了午饭吃到撑起来的小肚皮,又拍了拍,然后一个屁股蹲就坐在了梅树下的小板凳上。
他双手托起腮,仰脖望着有些阴沉欲雨的天色,小脸上满含担忧之色:
爷爷都出去一晌午了,咋还不回来呢?不知道过会儿爷爷会不会回来,要是不回来了,那该多好啊…
王阿牛想着想着,困意悄悄来袭,小小的身子在小板凳上东倒西歪了起来,活像一只瞌睡虫。
也不知道过来多久,反正哈喇子流了有二尺,王阿牛还在迷迷糊糊之间,蓦地小耳朵支棱了起来。
篱笆院外,有脚步之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王阿牛悚然惊醒,睡意全无,他瞬间站起身来,小身板挺得笔直,嘴里含含糊糊道:
“崇山矗矗,深林巨木。
南渠北道,振溪通谷……!
……狡骑千驷,左卫右戍!
乘龙驹兮挽雕弓,张满月而射天狐……!”
王阿牛一边背诵着,一边小手快速地抹干净了嘴边和衣领上的哈喇子,瞄着眼,偷偷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看清楚了所来之人,王阿牛嗐了一声,小嘴停住了背诵,小身板也不挺直了,脸上愁容消散,嘻嘻笑起,和走来的老头子打招呼道:“酒老爷爷,您老咋来了,倒吓了阿牛一跳。”
“呦,老爷爷我可是冤枉,俺啥也没做,咋就吓着小牛儿了呢?!”
酒爷爷一如既往地咂着小酒,笑吟吟地问道。
王阿牛扬了扬手里的书卷,撇嘴道:“酒老爷爷您老人家知道吗,先皇打个屁猎,就有人写文章来歌功颂德了,这么哄得先皇高兴不就得了嘛,可是不知道怎么着了,竟然被我爷爷知道了,非逼着让俺背,俺要是背不出来,他就要打我,呜呜,酒老爷爷,阿牛老惨了,为啥阿牛不能像远遥和童儿哥哥一样,能天天到处玩啊?”
“嗐,书香门第就是不一样,你爷爷也是望孙成龙,望牛成夔呀!”
酒爷爷满嘴胡诌道,“再说了,你学遥儿和童儿那俩不学无术的小子干嘛,小牛儿以后,是要和你爷爷一样进京赶考高中状元的啊!”
“唉……!”王阿牛沉沉地叹了口气,能不能高中状元不知道,反正才七八岁的小年纪,这叹气的声音,倒有几分酸儒的风采了。
他小脑袋在酒爷爷眼前晃了晃,“酒老爷爷,您看看我的头顶。”
“咋了?呦~!哈哈,小牛儿的头顶上竟然有三个旋儿呢,我以前咋没发现有这么多呢,哈哈!”
“这不重要。”王阿牛又叹了口气,问道,“吾发尚安在否?”
“额,安在呀。”
“尚浓密否?”
酒爷爷迟迟不答,悲伤地都不喝酒了。
“唉,酒老爷爷,俺想和远遥和童儿哥哥一样,无忧无虑地玩儿,做梦都想呢!”
“唉,我滴乖乖重孙儿,听老爷爷的话,那样没出息的。”酒老爷爷打了个哈哈,问道,“你爷爷没在家吗?”
“唉,他要是在家,阿牛哪敢放这些厥词。”
“哎,什么词?”
“厥词,大放厥词……”
王阿牛解释道,“就是撅起屁股来放得大臭屁。”
嗯,多少是内个味儿。酒老爷爷蹭到葫芦塞,滋遛滋遛地喝起了小酒儿。
王阿牛见酒爷爷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从屋里搬了个大座椅到院子里,让酒爷爷坐下,好奇问道:“酒老爷爷,您来找我爷爷干啥呀?”
“我呀,也没啥要紧事儿,就是近来闷得发慌,想问他要几本书瞅瞅。”
“什么样的书,阿牛给您找找去。”
“就是教着认古时候的字的书。”酒爷爷沉吟道,“古篆文,小牛儿知不知道。”
&34;知道。”王阿牛肯定地点头道,“《古篆初考》、《古篆通译》之类的,酒老爷爷,您稍等会儿,阿牛给您找去,很快的!”
酒老爷爷笑呵呵地答应着,王阿牛撒开小步子,冲到王羡贤的书屋里翻找去了。
梅树枝叶疏横,天青色欲雨,午后的光阴里,两三只低飞的燕子来去,鸣声格外好听。
这边远遥也已一溜烟跑到了秀秀家,见牧童儿和秀秀都在。
牧童儿一眼看见远遥,小脸儿一喜,可一瞬之间又被悲伤占满了,埋怨道:“远遥,你跑哪去了,我找你都找不到!阿花…阿花死了!”
秀秀听到童儿这般说,一双红肿的大眼睛顷刻之间又储满了泪水,也不知道这半天以来,究竟哭过多少次了。
远遥瞧着两个小伙伴这般伤心的模样,心里也是难受,可还是明知故问了起来:“你说什么…阿花竟然死了?”
“…昨天夜里,我听见阿花叫唤了一声,不久又听见大黑在叫,以为它俩在和别的狗儿打架胡闹呢,就没起床出来看看,如果…如果我出来,阿花…阿花或许就不会死了!”秀秀越说越难过,眼泪如断了线珠子,又一颗接一颗的落了下来,牧童儿慌乱起来,笨手笨脚地给秀秀擦着眼泪。
远遥心道:我都被骇得半死,你要出来不被吓掉魂儿才怪。
“大黑的腿也受伤了,你给它包好的吗?”秀秀问远遥道,娟秀的小脸儿被童儿没轻没重地刮得疼了,不禁埋了童儿一眼,别过脸儿,不让童儿擦了。
“你见着大黑了,它跑哪里去了?!”远遥顿时喜道。
童儿悻悻地收手,嘟着嘴道:“难怪我找你不到,原来你是找大黑去了,大黑天天和阿花腻在一起,怎么不先来秀秀家找找呢,咦,远遥你怎麽变得这么笨了。”
远遥被牧童儿说得直挠头,也正好替他圆了谎:“我急糊涂了,今早大黑回来,腿上流了好多血,我给它止血包好,可一转眼它又不见了,我就满村子里找它到这时候,它现在在哪呢?!”
秀秀伸手一指后院菜园,道:“我…我把阿花埋在那里了,大黑…大黑在那里蹲了快一天了!”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冒,牧童儿不免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连忙说话宽慰秀秀,奈何嘴笨,越说,秀秀哭得就越凶。
远遥叹了口气,撇下这两个小玩伴跑到菜园里,远远就看到了秀秀所说的那棵大杏树。
杏树枝干苍劲,翠叶繁茂,有无数的蝴蝶儿,翩跹飞舞在杏花果蕊之间。
树荫下,一只大黑狗安静地蹲坐着,痴痴地看着杏树底下,一个新近堆起来的,小小的坟茔。
清风轻轻拂过,一如谁在温柔细腻的安慰。
一川烟雨,迟迟欲下。
远遥安静地停下了脚步,有些不忍惊扰这美丽却又悲伤的画面。
经年过往,见惯了一些世事无常,总觉得,动物之间的感情是最为纯粹的,它们,或许相比于我们,更为懂得感情的真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