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付流云 红尘几多离苦
“好了老姥,别装醉了,幸亏佛真大师不会喝酒,不然准能看出您是装的。”远遥见离谷穗儿家已远,于是松开了酒爷爷臂膀。
酒爷爷拎起酒葫芦咕咚咕咚猛灌,继而舒舒服服地打了个酒嗝,嘚瑟道:“怎麽,老姥演的不像麽?我的乖乖小遥儿啊,老姥觉得这事吧,也不能怨我啊,谁让你老姥我有容海之量,根本没有喝醉过的经验嘛!哈哈!哈哈!”
远遥无可奈何地白了酒爷爷一眼:“得!说您胖您还喘上了!这麽大把年纪了还这麽爱显摆,臭屁臭屁的!不过老姥啊,这大师到底什麽来头?您刚才还说不来,后来怎麽又改变主意了呢?”
“哼哼,老姥也是觉得无聊,去凑凑热闹而已。再说村里好不容易来个外人,老姥不得带着小遥儿去见见世面,长长见识麽。小遥儿你看,老姥我是有多疼你,等你长大了可要好好孝顺老姥啊!”
远遥无奈摇头,自知此老若不想说,倒是没法问出缘由来的,而远遥也似有心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胡搅蛮缠,追问到底。
“……老姥,你听没听到谷大伯说,穗儿哥哥要跟着老和尚去做小和尚了?”
“老姥又没耳背,自然是听到了啊。”
“好端端的,穗儿哥哥怎么会答应老和尚呢?”远遥大眼睛微微眯起,蓦然悟道,“那老和尚竟然知道大娘病重了?!”
“唉…我的亲亲重外孙儿就是聪明,可这般聪明,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酒爷爷微微叹声,点了点头。
远遥无论如何聪慧,可毕竟年纪尚小,经历尚浅,自然悟不出酒爷爷话中深意,更何况现在的他一颗心只在替谷穗儿担忧着:“既然穗儿哥哥答应了,那大娘的病应该是有医治好的法子了,对不对老姥?!”
酒爷爷缓缓抚须,沉吟道:“这佛真老僧向以慈悯之名享誉神州,所许之事,应该是有把握的。”
“大娘病愈有望,穗儿哥哥应该很开心吧,子欲养而亲在,哪怕远隔千万山水,穗儿哥哥心里也定然是欢喜的…”远遥喃喃而道,面色呆呆出神,身边点点的荷池里,田田的莲叶下,时不时的有青鲤越波而出。
“昔日曾有孝子,为医母疾,剜己肉作引入药,至孝遂感神灵,母病始愈。”酒爷爷轻声叹道,“小穗儿是有孝心的,也是你们几个孩子当中最有主见的,但凡今日佛真老僧许之以一丝希望,那孩子也必然愿意一试。”酒爷爷讲到这里,神色却怔了一下,这位老者缓缓俯身,用一双粗糙的老手轻轻拭去小孩子眼角挂出的泪滴,温言道:“遥儿,想哭就哭出声吧,这样也许会好受一些…!”
小孩子本已储满了的泪珠,瞬如泉涌,安静地滴落在了洁净整齐的青石板路上,小孩子哽咽道:“……老姥,我娘,她什麽模样?”
酒爷爷苍白的眉毛颤了一颤,沉吟了一会,仿佛已经忘记自己孙女的长相似的,才缓缓说道:“鹅蛋脸,美丽极了,鼻子比一般女子要挺,眼睛比一般女子要大而黑亮,尤其是笑的时候,两颗黑宝石般的眼睛就好像是天上的月牙儿,小遥儿笑起来的时候最像你娘了。”
远遥听得出了神,问道:“老姥,一般女子是什麽模样,是二婶那样吗?”
远遥口里的二婶,便是牧童儿的娘亲牧二婶,这位妇人相貌平常,性子却是干脆直爽,时常帮衬着这一老一小,在远遥心里,直如亲人一般。
“不是!”酒爷爷摇头,“遥儿应该拿你王三婶作比较。”
“原来娘亲那般漂亮…”
酒爷爷点点头,似是坠入了久远的回忆里,恍惚出神,浑浊的眼目里隐有悲凉之色:“…轻云蔽月不相若,你娘可比你王三婶还要漂亮呢。”
小遥儿眼见酒爷爷动情,于心不忍,便匆匆敛起悲意,双手胡乱地抹掉了脸上的眼泪鼻涕:“都怪遥儿,惹得老姥也难过了!”
酒爷爷看着远遥这副倔强的样子,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怜爱之情,他沉沉地叹了口气,道:“遥儿,若你爹娘尚在世上,也定会万分疼爱你的。老姥之前不愿和你提及这些,一来是你年少,说了无益;二来徒增伤感,添我烦忧。往事已矣,无可奈何,过去就过去了,也许有时化梦而来,有时又随风而去,来去都得由着它,再介怀在心也没有丝毫益处。小遥儿,你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定会遇到许多事情,一些事该放下就要放下,放不下的就藏在心底,藏好了,藏深了,莫要让它轻易出来,莫要因此乱了自己的心性…!”
“我知道…!我知道…!老姥,您别再说了!”小孩子强忍着鼻端再次袭来的酸楚,倔强地扬起了头,望着这方湛蓝如碧的天空。
倘若这天上真的有神灵,怎麽还会让这世间,有这麽多的离合悲欢?!
难道这天上亿万的仙佛,就没有一个,是慈悲的麽?!
酒爷爷叹了口气,继而猛灌了几口葫中美酒,伸手轻轻拍了拍小遥儿稚嫩的肩膀:“……遥儿,咱们回家去吧。”
“嗯。”小孩子慢慢低下了头,还有一些没来得及涌出的泪水,也已悄然干涸在了眼眶里,充满了涩意。这一老一小,在这个偏离世外的小村落里,踽踽而行,不一会儿,祖孙二人就来到了一处篱笆小院前。
篱笆上爬满绿油油的藤蔓,院落里有一棵好大的皂角树,枝叶扶苏如盖,已经难以猜测确切年岁了。
“汪汪……!”近处有欢快的狗吠声忽然响起,然后一条黝黑的大犬蹿出了篱笆,围着远遥嗅来嗅去,蓬蓬的大尾巴摇个不休。
远遥俯下身子,抱了抱大黑狗的脖子,又拍了拍它毛茸茸的脑袋,脸上渐渐有了笑意:“大黑,在家里呆着不无聊吗,咋没去找阿花玩呢?”
这条大黑狗却没办法回答他,只是很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尾巴摇得更起劲了。
老人进屋坐下,对院子里还在掇弄大黑的孩子道:“遥儿,让大黑自个儿玩去吧,你来,老姥有事情要问你。”
远遥答应一声,跑进屋里问道:“老姥您是饿了吧,等会儿,我这就做饭去。”
祖孙俩的房子是一所很老的老宅子了,堂屋里狭窄阴暗,显得酒爷爷的容貌更加苍老了几分,他摇头,目光落在远遥腰间的青色腰带儿上,说道:“老姥不饿,佛真老僧没有起疑,应该是没有发现遥儿修炼了九霄御物诀吧,遥儿,这几月来老姥有些渴睡,也不知道浩然正气你练到第几重了?”
“五重,九霄御物诀昨晚也刚刚突破到青霄境了。”
老人神色间很是欣慰,不禁再三嘱咐道:“遥儿要记得,浩然正气是根本,法诀才可施展,必须先将浩然正气练至第六重方可研习九霄御物诀的下一境界,万万莫要强用!”
“俺知道了老姥!”远遥恢复调皮本性,小手故意掏了掏耳朵,抱怨道,“咦,耳朵什么时候磨出来一个茧子呀!”
酒爷爷装作没听到,呵呵一笑:“还有呢?”
“保密,对谁都不能说!”
老人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拄起拐杖,迈步去了里屋,喃喃说着:“春困秋乏夏打盹,老姥睡会午觉去了,遥儿自己玩去吧,但是可千万别再去小穗儿家,招惹那位佛真大师了!”
远遥乖乖点头,虽然未吃午饭,却也不觉得饿,便搬起一个小板凳,坐到了院里那棵皂角树下。
皂角树树冠华茂,浓荫阴凉了半座庭院,此时正值花期,黄白色的花朵或开或落。
远遥坐在树下,双手托腮,透过枝叶的罅隙,看到一对停留在树梢上,正在吵嘴的喜鹊。
大黑狗围着远遥转了一圈,发现小主人不知瞧些什麽竟然瞧得出了神,便颇为懂事地趴在了远遥脚边,时不时的抬头看看远遥,也许在它的意识里,这一如往昔的岁月无所谓静好与否,只要有小主人在,那就是很好的了。
如此过了许久,半日已去,疏星渐起。
小村上空,蓦地炽亮起一道浩瀚佛光,那佛光起处的天幕,禅唱隐隐,小孩子顿时站起身来,望着这道涤世佛华,如彗星一般,向着西方天际急逝而去!
“…穗儿哥哥,这里离西州千里万里,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时候,你才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