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切成灰悲痛成刺
章艳芳是一个人到医院认尸的,谁也没叫。
当年她的丈夫赵星辰是得病死的,死的时候瘦骨嶙峋整个人脱了相,后来被一同收尸的亲戚几个传的很难听,赵星辰一生行医救人无数,死后却被人非议不断,章艳芳无处辩解只能忍着。那年赵嘉树还在她肚子里,九个月。
这次,她再也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了。
整个过程,她只有在看到赵嘉树畸形的手脚时流过泪,抚摸着冰冷的肿胀的肢体,心疼到抽搐,说:“一定很疼很疼……怎么办呢……”
然后就再也没有哭过,因为三十年前她哭的肝肠寸断也依旧改变不了她失去丈夫这个事实。
章艳芳谢绝了赵嘉树同事的帮忙,“以后日子还这么长,从这一刻开始我只能一个人去面对了,谢谢你们。”然后独自去了殡仪馆打点一切事宜,她苍白瘦小的身躯仿佛充满了力量,不舍、孤独、坚强、冷静、绝望又无奈地面对一切。
当叶木青到殡仪馆时,赵嘉树正被工作人员从冰棺里抬出来安置在一口薄薄的木棺材里准备火化,旁边的凳子上放着一个骨灰盒,骨灰盒旁坐着章艳芳,她侧着头想看赵嘉树最后一眼,神情淡漠到让人心痛。
旁边站着一帮赵嘉树的同事和生前好友,个个哭红了眼睛压抑着声音,怕自己再刺激到章艳芳。
叶木青走到章艳芳跟前蹲下,握住她冰凉颤抖的双手,轻声说:“阿姨,我是木青,我来晚了。”
待冷被盖在赵嘉树身上,合上棺木再也看不到赵嘉树分毫后章艳芳才回头抱着叶木青嚎啕大哭泣不成声,她在嘶吼着什么,叶木青听不出来,只能用力抱着她,代替赵嘉树。
章艳芳终于哭出了声音,旁边隐忍的啜泣声也渐渐放肆起来。
叶木青很快就感到肩部的温热潮湿,那是一个母亲压抑不住的思念和痛心,终于找到一个决堤口宣泄而出。
一个工作人员上前询问:“章女士,我们现在出发火化还是需要再等等?”
这句话问了数次,章艳芳才听到。她从叶木青安慰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抱起一旁的骨灰盒轻轻抚摸了几下,就像多年前她抚摸自己鼓起来的肚皮一样温柔,眼泪依旧掉不停,落在暗朱红色蹭亮的木板上散成一颗颗小水珠晶莹剔透,声音已经能完整连续:“走吧!人都走了,留着这躯壳有什么用。”
叶木青扶着章艳芳,章艳芳抱着骨灰盒,这段路不长,却是章艳芳这辈子走得最累最孤独的一段路。
薄薄的棺材放置在火化炉里,章艳芳站得笔直,双手相握垂在身前,她拒绝了叶木青的陪同,一个人孤独倔强地送最后的亲人最后一程:“嘉树,如果见到星辰,多叫几声爸爸,他一直想听你喊他……还有,一定要把我的思念告诉他,让他等等我,让我……再见他一面。”
叶木青和段泉江在外面等着。听到了赵嘉树的主任季白楠在角落里打电话。
听了几句叶木青就想通了整个事情的大概,赵嘉树身上还有一件医疗纠纷没有解决,患方有权有势不依不饶,卡着医院升等级的关头,院方想刚好这个节骨眼上赵嘉树车祸死了,顺水推舟模棱两可解决了。
叶木青上前就是一拳打在季白楠的脸上,趁他还云里雾里一把按在地上一顿猛揍。事情发展太快,等其他人来拉的时候季白楠已经挨了三日拳,等把叶木青拉开的时候,季白楠已经吃了十来拳。
段泉江架着叶木青让他冷静冷静,叶木青挣脱不开,冲着季白楠怒吼:“你还是不是人?嘉树在里面还没化呢你就这样对他,你们就不怕报应吗?”
季白楠自知理亏,对着段泉江说:“你,快把这疯子拉开,不然我就报警了。”
一帮同事都听进心里,对季白楠充满失望,暗夸叶木青打的好。
正在翻看《新鬼手册》的赵嘉树忽然觉得自己一阵发烫,同时飘虚的身子也感觉到充实起来,未及营里没有时间,赵嘉树估计是自己在上面正在被焚烧火化,轻叹一声:老妈,对不起。
不久后,消失的引路灯重新亮起,提醒说:“你的肉体已经化成灰,被装进骨灰盒了。”
赵嘉树一脸失落,坐在角落里发怔,过了一会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妈在我火化前有说过什么吗?她肯定有很多话要对我说,但我听不到……”
引路灯把章艳芳的话重复了一遍后说:“你的父亲赵星辰早已经投胎,他上辈子行医积德,下辈子一生健康,金钱无忧。”
赵嘉树其实对赵星辰很陌生,听到引路灯如是说打心里为他和章艳芳高兴,也让他重新相信,善有善报。
“你可以上去一趟,直到下葬为止,这个给你。”瞬间赵嘉树脚边出现一条一尺长的红绳,引路灯继续说,“系在骨灰盒上,它会带着你,护着你免受阳气伤害。”
赵嘉树紧握着红绳喜出望外,大吼:“我还能再见所有人最后一面!还能再见他们一次,好……好……”赵嘉树简直不敢相信,几乎要拍手叫好。
引路灯往后窜了一步,斥责道:“你差点把我吹灭了!”
赵嘉树捂着嘴嘀咕,我都没气了怎么可能把你吹灭!
引路灯说:“鬼乃虚无,意念控之。心之迫切所想,可达也!”
段泉江把气头上的叶木青拉回车上待着,“木青,你好点了吗?”
叶木青深吸一口气,阴冷说:“我想过了,打人不能解决问题。他不是医院要升等级吗?这么陷害自己医生的医院,我看他能不能升上去。”
段泉江说:“对。”
赵嘉树试了几次就成功了,人间艳阳,章艳芳捧着骨灰盒,叶木青举着黑色雨伞遮着,在阳光下缓步前行,赵嘉树觉得自己要热化掉了,赶紧把红绳拴住骨灰盒,全身躲进雨伞的阴影里才觉得清凉下来,两人一鬼走向叶木青的玛莎拉蒂,段泉江开着门等着他们。
车上,章艳芳捧着骨灰盒继而把头埋在上面,哽咽说:“木青,阿姨……真的撑不住了。”
赵嘉树看着装着自己的木盒子,再看看哭到没有眼泪的章艳芳,他安慰不了。
这么多年他也是见惯了她的眼泪,为丈夫,为自己,为儿子,她以前从不掩饰因为她知道她能面对,能挺过来。
这次,她恐怕是无力掩饰了。
叶木青嘴巴发抖,他觉得压抑得气都上不来了,张合几次才出声:“嘉树不在,我在。不怕,什么都不怕,我在。”
赵嘉树看着叶木青清减的面容,眼睛红肿,胡子拉渣,他的手在发抖,他自己也是病人,他的病不能刺激,怎么办?赵嘉树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是坏人。
他无比自责,开车的时候为什么不再仔细一点,躲过死亡可以避开多少哀伤!
章艳芳选好了日子,骨灰在家里放一天再安葬。哀乐响起,祭拜的人络绎不绝。
叶木青以兄弟的名义接待宾客。
赵嘉树全程只能看着,章艳芳失魂落魄已经在崩溃边缘,叶木青强撑着打理一切,他时不时看一眼赵嘉树的遗照,有伤心,有不舍,有向往……
他的眼神让赵嘉树担心害怕。
“木青,你别犯傻,你会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