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外婆现在做的便是她的拿手好菜，拆烩鲢鱼头。
一道名菜，从食材的选用，食材的分解和腌制，到每一个步骤的先后顺序、火候掌控，还有各种调味料的微量调整，再到最后的成品，每一个步骤都藏着大学问，每一个小小的变化可能都会带来最终味道的天差地别。
许多大师傅可能会用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来改良一道菜的菜品，更有许多名菜是经历了几代大厨共同的努力和改进，才成就最终的名菜味道。
但这些名菜传承下来的属实不多。
有部分人愿意翻看古籍，致力于还原古方名菜的，可古籍中记载总有详略，谁有敢说自己百分百还原了某道名菜呢？
廖香庭成为罗亭煜弟子的时候，其实年纪还小，只有八岁不到，当时她不过才刚跟着罗亭煜学了四年，还没成为正经的厨工，北城就被扶桑国攻陷了。
大名鼎鼎的广陵阁被扶桑人侵占，里头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一朝之内分崩离析。
外婆是与她的四师兄，也就是余旬外公一起逃出来的。
当时的外婆只学“会”了两道淮阳名菜，其中就有这道拆烩鲢鱼头，一道是清炖蟹粉狮子头。
别看外婆只会两道菜，这可是建立在太公罗亭煜的严格标准下的会，就凭这两道菜，外婆便足以跻身国宴名家的行列。
外公作为外婆的师兄还一道菜都没学会呢。
这些都是那日余旬问起大煮干丝以后，罗凤华实在看不过去，才跟余旬科普的。
这一顿科普，听得余旬晕晕乎乎的。
她以前只知道外婆做饭好吃，外婆做的是仙草，而外头那些人做的饭跟外婆做的比起来就仿佛猪食，可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外婆竟然还是一位准国宴名家。
可惜当年因表舅罗宗玉生病，外婆失去了甄选资格。
余旬收回思绪，更为专注地看起了外婆的手法。
提起淮扬菜来，一般都会提起淮扬菜的三个头，一是扒烧整猪头，二是蟹粉狮子头，第三个，就是这拆烩鲢鱼头。这三道菜，组成了淮扬菜里头最出名的三头宴。1
如果说，鲁菜是贵族菜，川菜是百姓才，粤菜是商人菜，那么淮扬菜，就是文人菜。
在淮扬菜中，或多或少就会有一些文人的酸臭讲究。
例如这道拆烩鲢鱼头。
《礼记》中有言：毋啮骨。2
“毋啮骨”说白了就是不要啃骨头，这样做在一定程度上便是失了礼仪。
既然啃骨头有失礼仪风范，那就干脆将骨头全部拆去，拆烩鲢鱼头中，就是将鱼骨全部拆去，只留下了鱼头上的肉，与鸡肉、春笋、香菇、鸡胗等等食材，一同炖煮而成。
既是如此，这道菜自然避不过拆鱼骨这一步骤。
将煮熟的鱼头捞出，先拆大的骨头，只见老太太手那么轻轻一摸，几块大的骨头就都出来了，然后才是捡细骨头，精挑细捡，却又行云流水，不过一会儿功夫，整个鱼头的骨头就都拆解完毕。
而拆掉了所有骨头的鱼头，此时却依旧保持原先的完整，仿佛从未动过，这叫一个绝！
余旬还是第一次见廖香庭拆鱼头，越看越感觉到外婆这一双手的精妙与难得。
【叮——玩家悟性+2。】
余旬怔了一下，悟性？悟性是什么？她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东西。
【悟性可提升玩家天赋，玩家现有天赋等级：c级（可升级）。】
余旬凝眉思索，玩家天赋？……她知道自己的天赋实在一般，这一点甚至都不需要系统为她评级，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毕竟，罗家人人才属实太多。
她却是没想到，“原来天赋并不是一成不变，也是可以缓慢提升的吗？”
系统：【一个人的天赋包含许多的因素，包括智商、味觉敏感、先天的身体素质、学习能力、美学修养等等，每一条都会极大限制一个人的厨艺上限，且几乎无法改变。】
【长期观摩大师级的菜品制作，品尝艺术级的美食，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有一定几率提升玩家的整体天赋。】
【此类事件发生的可能性：极低。】
系统再三强调了先天天赋提升的不可能性。
但它还是发生了。
余旬并不觉得自己会是什么天之骄子、上天宠儿之类的人物，她在厨艺上唯一拿得出手的好像就是大魔王的外孙女和天才少女的亲女儿这个身份。
所以说……逆天的其实是外婆对吧？
只是看一看外婆做菜，她这种猪都能跟着提升悟性，飞升上天。
余旬下意识感慨了一番，看向外婆的目光变得更为崇敬了。
此时外婆已经将完整的鱼头再次下锅，放入了切好片的鸡肉、春笋、鸡胗等等，大火蒸上。
同时她开始处理菜心。
将菜心炒熟至四成熟的时候，外婆就起锅了，将菜心放置于鱼头，随后水淀粉勾芡，一道精致美味的拆烩鲢鱼头就此完成。
此时厨房里已经溢满了鱼头专有的鲜香香味，连在客厅等吃的老食客和大表哥罗宗瑾都闻了个满怀，早就坐不住了。
罗宗瑾试探着走到厨房间门口，“奶奶，可以开吃了吗？”
罗宗瑾都受不了，更别说全方位受到拆烩鲢鱼头诱惑的余旬了。
余旬几乎是片刻不停地在咽口水，她真的要受不了了……
廖香庭却是偏过头问余旬，“有什么感想？”
余旬下意识道：“想、想吃……”
老太太：“……”
她看着外孙女这张脸，再次陷入自我怀疑。
等廖香庭一道菜做完，就过去了一个小时了。
余旬待在厨房，只做了最后一个步骤：端菜。
她一踏出厨房的大门，正好就碰着大表哥罗宗瑾斜靠在门口墙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金丝眼镜背后，罗宗瑾那双狭长的眸子上下打量着余旬，“小旬旬，奶奶叫你进厨房做什么？”
“没做什么。”余旬摇了摇头，“外婆叫我进厨房看看。”
看看？
罗宗瑾低眸沉思，难道是他想错了？
“奶奶不是要教你做菜吗？”
余旬怔了一下，外婆要教她做菜吗？……没有吧。
她摇了摇头，“外婆没说埃”
罗宗瑾越发奇怪了，真是他想错了？
下一秒，罗宗瑾就对上了廖香庭的目光。
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出来了，就站在余旬的身后，正静静打量他。
罗宗瑾第一时间站直了身体，微笑着从余旬的手里接过那个大磁盘，“重不重？我来吧。”
他眼带笑意，温柔又亲切，转眼间就把菜盘子接了过去，转身端去了外面的桌子上。
余旬纳闷地挠了挠头，总觉得大表哥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
吃过饭，罗宗瑾和余旬都满足地瘫在了椅子上，手指都不愿意动弹分毫，一副一脸满足、万事无忧的模样。
余旬显然还没从刚才那顿珍馐美味中回过神来，“太好吃了……”
“唔……”大美人表哥发出一声轻微的低吟，却是未言片语。
余旬一偏过头就看到罗宗瑾空洞迷离的眼神。
看这美人睡塌、双面绯红的姿态，若是不知道他刚刚只是吃了一顿饭，余旬脑海中的脑补画面怕是要直接进入限制级。
罗宗瑾眯了眯眸子，像是终于回过了神，“好吃。”
余旬：“……”
算了，这哪里是什么画里的美人儿，就是她大表哥，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挣扎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与瘫在另一边沙发上的老食客打了声招呼借了厨房用，随后慢悠悠拎起了自己下午刚买的糯米粉、赤豆和黄豆，去了厨房。
在出发去学校看望月月之前，她准备先做一份驴打滚出来，先给章殊玉快递过去。
罗宗瑾见状，撩起眼皮，又是一片眼波流转，“你干什么？”
“做驴打滚？”
“奶奶要做驴打滚？”
罗宗瑾的语言接收似乎还附带自动翻译系统。
余旬：“……我做。”
罗宗瑾闻言，“哦”了一声，又怏怏地躺回去了，一副人生无它可恋的模样。
隔了几秒的时间，罗宗瑾忽然又“清醒”了一下，“小旬。”
“嗯？”正在系围裙的余旬抬起头。
“我不是嫌弃你的手艺，哥哥我还是很看好你的，加油。”
大美人对着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虽然下一秒他又立刻咸鱼瘫瘫回到了椅子上。
余旬：“……”
好像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呢？
唔……大表哥的态度似乎有些过分友好了……
余旬摇了摇头，洗了手，低头开始做她的驴打滚。
经过几十次的练习，她做驴打滚的速度已经变得非常熟练，每一个步骤几乎都烂熟于心。
不到一个小时，案板上就多了一条裹着黄豆面的驴打滚长条。
她拿起菜刀，对这条驴打滚进行最后的加工。
一块、两块、三块……
余旬利落地将长条切成了成品驴打滚。
【叮——】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了起来，【玩家精力耗尽，无法再为食物添加附加效果。】
余旬愣了一下，点开自己的人物属性面板，右上方最角落的位置，果然亮着红蓝条，而此时蓝条已经见底了。
她扫了一眼案板上的驴打滚。
以她现在四级一共140的精力只够做六份带附加属性的驴打滚？
唔……她临出发来杭州之前，也才刚做过一次驴打滚，应该不止六份，但也不多，大约一份特殊属性的驴打滚要消耗20精力吗？
每升一级只涨10个精力值……
看来未来想要做其它带属性的食物的话，首要任务就是要升级埃
消耗这么大，不知道恢复速度怎么样。
她将剩下的驴打滚也切成了两块，自己咬了一块在嘴里，还剩下一块没附加属性的，她看向躺在躺椅上的罗宗瑾，“哥，你吃不吃？”
罗宗瑾摇了摇头，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不吃。”
一副完全提不起兴致的样子。
外婆肯定也是不吃的。
倒是瘫在一旁沙发上的老食客见没人买余旬的账，笑呵呵地捧了个场，“我能尝尝吗？”
余旬点头称好，便将手里的驴打滚盛放到盘子里，送给了老食客。
老食客尝了一口，倒是有些意外，“还不错，就是比你外婆的手艺还差那么一点儿。”
余旬毫不意外这个评价，笑眯眯地收下了这个称赞，“白爷爷过奖了。”
倒是一旁廖香庭看自家外孙女傻乐的样子，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知足常乐是好事，但这孩子是不是也太知足常乐了点儿？
一点少年人该有的好胜心都没有。
也不想着学一道名动天下的名菜，也不想着胜过凤儿或是她，更没有一点点企图一朝功成扬名立万的意思，倒是安分随时，只会做两个菜就见天儿只做那两个菜，好像怎么也做不腻能天长日久地做一辈子似的。
这性子到底是像了谁？
余旬一点不知道外婆又在心里头腹诽她，她是真的很满足了，就在前几天，余铁军评价她的拍黄瓜就只差罗凤华女士那么一点儿的时候，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这才多少天呐，她如今已经厉害得只差外婆一点儿了。
那可不把她厉害坏了？
余旬美滋滋地将剩下那几份加了特殊属性的驴打滚都收起来打包了，准备去学校的时候顺便快递，“外婆，我出去一趟，晚饭不在家吃了。”
廖香庭正轻扇着扇子，低头看书，闻言随意地挥了挥手，心里却是盘算起来，想着到底该怎么治一治余旬这仿佛七老八十毫无奋斗意志彻底躺平了的性子。
“晚上记得回来。”
“好嘞1
等余旬刚一出门，老食客白凯贤的手机却是震了起来。
等他打完电话，却是一脸为难，“廖姐姐，有人求到我这儿来了，您看？……”
廖香庭正琢磨着外孙女儿的事儿，闻言抬起头，“谁啊？”
“鼎丰楼的，云老板和云少东家，他们转成请托了我，想请我做个中人，看能不能请你吃个饭，为今儿婚宴的事儿赔个礼。”
廖香庭叹了一口气。
赔礼是假，还是不死心想请她出山才是真吧。
要是不见上一面，这事儿大约也是过不去了。
“我明晚就要走。”
老食客白凯贤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这就算是应了，“那我问问他们，看能不能约了明儿中午见一面。”
廖香庭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鼎丰楼那边儿的事儿她懒得操心，还是余旬这个小崽子的事儿让她心烦。
……
余旬不知道外婆心里头正想着要如何整治她。
她坐着公交车先去了一趟菜市场，买了一些原材料。
宿舍的条件非常有限，首先就不可能有炒锅，要是在宿舍炒菜，阿姨估计能冲上来把她们全抓了去。其次就是各类调味料和香料，宿舍除了一些油盐酱醋常用的，就没别的了。
这次不同以往，她按着自己的口味随便烧一烧就是为了在学校可怕的食堂环境中求个温饱和生存，调味料什么的有什么就用什么有个大致的味道便可。
这次她是带着任务的。
为了有备无患，她尽量将可能用到的香料和调味料都买了一些。
运气好，却是买到了两斤a级排骨。
等她拎着一大袋的食物赶到z大8号宿舍楼楼下的时候，手机正好响起来。
一看来电显示，是月月打过来的。
她一边接电话一边上楼，“怎么了？”
“你要去加班？”余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快走了几步，走到宿舍门口，就看到梁月月推门出来。
余旬挂了电话，“你疯啦？你这还生着病呢1
梁月月垮下肩膀，说真的，她也实在不想去加这个班，可是……
“他给得太多了，我这边要是真失业了，手里总得留点余钱，为后边找新的工作做准备……”
lucas作为一名老板，日常不近人情、剥削成性，项目下来的时候，整个公司全员加班都是日常。
唯独一点，他给钱大方。
实习工资就给到了一个月五千，比起其他那些实习期给个餐补、交通费就算实习待遇，甚至还有一分不给还要倒贴的公司，这可算不是一般的大方了。
她今天加一天的班有五倍工资，一天就是一千多。
后面七天带薪假期，又是一千多，还可以利用这七天带薪假期出去找工作，对一个学生来说，这实在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余旬听着心里又是生气又是无奈，“那你今天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说到这个，梁月月就更想哭了，“我今天晚上估计回不来了，能不能给我留点儿啊1
余旬叹了一口气，“那你晚饭怎么办？”
“晚饭就随便对付点吧，公司会定盒饭的。”梁月月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我真赶不上了，我得走了，小旬旬有什么事情手机联络碍…”
“等等，”余旬一把拉住了梁月月，“你把这个带上吧。”
她将还未打包寄出的那盒驴打滚递给了梁月月。
“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梁月月接过盒子，眼睛忽然一阵泛酸，她强忍着将眼泪都咽了下去，一把抱住了余旬，“小旬旬我爱你－…”
余旬没好气地一把推开她，“赶紧滚吧，暂时不想看到你。”
梁月月嘿嘿一笑，却是好奇，“这盒子里是什么呀？”
“驴打滚。”
“驴、驴打滚？”
又是驴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