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出息”
周芷青本着瞎猫碰见死耗子的心情过来找沈迟。
没想到沈迟正在这里等她。
周芷青回想昨晚折磨了自己半宿的梦，不由笑道：“那还真有默契。”
“不算默契，是我看你好像有话要跟我说，但有他们在不方便。”
沈迟不知道周芷青曾经梦到过很多事情。
但就是觉得，很多连外婆舅舅们都未曾提起过的话，都能跟她说一些。
也许是她的出现延续了自己的生命，让他下意识的想多亲近一点。
沈迟不方便去找小舅舅问周芷青住处，而周芷青根本不知道沈迟家地址。除了医院，这个河边就是二人唯一有交织的地方。
确定这里能碰见人，剩下的就交给缘分了。
周芷青知道他是个人精，看着反光的河水，想了想，才道：“那我能问你你为什么三次落榜？”
开口，就直击沈迟心口的那道疤。
沈迟回答的很干脆：“倒霉。”
这个词任何人嘴里说出来，听上去都像是借口。
却完美契合了周芷青心里的猜想。
沈迟抬起跟周芷青近的腿，裤脚往上提，露出来一道长约二十厘米的疤。
“这是我第一次去高考，路上躲车摔进了下水道。第二次高考，我吃了路边专门为考生提供的油条和鸡蛋，食物中毒。第三次高考，就是前段时间的事情。我连早餐都没吃，路上谨慎规避一切危险。可进了考场不到半个小时就昏倒了。室温28度，我重度中暑，住院三天。”
……
梦里头，见得再多，醒来的时候对梦中的一切也会有割裂感。那跟看电影没太大区别。
可此时面对面听沈迟他这三年来的遭遇。
周芷青都想拍拍他肩膀，告诉他坚强。
原来，真正的倒霉蛋是这样的。
他们就好像被下了绝对不能的魔咒。周芷青是“绝对不能赚钱”，沈迟是“绝对不能考大学”。
“我记得吗，高中是有保送的！”
周芷青是上到高一的。其实小学时候养母就要她回家务农。可她学习太好了，好到校长亲自去家里，又是给免了学费，又是只上半天课，下午回家干活。
直到高一那年，初一的弟弟发烧，周芷青被叫回家里帮忙。
从那以后，他们姐弟俩都没再上学。弟弟是不喜欢上学，回家混日子。
周芷青则是准备物色对象嫁人了。
思绪被越来越远，周芷青握紧了拳头勉强自己回过神来。
当初她上高一的时候，就听校长说过，以后保送名额肯定有她一个。
如果沈迟真的年年都是学校第一，不应该没有他啊。
忽然提到了这个，沈迟目光骤冷，周芷青注意到他身侧握紧的拳头，忙道：“也是因为倒霉吧。”
沈迟被打断了思绪，转头就对上了周芷青一双清亮的杏眼。
喉咙微动。
“嗯，倒霉。”
倒霉的有这种父亲。
“所以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这是周芷青来找沈迟的目的。
沈迟没有想过，但也很自然的顺着周芷青的话畅想下去。
“继续考。连老师都说，我可能就没有上大学的命，可越是这样，我越要考。”
周芷青接过话头：“越是被人怀疑不行，就越是要证明自己。你又不笨，凭什么别人能做到的，你做不到。”
沈迟没说话，但目光深处倒映出周芷青的模样，看的无比认真。
“咱俩其实差不多，都很倒霉，但我有一点不一样。”周芷青把梦里梦到的履历数出来了，“树挪死没人挪活，摆摊要是不行，我就去倒卖，倒卖不让干，我就去开作坊。但我不会跟一件事死磕。”
沈迟却一句话道出本质：“但还是要赚钱。”
其实两个人的人生没有任何差别。考学的永远考不上，赚钱的永远赚不着。
被噎住的周芷青喉咙动了一下，硬是没找到反驳的话。
沈迟还在酝酿该怎么激励他，却见周芷青抬抬手指。
“你先别说话，我再想想。”
周芷青好像抓住了什么。修长的手指慢慢往下落。
沈迟道目光就顺着手指往下看，等那手指逐渐落在那深蓝色阔腿裤上。忽然抬起用力一拍。
“啪！”
“既然都躲不掉，那咱俩不如换换！我去上学，你来摆摊，这不就都躲开了吗？”
然后就就看见沈迟那浅色嘴唇颤动了两下。一双因为深陷看上去有些深邃的眼睛失去了刚刚探索的味道。
更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
公路上没什么车，公交车里也没什么人，沈迟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看着周围建筑不断的后退，还在回味周芷青刚刚说的话。
“证明自己不是废物的办法又不止上大学。何况你现在上学，免得了跟你爸他们要钱？想摆脱他们，自己有钱才是硬道理，不然怎么都是拿人手短。你要是能赚钱了，他们再叭叭就把钱甩他们一脸！你转头就走，有什么比这个更出息的？”
确实是有大“出息”。
这话过于出格，可一路上品味这段话，沈迟却抑制不住唇角的笑。
她说的话荒诞，却经得起细品。
他今年19岁了，同龄有的人孩子都满地跑了。
他真的甘心继续跟学业死磕，去听沈华强和刘桂秋的冷嘲热讽吗？
虽然不至于因为人一句话就改变对未来的规划。但某些事情，也确实进入了他人生的备选方向。
下了车，拐角进了教育局家属楼，也没急着上楼，先去传达室打个电话。
“嗯，是我，你家房子租出去了吗？。”
……
周芷青还是没办法克服一分开就开始为自己刚才表现尴尬的毛病。
说那些话回想起来好像怎么都有病。
活像要拐小姑娘跟他一起私奔去外地的骗子，人家信才有鬼。
可话说出去了又收不回来。
那个沈迟听没听进去另算。
周芷青自己的心活起来了。
不知不觉的一抬头又走到了哪家新华书店。
站在门口驻足良久。隔着窗户，能看见里面零星几个学生在翻书，有人看完了一本，又拿起另一本。
门里旁边，看店的女人悠哉的躺在躺椅上，一边吃着瓜子，一边翻着小人书。时不时的开口说句什么。
半晌，周芷青转头去了隔壁的炒货店，买了二斤五香瓜子和一斤炒花生。
等回了招待所，将带回来的东西一摊，盘腿坐在床上，一边吃，一边打开新华字典。
从第一页，往后翻。
这一看就忘记了时间。
谁又能想到，她一个二十岁的大姑娘，看一本字典都能看的津津有味。
而看了这一半天，周芷青也确定了一件事。
她能学下去，她还能回学校。
次日清晨。周芷青总算做起正事，重新拿起剪子和缝衣针，打算做点东西，一边卖货一边打听租房。
直接问，鲜少有人真情实意的说。但做起买卖后，为了一点赠品和折扣，一般人说的话尤其真诚，更有参考价值。
正巧上次打听缝纫机时候还买了一匹布，足足三十三尺，还是尽快消化掉卖出去的好。这种格子的花色现在很时兴，应该很好卖。
刚做到第三个蝴蝶结，就听见走廊上有人喊了句周芷青。
确定真叫自己，放下手里活，还不忘拿上钥匙把门锁了再下楼。
还以为是赵安民回访，结果就看见门口沈迟骑着自行车，单脚撑着地看过来。
自行车的车身衬托沈迟的体态更加修长，也更瘦一些。周芷青看他撑着车子的手都不禁摸了一下自己胳膊，又觉得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来胖。
“这么快就想好了？”周芷青昨晚还在为她说的话抠脚，还在想再见面会多尴尬。
结果人家找来了。
“你不是想租房吗？我有同学要移民，房子只租不卖。要不要去看看。
昨天是不好直接过来找人，但今天是给找房子。合适的话周芷青就搬走了，就不怕什么流言了。
周芷青眼前一亮，昨天就提一嘴，谁承想今天他就给解决了。
“哪儿的房子？多少钱？安全吗？”
听着她送来的三连问，沈迟只回了一句：“离我家不远。”
沈迟的意思是距离进，方便来往。可听见周芷青的耳朵里，就是沈迟家里那么好的条件，居住的附近肯定也是一等一的。
“上车吧。”
周芷青没再细问，少年摆正了身体，还往前座了一点，给后座留了足够的空间。
周芷青见过自行车，可从来没坐过，下意识四处看看，果然好几双眼睛看过来。
不由低下头，垫脚坐上后座。本想抓沈迟的车座，又发觉这个动作随时能碰见少年的屁g，抬手去抓腰好像也不好。抓衣服？皱了也不太好吧。
周芷青一双手正无处安放的时候，自行车已经动了。
这种跟牛车、火车和汽车都截然不同的感觉，让她恍惚间觉得自己一飘，下意识环住少年的腰。
再往旁边看，两边的风景接连后退，没有玻璃的阻挡看的更加清晰。街头巷尾小摊的热闹，偶尔投过来羡慕的目光。
还有耳边自由的风声。
“这个多少钱！”周芷青问。
“不知道，我哥的。”沈迟不怎么骑着个。今天是路途不远不近，走路太远，又不值得坐公交。
周芷青没再问。见自行车转弯进入了一条小巷里，默默记住了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