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交谈
大概半个小时后，钟离轻轻喝了一口一边早已冷掉的茶水，些许苦涩顺着味蕾沁入心间，随之而来的便是仿佛天地初开般的清醒涌上脑海。
是许久不曾体验过的感觉。
‘冷掉的茶水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虽然这么想着，但钟离是个尊重传统的人，一般情况下，他不愿违背自己千年来养成的精致生活习惯。
哪怕是冷掉的天衡翠香滋味仍然尚可，也不过是无奈之中的些许调剂罢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喜欢喝热茶。
手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新的一沓文件，大约一尺高。
已经连续两个晚上不曾合眼的青年叹息一声，对时刻干劲满满的猫耳少女已经是打心底里佩服了。
‘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想到这里，脑海中便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洛铭的身影，和美丽的少女一起踏青，哪怕是在钟离数千年的悠久岁月中，这样的日子也屈指可数。
手指稍稍捏紧了茶杯，不过好在钟离是个时刻保持理智的人，没有让可怜的杯子惨遭被捏碎的命运。
‘明明是混乱的根源，现在却跑去郊游！’
这当然不是嫉妒，对站在时间长河之上，纵观沧海变迁的他来说，没什么是值得在意的——
他只是有点不爽罢了。
放下茶杯，将洛铭轻轻震颤契约之线所传达到的讯息尽数讲述给了站在书桌前的少年仙人后，钟离长出一口气。
明明只是稍微晃动了一下契约之线，所传达过来的便是需要他讲述半小时的庞大信息。
到底谁才是打工仔？
涵养十分到位的钟离先生呼出一口气，颔首道：“大约就是这样了。”
“需要我去灵矩关将这些人接收？”魈的眼神中略过一丝兴奋。
他已经闲到整日坐着和钟离一起喝茶都不会有一丝急迫感的地步了，这可是镇守玉京台的歌尘浪市真君才能做到的事情！
双方都拥有大把无处消遣的时光。
可他并不习惯这样懒散的生活，在血与火中厮杀才是他魈该干的事情——或者说，作为夜叉的使命。
看看他最近都干了什么？
下了无数盘轻易就会让两个时辰溜走的棋，坐在树荫下一壶茶能喝一个下午。
在钟离工作、温迪消失不见的时间里，他甚至只能和洛家一个十多岁的女娃娃在一起聊天。
为洛沁讲述自己曾经的兄弟姐妹以及与他们一同生活的种种趣事，乃至于后来的魔神战争，叫小姑娘双眼冒光，激动的不住拍着小手，顺便投以期待的目光，希望他能继续讲下去。
‘可为什么他会沦落到给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娃娃讲故事的地步！’
他原先是这么想的，直到某一次，洛执匆匆而来，告罪一声便向着那女娃讲起了一些族老们乃至女娃的妈妈都无法做出决定的事情。
只见洛沁小袖一甩，便颇为熟练的指出其中的关键之处，并下达了哪怕是魈都感到一丝心惊胆战的狠辣决策。
倒不是说魈会害怕这些，可这一切仅仅出自一个才十多岁的女娃娃口中！
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东西甚至因为换牙，说话都漏风。
少年仙人罕见地有些颓然，如今的人类都这么强大了？
或许，帝君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们这些仙人，好像真的该退出历史的舞台了。
腐朽、固执、高傲……唯一的优点便是掌握着凡人无法企及的武力罢了，可就连这一点，如今已然算不得优势了。
不久之前灵矩关传来的恐怖波动哪怕是他，都感到无比的心惊，魈自身就有神明级的战力，可如今似乎完全不是洛铭的对手了。
他突然便感觉到了岁月的流逝。
自己终究还是沦为了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一如绝云间隐居的仙人们……以及坐在书桌后的钟离先生。
可如今，他却再次从那至上之人口中，听到了久违的“降魔大圣”，让他无比激动。
这具疲惫的躯体，如今终于可以再次派上用场了！
“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吧。”书桌后的青年叹气道：“你的任务是把这些消息转达给七星以及甘雨，我不便出面。”
魈有些傻眼。
就这？
“承蒙风神大人相助，我的伤已无碍。”魈还想争取一下。
“你的伤终究没有好利索。”
“我……”
“魈。”钟离垂下金眸，望着面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眸子中闪烁着魈看不懂的光芒。
可如今在尘世之中行走，他便渐渐明悟，帝君如今的神情，带着诸多复杂的感情，并非魔神战争时期的果决与冷厉。
他更加不知所措了。
“从魔神战争一路走来，历经数千年时光，身边相伴的诸多友人，一个个逝去，他们无愧于我，无愧于璃月子民，无愧于天地。”
钟离面色复杂，缓缓开口：“可我却有负于他们。”
“将身家性命交给我，我却不能带给他们任何保障，甚至亲眼看着他们死去，不曾出手相救。”
魈忍不住开口：“帝君是为了大计！”
“可那又怎么样呢？一声为了大计便让他们赴死，岂不显得我更加冷血？”
面对着洛铭的诡辩，魈还会出声反驳，可如今钟离说出这样的话，他却只是恭敬听着。
“我很孤独。”钟离面无表情地说道。
魈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
他明白了钟离的意思。
他们既然可以为了我赴死，那么作为我最得力的手下，你为何不能为了我的私欲，在我身边多停留一阵？
“我曾无聊到扮演一个害怕女儿离开身边的老父亲，全身心的投入进去，也不知为何，在那段日子里，我前所未有的放松，仿佛自己与尘世再次有了关联，成为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看着那小子在我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心底便不自觉地感到满足，仿佛找到了已然丢失的、位于尘世中的锚，令我不甚欣喜。”
他说：“在时光的冲刷下，我早已不再是曾经的磐岩啦。”
魈望着面色平静的青年，浑身颤抖，目中有悲哀之色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