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半夜十一点多。
贺家漆黑一片，全家坐在客厅凝神等着。
沈淮安精力充沛，但不免觉得有些无聊，想说话，身侧的姐姐随时都会瞪他，就在他无聊到打瞌睡时，赵果动了。
她轻轻嘘了一声。
贺大妈眼睛锃亮，无声问道，来了吗？
赵果点点头，沈桂心忙低下头看电脑里的监控画面。
然而此时监控里的画面依旧与白日一样，没有别的东西出现。
赵果站起身，无声从厨房提前开着的门出去。
她出去后，贺大妈一家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眼底的兴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蹑手蹑脚地跟在赵果身后。
沈淮安打从一开始就觉得她姐说的这个叫赵果的小神婆的身份是在装神弄鬼。党都说了，建国后不许成精，万物皆社会主义，哪儿有那么多封建迷信，还神婆呢，他非得看她打脸不可！
于是，在这一晚，坚定马克思主义无神论不动摇的沈淮安，在短短十分钟内，打破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沈淮安看着被赵果提在手里的那个挣扎的动物回不过神。
许是他贺姨家的鸡太补，它长得还挺肥，头圆滚滚的，胡须那还有两团明显的深色，就像打了腮红，怪……怪可爱的。
沈淮安被自己的想法惊到，视线顺着黄鼬的脑袋往上，这会儿再看赵果怎么都不是滋味儿。
她手上还抓着根亮闪闪的绳子，哦，就是他当时想偷看没看着的那根，这怎么就给套上就给抓住了呢？
小神婆真的这么神？
沈淮安的眼神极为微妙，周身情绪显露无疑。
赵果：……
啊这…她只不过是以媒介的灵气吸引对方，再以浸透了灵气的鱼线设了陷阱一样绑住了它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但本就对赵果信服却没亲眼见识过的贺大妈见果然如她所说是只黄皮子，那还得了，当下冲上去恨不得怼在它脸上看，“乖乖，这就是那黄皮子吧，看这身皮，油汤水滑的。”
又想到这身顶好的皮毛是自己丢的那些鸡给滋养的，贺大妈心里就得不上那劲儿了。
“果果，这黄皮子被你给逮着了，你怎么处置它，不然吃——”
“贺婶！”贺大妈话音未落，被赵果高声打断，“婶子，可不能乱说，且不说咱们国家不准吃野味，就算准，这话也不能由您说。”
贺大妈怔然，赵果看着他们一家，最后对着贺大伯严肃道：“叔，想必您也看出这只皮子的不同之处，它吃了家里这么多只鸡，您和婶子心里多多少少不太舒服，但是可千万不能对它起杀心。狐黄白柳灰，它在五大家里可是排第二的，这只能被我抓住也是因为它嘴馋惹的祸，否则也逮不住它，它吃了您家里的鸡，等于受了您家的供奉，它是会保佑家里的。”
保家仙！
还是个黄仙！
哪怕是贺大伯贺大妈这个年纪也只在老一辈口中听过这种神奇生物的存在，谁能想到自家竟能跟个黄仙打上交道。
而误打误撞“投喂”了黄仙的贺大妈更是被这事儿整的头脑发花，说起话来都结巴了，“我的妈呀，不不不，不…哎哟喂老天爷，还能叫我碰上这等好事儿了？佛祖保，不不不，黄仙保佑，您以后想吃啥跟我交代一声就够了，管够！”
贺大妈笑得花枝乱颤，家里几个人都有些不忍直视，交代，咋交代啊，它说了你能听得懂？
赵果也为贺大妈家感到高兴，她笑着看手里的黄鼬，它此时正瞪圆了豆眼，震惊于被赵果无耻地把它要保贺家的事摆在了台面上，又震惊贺大妈管够的话，双重震惊之下，连挣扎竖起炸着毛的尾巴都不由得垂了下来，左右轻轻摇晃。
见双方都没什么异议，赵果便打算教完他们怎么供奉后把黄鼬带回店里，贺家自是无何不可。
就在赵果准备说的时候，突然一枚石子伴随着破空声朝她左手疾射而来，与此同时，孩童愤怒的声音响起。
“快打死那只黄鼠狼！”
赵果反应极快地往旁边一侧身，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原本安分的黄鼬再次炸了毛，凌空挥舞着四肢。
“吱吱吱吱！！！”这倒霉孩子，又是你！！！
见一击没有得中，众人还都怔愣，孩童蹭蹭跑上前来，满是愤怒地举起弹弓，竟是想面对面打它。
“吱吱！”卧槽，快给我挡住！
黄鼬嗖地把下半身抱住赵果的手臂，尾巴更是紧紧绕住。
“等一下。”赵果下意识把手背在身后，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子并没有打中。
因为沈淮安拎起了那孩子后颈的衣服，又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弹弓。
“小屁孩，大半夜的不睡觉你瞎跑什么，还大声嚷嚷，万一把别人吵醒了小心放狗咬你！”
“你放开我！”
“不放。”沈淮安拎着他往屋里走，“这么晚不搁家呆着到外面乱跑，等你回家你爸妈不把你屁股揍开花才怪。”
男孩陡然沉默，而后爆发出剧烈的挣扎与尖叫。
“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管我！啊啊啊！”
“喂！小点声！”
沈淮安被他吓了一跳，忍不住用手捂住他的嘴。
“桂心快把门关上，快快。”贺大妈快步走进家里，见村上没有突然亮灯的，松了口气。
沈淮安把男孩按在沙发上坐好，在他想吵闹时单手指着他，凶巴巴的：“不准动！不准叫！有话好好说，不然我揍你！”
男孩桀骜不驯，但沈淮安的厉色也不作伪，男孩先撑不住转开视线。
看到赵果，他恶狠狠地问：“为什么不杀死那只黄鼠狼！为什么不让我打死它！”
“因为它没有做不好的事情，它虽然偷偷吃了这家人养的鸡，但是它也是要为它犯下的错误弥补的。”赵果正视他，语气温柔，“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会有做错事的时候，只要不是特别严重的错误，咱们都该给一个承认和改正的机会对不对？那么你能不能告诉阿姨，为什么要用弹弓打这只黄鼠狼呢？”
“不对。”男孩摇头，定定地注视着黄鼬，眼里的恨意让人心惊，“黄鼠狼都是坏的，是会要人命的。”
说完，他又转头对贺大妈道歉，“奶奶对不起，我不应该打你家的鸡，但是黄鼠狼是不好的东西，进了家门会害死你们的，我打了好几次都打不到它，我想把他赶走才…对不起。”
此时的他垂着头，乖巧的和刚刚那个满眼仇恨的男孩判若两人。
“这…”贺大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年纪大了到底是心软，而且黄鼬到底算是自家保家仙了，心里存了息事宁人的意思，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说：“奶奶不怪你，只是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多不好呀，你家住在哪里，奶奶送你回去好不好？”
男孩垂下头。
没一会儿，沙发上滴答滴答晕开了水色，男孩带着哭腔说：“我没有家了。”
沈淮安一根筋，“是不是你忘了你家地址了。”
“因为黄鼠狼，我爷爷被车撞死了，爸爸手被咬掉也死掉了，奶奶和妈妈都没了，我哪儿还有家，一个空屋子吗。”
满屋皆惊。
“所以阿姨，你打死它好不好？”
赵果看着她手里的黄鼬，神色复杂，“是它害的？”
黄鼬：“吱吱！”喂！不是我！
“认不出…但是黄鼠狼都不是好东西，快打死它，打死它就好了。”
“这……”赵果有些迟疑，从她手中黄鼬的周身气息来看应当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才是，但是毕竟是男孩亲人的性命，她也不能替双方决断。
黄鼬气得不行，若非不能口吐人言，它非骂他一顿再说。
这这这，这简直是在败坏它们鼬的名声！
“这…你是不是前头西沟巷何家的？”
听着他的话，觉得家庭状况越听越耳熟的贺大妈迟疑道。
“我是，奶奶认得我？”
“不认得，不过你要真是何家的孩子，那你可真是误会黄鼠狼了。”
“不可能！我奶奶就这么跟我说的，都是那只黄鼠狼，才害的我们全家都死了，我奶奶才不会骗我！”
贺大妈一脸你小孩子家家不懂事的样子，带着些许唏嘘，滔滔不绝的说起了何家的事。
“要说你们家的事还真跟黄鼠狼没关系。你爷爷啊，是碰瓷被撞的，说起来你爷爷还算是个碰瓷老手，每年都得碰个一回，但是夜路走多了是会倒霉的，你爷爷碰见了个不怕的，当场就没了。你爸和你妈是个可怜的，你爸不小心被野狗咬了一口，那狗吧有狂犬，没多久你爸就去了，你妈生了你之后身子本来就弱，家里两个爷们都没了，你奶奶又赚不了钱，你妈得照顾你们老小，实在熬不下去才没了，你奶奶说因为黄鼠狼那是骗你呢，你们家的事儿咱周边几个村的都知道，你出门打听打听就知道奶奶没骗你。”
“不会！我奶奶不会骗我的。”
贺大妈说：“怎么就不会呢，你奶奶那是有前科的，她骗你也是不想顾你了，再说你奶奶可没出事，她出门那天有人看见了的。”
贺大妈的话在他脑中反复，一直以来的认知被打碎，原来被害死的爸爸和爷爷都是自己出的事，甚至爷爷还不是个好人，奶奶是为了甩掉他这个拖油瓶才编的故事骗他，难怪没有见到奶奶她的…
他受伤的看了一圈四周，大声嚷道：“不会的！”
随即哭着跑了出去。
“吱吱！”追啊！
说到底是个陌生人，他们看着他往西沟巷方向跑也就没有再跟。
何家的事叫几人惊讶，但是却没人怀疑贺大妈说的话，其实他们也听到过一些，只是没人想到这些事都发生在一个家庭里。
男孩走后，赵果说了供奉注意事项也回了家。
踏进后院，她放开黄鼬，看着那终于再次缓缓飘落的絮，喜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