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坐下来聊(二)
看着赵英楠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样子,李牧脑壳一疼,自己是来做事业的,堂堂正正一部奋斗励志剧,怎么莫名其妙的跟这帮大小姐夹杂不清,眼看着就要变成一部油腻偶像剧了呢!
细想之下,这事儿不怨自己,说句不客气的话,别管什么原因吧,好像都是主动贴上来的,但是自己肯定也有责任,该冷酷无情的时候没有冷酷无情,只是这个尺度确实不好拿捏。
蒋文怡还好说,不管从哪方面看,横眉冷对赵英楠似乎都不太合适。
“什么事儿?”李牧和颜悦色道。
装模作样的水平愈发出神入化。
“上个月的财务报表,您看一下,签个字!”赵英楠回答道。
自始至终,她就没拿正眼看过蒋文怡。
牛什么牛?谁不是富二代?谁不是接班人?谁不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
我就是过来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正儿八经的富二代同样也需要脚踏实地的做实事!而不是到处装公主整幺蛾子!
这声您喊的李牧一哆嗦,他连忙说道:“放那儿吧,我一会儿看看~~”
“好的~~”赵英楠说完,婷婷袅袅的离开。
蒋文怡低头坐在沙发上,除了赵英楠进门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就再也没抬过头。
女人之间的敌意,不用明言,甚至无需眼神交汇,彼此就能心知肚明,毫无疑问,蒋文怡是骄傲的,她身上总是若有若无的流露出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但是在赵英楠面前,这种优越感荡然无存。
很多人都是这样,总是下意识的拿跟自己各方面都相近的人当参照物,想藉此看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通过审视赵英楠,蒋文怡看到了自己身上动不动就自然流露出的优越感,自觉高人一等,不是什么好品质。
蒋文怡在警醒的同时,并不会感激赵英楠的存在,因为很显然,赵英楠好像故意在教自己怎么做事。
这种敌意,是自然而然滋生出来的。
“说清说不清,你先跟我说说吧~~”赵英楠离开后,蒋文怡抬头看着李牧,淡淡的说道。
赵英楠的出现,就像开了360卫士,给蒋文怡从头到尾杀了一遍毒,她现在的状态,各种莫名情绪涤荡一清,反应明显快了不少。
李牧沉吟数秒,轻声说道:“我对法务、财务、市场等方面不太懂,就说说工厂和项目上那些事儿~~”
蒋文怡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打个比方,现在工厂有300条待处理的隐患整改项,这300条中,有50条是外部专家检查提出来的,专家肯定会复查,所以必须要改,另外250条是公司各职能部门根据政府要求,举一反三排查出来的,正常情况下,也必须要改!”
“但是呢,这中间存在这样一个问题,下一波专家来检查的时候,不管你怎样举一反三,人家还是会提出50条不一样的隐患,很新鲜,但是大同小异~~”
“这个时候,领导就会很恼火,整天一遍遍查,一遍遍改,费那么多功夫花那么多钱,还回回让人查出这么多问题,我倒想知道,养你们这么多人,整天到底干什么吃的?”
说到这里,李牧自然而然的顿了顿,他要给蒋文怡留出思考时间。
蒋文怡没说话,她确实是这么想的,整天整天的改来改去,翻来覆去就那点事儿,就不能一次性改好?这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这么多人里面,难道就没有一个头脑清楚做事有章法的人?不仅如此,每每谈起这些事情,看工厂那帮人,一个个愁眉苦脸,好像就跟故意为难他们一样!
说实话,这就是蒋文怡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没有人不让你花钱,只要必须花,只要花到该花的地方,该花就花,但是你不能花了钱却解决不了问题,反过来还各种啰里啰嗦说不清楚,这就是能力和责任心方面的问题。
蒋文怡之所以找到李牧,是因为李牧出了名的利落干脆,难干好干,能不能干,该怎么干,心中自有丘壑,这一点,在龙盛集团是公认的。
“各位负责人挨了骂扣了钱,一肚子委屈说不出来,回去就勒令部门员工,务必严查,嘴上肯定不能说,但是私下肯定是想给领导点颜色看看的,再然后,就查出了1500项隐患,唯唯诺诺胆战心惊的摆在领导面前,如果你是领导,这么多整改项,改还是不改?”李牧看着蒋文怡问道。
“你只是随口说的吧,真能查出1500项,如果真有这么多隐患,那还干什么干?”蒋文怡说道,她认为李牧在危言耸听。
李牧笑了笑,轻声说道:“所谓的隐患,并不是单纯说,路上有一个坑,晚上看不到有可能掉进去,所以必须设置警示灯,这只是表面上最浅显的东西,不值一提~”
“要知道,所有不符合法律法规、设计规范的,都可以称之为隐患!而这,才是真正让化工人头疼的地方!”
“因为这个行业,没有明确的法律法规和规范设计,一直以来奉为宝典的,只有一本石化规和建规,这两个东西呢,就是为中石化量身定做的,甚至就是中石化的人编的,实际情况是,整个化工企业,上万家化工厂,炼油的,也就几百家而已~~”
“剩下的企业,都是后娘养的,没人伺候,各凭本事自生自灭,中石化的规范呢,合适不合适的,就是业内标杆,一直就在那里竖着,权当一块遮羞布,没人不长眼,非要掀开闻闻味!”
“后来要求越来越严,业内大搞一刀切模式,风口浪尖上,遮羞布猎猎作响,各种畸形怪状和骚臭味全暴露了出来,各路专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挥舞着大棒子一顿乱挑,就拿着这套不适合的规范硬卡,各凭各的理解,各地又有各地的尺度和政策,一通乱搞,一片乱象! ”
“搞的所有后娘养的怨声载道,投诉无门,没人在乎,无人听闻,直到后来,咣咣连续炸了好几家,一调查,无一例外,全是瞎改乱改过程中出的问题!”
“再到后来,就是这几年,各种精细化工的相关规范开始有针对性的陆续出台,长远来看,这是一件好事儿,但是对现阶段的企业来讲,噩梦还要继续,因为有了规范支持,不合适的还要继续改,关键问题是,规范本身就一直在修改和完善中,所以,隐患就像野狗身上的跳蚤,永远抓不完!这是所有化工企业的共性问题,只要干一天,就在持续整改的路上委曲求全!”
“这些所谓的隐患,有时候并不是真正的隐患,只是不符合设计规范,说句实话,有些东西,即便不符合,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不符合就是不符合,今天符合,明天有可能就不符合,你可以发牢骚,但是没用,因为标准不是根据你一家企业来定的,你只能遵从~~”
蒋文怡一言不发。
“某种程度上,这就是一个烂泥潭,修不完的制度,改不完的隐患,当然,我说的是外部环境!”
“回到自身问题上来,毫不避讳,资本家都是逐利的,在制度不完善,设计规范不健全,监管缺失的前提下,不钻空子的老板不是好老板,在当前这种环境下,以前钻空子钻的有多爽,现在就有多难受,历史遗留问题,积重难返,除非把工厂推倒彻底重建!”
“就这么跟你说吧,滨海区的执法尺度之严,在全国都能排上号,龙盛当年钻空子的水平,我不敢妄下定论,但绝对是在平均水准之上,当然,五十步笑百步,这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现在不能再想着钻空子!”
“另外,专家来检查,就是给你提建议挑毛病的,这是人家的工作,更不用说有时候还带着任务和指标来!就算自查自纠,掘地三尺找出了1500条隐患,全部改完,人家还是能轻松的提出50条!再来一百次,也能做到保质保量,回回不重样!”
“这就是现状,当老板的一定要认!较真,没什么意义!”李牧看着蒋文怡,一脸认真的说道。
蒋文怡点点头,这番话,她并不能完全理解,但是感触还是很深的。
“再回到刚刚那个话题,1500条隐患摆在你面前,改不改?怎么改?”
“改,可能要花费几百万甚至上千万,有些大动作,装置非停不行,关键问题是,你这边费时费力刚刚改完,用不了多久,接着又有一批专家拿着新出台的规范告诉你,不好意思,还得改~~”
“不改,只能听天由命,不出事还好,一出事,有的是跳出来给你算账的!”
“那到底改还是不改,怎么改?”蒋文怡看着李牧,一脸认真的问道。
“改!选择性的改,针对性的改,改造的尺度和时机要尽可能拿捏准,权衡利弊,有时候就是花冤枉钱,有时候不得不擦擦边,一个擦不好,就可能万劫不复,这是一个很折磨人的活儿,你看看申总花白的头发就清楚有多么折磨人!”
“如果条件允许,没有人不希望生活和工作都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但这个行业目前来看,就是一个稀稀拉拉的臭泥潭,不要想着西装革履从容不迫,喝着咖啡和下午茶,有生理需求的时候,非要去散发着香味的公厕解决问题!”
“公厕有,富丽堂皇,但是只是面子工程,应付检查用的,平时都是锁着门的!”
“大家就在这个泥潭里,小心翼翼的行走存活,下边脏臭成什么样没人管,一定要保证上面是清的,谁要是不长眼,把浑水搅起来,有人给你算账!在这里,你就当自己大小便失禁,原地拉尿就行,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反正跟烂泥搅和在一起,什么也看不出来!心照不宣,只要没人说,这就是一潭清澈透明井然有序的仙泉!就算哪天炸了,屎汤子四溅,也只是脸上难堪而已!”李牧一本正经的说道。
蒋文怡皱了皱眉头,忍不住道:“能不能不要形容的这么恶心?”
“很恶心是吧?我告诉你,管工厂,就要拉尿都在裤兜子里,得兜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这是常态,忍不了,你就别趟这潭泥汤子!”李牧毫不客气的说道。
蒋文怡的脸色很难看,不得不说,这番描绘虽然很恶心,但真的很形象,作为一个工厂小白鼠,她居然对这些事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认知。
“说的这么恶心,但我感觉你好像在里面混的如鱼得水?”沉默数秒,蒋文怡盯着李牧问道。
“你以为我愿意?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是一个没什么野心的人,最渴望的状态,就是做一名纯粹的工程技术人员!不愁吃不愁喝,多少有点富裕,就很好!”李牧自嘲般笑了笑,有些无奈的说道。
“那为什么非要蹚这潭浑水?”蒋文怡问道。
“你不是也打算蹚吗?”李牧笑着反问道。
蒋文怡黯然无语,沉默数秒后,轻声说道:“我没办法,没得选!”
李牧笑了笑:“很多人都没办法,我们忍辱负重,不外乎想给后人创造一个美好的环境!最起码不用再在泥汤子里讨生活!”
“我媳妇儿快生了,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如果是男孩儿,将来肯定要摸爬滚打,该经历的都要经历,该吃的苦一定要吃,如果是女孩儿,一定要富养,我会拼尽全力,让她远离这种生活!”李牧柔声说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没人逼我,但我真想试试!”蒋文怡想了想,轻声说道。
“我很钦佩你这种责任心和担当,但是真的没必要什么事情都要经历一遍,咱俩现在的境遇有点儿相似,谈不上什么建议,只是跟你沟通一下心得~~”李牧面带微笑,看着蒋文怡说道。
蒋文怡点点头,目光很平和。
“我的感悟就是,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合适的事选择合适的人,如果有需要,盯住一件事,抽丝剥茧,水落石出,不是什么难事!”李牧轻声说道。
“你直说就行,我不太明白!”蒋文怡想了想,看着李牧说道。
“工厂那边的事情,交给申总就可以,千头万绪,你拎不清,也抓不起来,你想抓,完全可以换种方式,比如说,通过财务和审计,就抓一条线,一件事,一丝不苟,事必躬亲,从头到尾跟到底,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你会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一通百通,抓上几条之后,基本上就融会贯通~~”
“公司这么大,方方面面的事儿确实很多,但是说白了,其实都是相互关联的,扯住一个头,耐心的往后找,稳下来,慢慢来,一步一个脚印,你会发现,行进看似缓慢,实则很快就能达到终点~~”李牧笑着说道。
蒋文怡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李牧电话响了。
“我会好好考虑你今天所说的话!谢谢!”蒋文怡见状,站起身,看着李牧, 一本正经的致谢。
“不客气!”电话是杜依依打过来的,李牧没有接,跟着起身,笑着对蒋文怡说道。
“那你先忙吧,不打扰了!”蒋文怡客气的点点头,转身离开。
目送蒋文怡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李牧接起电话,笑呵呵道:“喂?到了?”
日前,公司各方面的工作同步推进,跟设计院已经签约,设计院接着成立了项目组,准备与公司初步对接,公司这边,技术组和工程设计组必须尽快就位。
技术组这边,杜依依随叫随到,工程设计组别说挑大梁的,连个人都没有!
这一次杜依依来,算是正式报道!
从这个月开始,公司就要真金白银的给人发工资了!
目前来看,杜依依的工资是独一档的,研发试验室二把手,税后月薪一万八,年终奖执行第四档,差不多五万左右,将来正式投产以后,还能参与分红,公司效益好了,这是大头。
公司架构已经初步完善,李牧定职总经理助理,税后月薪三万,年终奖执行第二档,十五到二十万,所有人员总共分为十四档,五档以上享有分红。
“嗯,还有二十分钟到站~~”杜依依回答道。
“好,我马上派人去接你!”李牧笑着说道。
挂断电话,他接着打给崔学民:“杜博士到了!”
“好咧!”崔学民兴致勃勃的说道,来活了,早就听说这个女博士很另类,他就不服,非要好好开导一番!让她早日脱离苦海,结婚生子,回归人民大众。
杜依依,他必须亲自去接!
挂断电话,崔学民开着公司新买的gl8,兴致勃勃的直奔火车站!
杜依依一出站,就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显眼的胖子!
胖子站在最前面,脸上带着一种迎接亲人的殷切表情,东张西望,手上还举着一块牌子,牌子上面写着:欢迎杜博士来潍!
杜依依有崔学民的电话,但是现在看来,好像用不着打了。
她拉着行李箱来到崔学民面前,还没说话,崔学民一把放下牌子,看着杜依依,笑靥如花:“杜博士?”
“我是杜依依~~”杜依依笑着说道。
面前这个男人,自带一种莫名喜感,让人忍不住想笑。
“我是崔学民,来接你了!”崔学民把牌子往怀里一夹,上来就要从杜依依手中接过行李箱:“给我,车在这边~~”
崔学民热情的让人无法拒绝,杜依依无奈,只能让他把箱子拽了过去。
从出站口到停车场,再从停车场到公司,全程半个多小时,崔学民的嘴就没停过,关键是,如此话痨,居然让性子多少有些薄凉的杜依依没感觉丝毫不适应。
杜依依跟李牧见面后,简单聊了聊,准备找地方先住下。
按照计划,这几天先住宾馆,抽空再租套合适的房子,体贴的崔学民早就考虑到这一点,在路上的时候就大包大揽,直言早有准备,已经提前看了好几套房子,今天就可以过去看看。
崔学民确实是一个有心人,他选的几套房子,一套在潍坊学院附近,有学术氛围,没事儿可以去大学里散散心,一套在高新,入则安静,出则繁华,还有一套在市府广场边上,交通便利,配套齐全,而且全部是七八十平的精装新房,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的那种。
崔学民是做过功课的,通过跟李牧聊天,他对杜依依已经有了初步了解,这三套房子,基本上就是为她量身定制。
果然,在路上,崔学民这么一说,杜依依不仅展现出浓厚的兴趣,还真切体验到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这让她多少有些小感动,不知不觉中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从李牧办公室出来,杜依依接着拨打了崔学民的电话,彼此熟络的已经像老朋友,要知道,杜依依在人际关系方面一向慢热,这么热情坦率,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崔主任,现在忙吗?”杜依依笑着问道,见李牧之前,两人已经约好,今天就去看看房子。
“车都没下,一直等你呢,走吧,中介都过去了~~”崔学民笑嘻嘻的说道。
杜依依脚步轻快的下楼。
李牧大为惊奇,起身往下看了看,gl8就在楼前停着,崔学民坐在驾驶室上,胳膊放在窗外,胖乎乎的手在有节奏的打着响指,活脱脱一个老司机。
杜依依从楼里出来,崔学民呲牙一乐:“上车,走起!”
杜依依笑呵呵的坐进副驾驶,gl8屁颠屁颠的窜了出去。
望着远去的gl8,李牧心悦诚服。
下班之前,崔学民的电话打了过来。
“晚上安排一下呗?给杜依依接风洗尘?有空没?”崔学民跟李牧商量。
“有,定哪里?”
“老城印象吧,要不把人都喊上?”
“行!房子选好了?”
“那必须的,接着签好了合同,今天晚上就能住下!”
“牛逼!在哪里?”李牧问道,崔学民筛选的这三套房子他都知道。
“潍坊学院,一眼就相中了!”崔学民得意道。
他乐忠于跟李牧打赌,当时就赌杜依依肯定会选潍坊学院附近这一套,其实李牧也感觉差不多,但为了配合崔学民,他就随意选了市府广场那套。
马上就要下班,李牧挨个屋通知,楼上楼下满打满算就三个人,赵英楠、董雨辰、丁书生。
三个人都没什么事儿,一听吃吃喝喝,欣然前往。
酒足饭饱,一顿饭下来,彼此熟稔和亲近了许多,冷漠如杜依依,喝了一杯红酒之后,也放开了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