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马奎东的转变
胡大伟是个很有趣的人,身材高大魁梧,面部肌肉饱满,再加上浓密黝黑稍微有点儿自然卷的短发,看上去十分富态。
逢人笑眯眯,一笑基本上就看不到眼睛在哪里,走路甩胳膊甩腿,莫名其妙的有股萌萌的欢快感觉,再加上朴素无华的衣着打扮,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村里淳朴率真的邻家老大哥。
胡大伟前来报到,中规中矩的黑皮鞋、黑裤子、中年经典款羽绒服,拎着一个金六福的红色手提袋。
门卫打来电话以后,董雨辰去大门口迎接,乍一看,还以为是谁的父亲来看孩子了呢!
将胡大伟带回技术中心,大家顿时有些蒙圈,这就是领导亲自招来的土建主管?
不会是领导的亲戚吧?
李牧亲自带着胡大伟挨个办公室介绍,胡大伟跟在李牧后面,全程笑呵呵,既不紧张也不拘束,也没什么天花乱坠的客套话,就是很自然的跟人点头致意。
土建室的马奎东,终于迎来了久违的领导!
长期以来,土建室就他一个人,管着施工队一帮老头挖坑埋土垒砖头,跟包工头没什么区别。
最开始的时候,公司建制不全,根本就没有土建室,土建专业由项目负责人一手抓,后来,项目负责人忙不过来,公司打算找人专门负责土建施工监管。
当初,龙盛新材料所有的一切都是江总说了算,技术部就那么几个人,需要扩招,优先从车间选拔,马奎东就这样脱颖而出。
马奎东只是一个大专生,但是大专生在车间里已经是顶配级的存在,而马奎东又是大专生中的佼佼者,主要体现在他非常会来事儿,跟过的领导,都对他赞不绝口。
江总将马奎东调出来,主要就是让他做好土建施工监管,防止施工队乱来,土建施工最容易偷奸撒滑,毕竟大部分都是隐蔽工程,埋起来什么都看不到。
过段时间坏了,坏了就再修呗,又不是修三峡大坝,谁能保证一百年不出问题?
马奎东就这样走马上任,从项目负责人那里东拼西凑了解了一点土建施工的皮毛,现学现管,凭借着灵活的手腕,管的也是风生水起。
施工队就喜欢这种处事灵活心思活泛的负责人,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心照不宣共同协作,悄无声息的将有钱人的钱扒拉出来,排排坐分果果,尽可能的实现共同富裕,这也是共产主义的终极目标。
江总在任那几年,失控的不止是苏世民、林清华之流,像马奎东这样闷声发财的不在少数,只不过很多人不像前两位大神那样胆大妄为。
一千块钱,拿了也就拿了!没什么负担!
一万块钱,硬着头皮拿了,大多数人会心惊胆战很久!
十万块钱,不是谁都敢拿的!
这不是老子死了儿子接,天上不会掉馅饼,拿的越多,承担的风险越大!甚至还会有罪恶感!
腐败,也需要一个成长的过程!
只不过有人成长快,有人成长慢,这东西也要看天赋!
苏世民和林清华就属于天赋异禀的大神级选手!
马奎东只能算一流选手,第一年大家相互试探,小打小闹,购物卡、烟酒糖茶,第二年,摸清彼此底细,合作进一步深入。
直到第三年,马奎东才像开窍的小少妇一样,开始体验到其中的刺激和乐趣,但是依旧有些放不开,蠢蠢欲动中遮遮掩掩,相比大神,还是有很大差距。
等到马奎东蜕变到坐地吸土的境界,准备在合同上做手脚的时候,龙盛新材料这腐败的气味,已经像盛夏天农村的厕所一样,盖都盖不住。
集团公司大力整顿,好时代就这样戛然而止,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
每每想起这些,马奎东都遗憾的捶手顿足!
他觉得自己很委屈,大钱没挣着,还落了一身骚!在吃不着葡萄一个劲儿的说葡萄酸的刘雄之流的大力渲染下,自己也在贪污犯的行列之中,早就从公司搜刮了大量财富!
毫无疑问,这些话肯定传到后任领导耳朵里,领导开始清算蛀虫和异己,马奎东不可能再受重用!
于是,从孙天明开始,马奎东就彻底沦落为土建小喽啰,什么都说了不算!
树倒猢狲散,乙方是世界上最理智最冷酷的一个物种,眼见马奎东毫无利用价值,连缓冲的余地都没有,一步回到解放前,只剩下过年过节象征性的购物卡。
购物卡,就是乙方对甲方的最低配,也是评判你是不是甲方的最有效的标准。
如果连购物卡都收不到,请不要以甲方自居,因为乙方从骨子里就不认可你甲方的身份!
这就是最本质的游戏规则!
马奎东深受打击,他想过换工作,但是出去能干什么呢?
要学历没学历,要证没证,虽然干了几年土建,但是泥腿子出身,又没有认真学习过系统的专业知识,内行人面前根本过不了关!
他不是没试过,人家一看学历,再一听没有建造师证,顿时兴趣减了大半,偶尔赏脸跟你聊聊,问几个专业性很强的问题,他根本回答不上来!
也不是完全不懂,但是完全深入不进去是真的。
找来找去,进工厂的话,只能去车间倒班,从零做起。
残酷的现实面前,马奎东渐渐意识到掌握一门手艺的重要性,人生有各种各样的际遇,谁都有可能发达,很顺很风光,但是不管如何风光,一定要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好运不会一直伴随着你,一辈子很长,只有手艺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这玩意像老酒,随着年份增长会越来越醇香。
比如,有一个叫岳明的人,两人同级,一个学校的,当年被林清华一起划拉到龙盛新材料,一起分到了车间干操作工,只是后来的际遇大相径庭。
自己调到了土建室,施工队阿谀奉承,同事眼红羡慕,也确实收敛了一点小财富,一时风光无限。
电工班缺人,岳明机电专业的,被调去顶空缺,一顶就是五年,不声不响的一路成长为小班长、值班长,从最开始的简单接个线,到后来开始跟着查隐患、报材料、学规范,一步步学到很多东西,后来项目上需要一个人管电,又被调到项目上干了一年多,业务能力进一步升华。
最近一两年,随着谢志刚、孙天明、刘雄、左启运等人陆续来到滨海,对人不对事的高压管理模式已然形成,基层工作越搞越繁琐,不少人开始陆续离职。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电工去给施工队接线,按照一机一闸一漏一箱一锁、防爆区域必须使用防爆电器、线缆架空高度等要求,基本上没几个施工队能做到,做不到就不给送电,不然责任全是电工班的,谢志刚刚正不阿,考核采用累计制,能把你下下个月的奖金都扣精光。
关键是,究根结底,问题不是出在电工班身上,电工班执行要求很简单,不符合要求,就不给你接线,施工队就告到了蒋总那里。
蒋总也不是不讲道理,一调查,各种破口大骂,在马路边破除水泥地面,使用电镐,需要办动火证,电工不给接线,因为动火地点离车间很远,最近的配电箱也有三百多米远,中间需要倒好几次,线缆架空很难办。
本来1000块钱的活儿,如果严格执行架空要求,需要挖十几个坑,埋六米高的架空杆,架空杆要固定,然后,一系列问题就来了。
首先,挖坑需要办动土证,一张还不行,需要办三张,因为公司实行区域责任制,在谁的责任区施工,谁负责办证,出监护人,这么远的距离,穿越三个责任区,需要协调三个部门办理动土证。
好不容易办完证,找人挖坑,这属于额外工作,需要签人工,三个小工,干半天,折合15个人工,一个人工200块钱,成本多了300。
挖完坑,线缆架空,需要去找架空杆,6m高的竿子很难找,只能去旧设备厂找废旧的金属钢管焊起来,然后做好支撑,对土建来说,这属于额外工作,还得签人工!你给人家签一个,人家不干,官司打到天涯海角都不怕你,找材料不算人工?
至少两个人工签证,成本又多了400!
竿子好不容易立起来了,线缆架空,需要办登高证,又是一番协调。
第二天,好不容易一切就位,准备办动火证施工,电工不给接线,因为你的电镐上没有防爆标志!
土建彻底疯了,直接对电工破口大骂:“我给你钱,你他妈的去给我买个防爆的电镐?!”
电工就和施工队打,他也不怕,因为谢志刚就是这么要求的!
最后施工队告到了蒋总那里,毫不避讳的讲,本来就是半上午1000块钱的小活,现在看来,两天拿不下,少说也要3000块钱,所有的工作都不是额外赠送的,最终都要算到成本里面去的!
蒋明启直接气疯,在他看来,所有人都在推诿扯皮,无理取闹,就是路边使用电镐,周边几百米没有任何可燃物,能有什么风险?这样上纲上线到底为什么?!
蒋明启一个电话打到孙天明那边,好一通怒骂,孙天明又把谢志刚喊过来一通怒骂,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志刚黑着脸挂断电话,回头找到电工主管,恶狠狠的训道:“就这么简单个事儿,你上纲上线的干什么?!就不会灵活变通一点?!”
电工主管很委屈,他哪有权利变通?他哪敢变通?!
谢志刚一顿巴巴,越巴巴越上劲。
电工主管气不过,就顶了一句:“谢部长,我也不知什么情况下需要变通,这样吧以后再有办证的,我打电话请示你,你看这样行吧?”
谢志刚一听就跳了起来:“岳明,你跟谁耍混呢?!”
驳了面子,领导小心眼,有的是机会找补回来,让你有苦说不出。
只是一个简单的例子,这种事情在厂区内层出不穷,中层推诿扯皮不担当,下边干活的成了出气筒。
其实,想解决问题很简单,管事的人坐下来谈一谈,当面锣对面鼓的提出来,到底该怎么干,划出一个条条框框来。
造成这种局面,原因也很简单,蒋明启谁也不信,不了解实际情况,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解释!
谢志刚为什么上纲上线?因为专家检查的时候,针对施工不符合项,下过多次隐患整改书,其中大部分跟电气有关,甚至还下了几次罚款单!
蒋明启最见不得的,就是罚款单!从上到下,板子一路砸下来,没有一个冤魂!尺度之严,令人胆颤!
谢志刚没办法,只能上纲上线!
挨顿骂总比挨罚要强!
话说回来,专家为什么下罚款单?原因也很简单!给的少了!不听话了!
但是,谁敢去跟蒋总解释?!
蒋明启根本不信,他会认为你能力有限,自己管理不好,还各种找理由!
所以,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上纲上线,谁也不说,其实都想着给蒋明启添堵,添堵的目的,就是让他明白,事情有多难办。
这种环境下,离职的员工越来越多,现在这个年代,四五千块钱的工作真的不难找,没必要非在这里受气!
马奎东和岳明一起出去找工作,境遇却天上地下。
好几个公司给岳明打电话,岳明精挑细选,去了一家新厂,还是干电工,工资六千起。
电工,是一门手艺,对一个有管理经验和项目经验的电工来讲,就是这个价!
马奎东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手艺。
于是,马奎东只能灰头土脸的留下,默默无闻的报考了一级建造师,一番埋头苦学,遗憾的是,连续两年没过。
人要是经历一些挫折和磨难,会莫名其妙的相信很多冥冥之中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有些人将其称之为信念。
考证这两年,马奎东付出了很多,一直在默默忍受和消化着落差,直到李牧来到技术中心,他的处境才开始好转,李牧很看重他的工作经验,直接定级t7,工资涨了一千多!工作渐渐顺畅,一切呈现向好的迹象!
马奎东对李牧心存感激,但是他同时也坚信,这一切,跟自己这两年的努力密不可分!
虽然两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但是马奎东就是坚信其中存在着必然的因果。
只要付出,总有回报,这就是马奎东的信念!
在这种信念支撑下,马奎东心境很平和,一建证,他会继续考下去,对于新来的直属领导,他心里也没有任何杂念,全力配合。
于是,跟胡大伟介绍了一下土建专业的现状,接着带他去施工现场角角落落转了一圈。
在马奎东的配合下,胡大伟迅速融入进来。
第二天,李清波组织的施工协商会如期在滨海厂区召开,令人惊讶的是,蒋明启居然亲自来到现场。
估计施工队早就得到消息,不光施工经理到了,各施工队的老板也都来了,再加上技术中心的七八个人,会议室内坐得满满当当。
李牧早就接到李清波电话,知道蒋明启会来,他特意刷了刷杯子,结果蒋明启去了潘勇办公室,直到会议开始才来到二楼,直接往会议室走来。
别人都在里面坐下,李牧和李清波等在会议室门口。
“蒋总!”见到蒋明启过来,两人不约而同的打招呼道。
蒋明启点点头,率先走进屋里。
蒋明启在中间预留的位子上坐下,李牧泡了一杯茶,毕恭毕敬的放在蒋明启面前,这才在他右手边坐下。
蒋明启环视了一圈,淡淡的说道:“你们开始吧,不用管我,我今天就是来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