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好人难做
盯紧车顶那反光发亮的塑料板,方长使劲压着背后的粗布座椅,挤得皮与肉之间再无一丝缝隙。
他感觉到脊骨发出疼痛的信号时,在逐渐放松起身体来。
这是从小养成的不良习惯了,每次一着急上火,方长就会习惯性的折磨自己,越痛越好。
如此才能舒缓他的心情,平复他的怒火。
没把筋骨折腾坏,已经是老天保佑,再加上年轻人身体强健,还算撑得住。
过个几年就不晓得喽,迟早有苦头要吃。
当然现在的方长是绝不会考虑如此长久的事情,他思维宕机,钻牛角尖了。
仍处于某种自怨自艾的沮丧心态中。
此刻的方长活像条被遗弃的小奶狗,受到周围几位阿姨的频繁关注。
没办法,谁让方长的面容圆润,气质柔和,极易引起女士们的母性觉醒呢。
但没用,甭管多温柔、急切的目光,也穿不进方长心中的魔障。
他偏执成狂,有些魔怔了。
唉,老师说得没错,不带锋芒的善良跟愚蠢毫无区别,终将伤人伤己!
我真当了回大怨种,赔钱赔人,就差赔丁了,偏偏这最关键的就没赔出去。
否则废掉我那持续修炼了二十多年的五指禅功也不错,怎么就没对我施展美人计啊!
拜托,我很好引诱的,真是笨!
方长想是这么想,可实际上“森本重工”哪里会料到,那个带头在市政大楼外绝食抗议,无惧棍棒和金钱的年轻人,竟然会有弱点!
难道他们夜里派去的女公关还不够美吗?
细腰丰臀,3d胸围,旗袍高跟,白靓渔网。
就差女仆裙了,有需要你直说,浪费那么多时间,可怜的初男,缺少勇气。
甭觉得方长现在很丧,甚至都有些自暴自弃的胡乱想法冒出来了。
换谁经历过跟他一样的事件,都会迷茫的。
此刻的方长正处于自身理想与冰凉现实的战斗中,可惜败得超级惨。
否则就该改换剧本,热血沸腾、冲昏头脑的方长宁死不回国,势必要与森本重工抗争到底。
哎,整整一年的光阴啊!
方长在这异国他乡,不辞辛劳的扶了一年的贫,甚至属于自带干粮,没计回报的那种活佛行径。
可终究只是感动了自己,娱乐了别人。
甜井村,一个农户松土,意外刨出稀有矿藏的天佑锦鲤。
同时也是个福薄命浅,被跨国财阀盯上的可怜村子。
(最近受国际纠纷的影响,森本重工的上镜率高的出奇,半年一次头条,全是负面新闻,像踩了狗粑粑似的,霉到底。)
突发横财却露白的结果就是:
森本重工勾结当权者强势收购甜井村的矿产,一亩田只肯出一百美金,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三年前这件事,在各大网络平台上传的是沸沸扬扬,但在名为金钱的强权下,键政们除了磨破手指皮,能怎样?
能阻止自诩正义的跨国财阀,在全海蓝星的网民面前,又上演一次欺行霸市的恶劣行径吗?
不能,而且很快就会有公众人物自爆,创造新的热搜,转移群众们注意力的。
此套舆论控评大法,可谓百试不爽,没有失败的战绩,一招鲜、吃遍天,极其厉害。
但年轻的方长,这回却决定封印键盘,不再无能狂怒了。
他要远渡重洋,跟财阀来回真人pk,贯彻理念,让它好好品尝下穷苦百姓拳头的滋味。
喏,校内成绩优异的学生,十分容易在旁人那一声声“天才”的夸耀中,充满自信,失去谨慎,方长便是典型。
敢拿跟财阀野外拼刺刀作为毕业设计,方长不够狂傲,不够气盛?
年轻人怎能不气盛,路见不平,没人铲,我来铲。
当然方长即便犯癫病了,也不会堕落成个莽夫,小命要紧,他没头脑发热到为甜井村奉献肉身的地步,毕竟不是自己家乡。
虽然方长自个没资本在财阀的倾轧下保住命,可养大他的孤儿院长和人生导师有啊!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背靠两位长者,那就是好事成双,底牌翻倍。
夜里分别跟院长与导师倾诉完心声,得到了保证的方长,便顶着绵绵细雨,奔赴甜井村。
两位老人家也是挺靠谱的。
仅耗费一周的时间,他们就替方长编织了张牢不可破的保护网。
稀有矿坑,还是个已经被仪器反复确认过的富矿坑,秀色可餐喔!
难道自己国家的那些资本大佬会不上心,公家的机关部门会不想分杯羹?
怎么可能,在方长眼里,豺狼虎豹都是肉食性的,只区别在于食量的大小罢了。
作为自告奋勇的马前卒、炮火台,方长认为自己绝对是极其契合的,投资潜力很大。
反正他早已无父无母,无亲无朋,了无牵挂。
森本重工想使盘外招,都难的很。
至于方长自身的安全……
呵呵,他一个外国人,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伙子,短短七天的时间,岂能忽悠到整座甜井村的精壮劳力一起陪他拉横幅,举牌游行?
开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
成年人的世界里少有童话,方长不是王子。
全靠祖国在暗中为他造势罢了。
游行队伍里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方长。
有时睡梦中,方长暗搓搓的想,一个有为青年的暴毙,或许能换成更大的利益……
孤儿的心理都不太健康,方长也不例外,他患有轻度精神病,对自己的性命较为漠视。
老院长努力过,也只不过让他的病情不再加重,人老了,照顾的孩子又多,精力有限,做到这已经蛮负责的了。
所以方长不怕死,只怕死的憋屈,不够光彩。
现在有大腿可以抱,那甜井村的一切自然全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现实的残酷,给了方长稚嫩的心灵来了次痛击,好像肾都被怼爆了的那般痛苦。
甜井村的全体村民,终究以五百美金一亩地的价钱,把自己祖宗传下来的基业,全卖给森本重工了。
不过拿钱就得立马走人,半个月内,村子清空,压路机要登场了,通通推平,杜绝后患。
(至于为何还是以美金计算,当地特色,本土货币贬值的太厉害,掌权者们要求森本重工必须给美金。
不是为了贫民,是为了他们自己,有的是办法从村里的百姓那把美金收回来,最简单的就是用房产。)
合同没签完之前,方长还想再劝几句,但他被警告了,别多事,多方势力都在警告他。
利益已经被分配好了,作为炮台的他也失去用处了,早早回学校领毕业证吧,别留这碍事。
祖国拿到了优先以平价收购矿石的资格,按理说方长这次毕业设计顺利完成了,一百分。
但望着那一双双苍老的眼眸,不舍的泪花,哭丧的小脸蛋……
钱有了,家没了,工作还没找到,再加上那昂贵到离谱的税费。
三年来,让方长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
我的所行所为,是否皆属正义,我的到来真的改变了这座村子的结局吗?
财阀不过就是将本就给出去的钱,以游说机关加税的形式,抹平了。
损人不利己,真磕碜。
我到底做到了什么?
虚无主义最害人。
陷入牛角尖的方长使劲拿头锤着南墙,越撞越迷糊,越困惑。
因为直到最后,甜井村的农家人们也分成两派。
老一辈的没怨他,还想将卖租产得来的钱送方长一份,他们认为这是方长应得的。
青年人却开始嫌弃起方长,觉得他作秀作上瘾,不肯消停,妨碍大家卖地赚钱,财务自由。
唉,人性复杂。
幸好甜井村内最有力的组织——村委会,还是掌握在一帮老人手里的。
会长亲自镇压下所有不服的村民,强行将用报纸包好的钞票,塞进方长的包。
钱不多,两万四,正好一月二千。
对于农家人而言,年收入过万,已经是个了不得的天文数字了。
钱,方长暂时先收下了,他回头再请人换成物资捐给村民委员会。
不收,那些老一辈的村民会更伤心。
为了安全起见,村民委员会还组织了四个强壮的中年人,陪方长坐车去飞机场,以防万一。
正好一前一后,包夹着方长。
就安全这方面的问题,方长并不畏惧。
他相信森本重工的高管们,只要脑子没搭铁,就不会在合同刚签完没多久的时候,找自己麻烦。
等回学校了,他就更无所畏惧了,全世界最安全的国家,可不是吹牛吹出来的。
咂,但万万没想到!
汽车行驶过半,方长就被打脸了,特别疼。
那一刹那间,天黑了,可现在是下午一点,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
昨晚的天气预报没说,今天刮台风额。
何况岂止天突然变黑。
莫名其妙的,公共汽车不晓得撞上了什么障碍物,它的一只轮子凌空飞了起来!
汽车整体旋转了45度后,往路面那一躺,险些没把方长甩出车窗外。
事态紧急,方长立刻按下伪装成衣袖纽扣的救命按钮,等待起了祖国的救援。
只能等,因为那四位保镖,已经先他一步昏过去了。
方长也没能撑多久,脸上挂着的碎玻璃渣,令他晕的很快。
血流多了,多到染红了他的衣裳,似火焰般燃烧,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