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复苏的帝国

    黎明升起。

    『鹿角兔魔王』庞大的身躯环绕三人蜷缩成一团。

    蕾安特背靠在巨兔灰色的柔软毛发上，坐下，她痴迷地眺望太阳初升的方向。

    林间凉爽的晨风吹散了弥漫在战场上的腥气。

    『结束了。』

    蕾安特期望的那一天比预想要来的更早。

    再过不久，四处劫掠的盗匪会被镇压，焚毁的作物也会被重新播种，秩序会再次建立，所有的悲伤也会被遗忘。

    『你说的没错，全都结束了。但帝国的重建才刚刚开始。』

    海恩斯将手中的『黑钢龙刃』贯入地面，魔物武装化为光点散落。

    『你不是要离开这里吗？』

    尽管声音如常，蕾安特埋入膝盖之间的脸上却写着一丝失落。

    有关于『苍蓝圣星』的最近线索，是在世界西南区域一片被称为『空中海洋——欧申赛德』的地方。

    据洛德尔称，『苍蓝圣星』初次现身的地方就是欧申赛德所在的无尽汪洋之中。

    现身期间，其释放出强大的秘法之力，使得数千万亿吨海水脱离海洋并形成一颗巨型『水球』，上升、悬浮于距离大地三千米的高空之中，水球中包裹的深蓝色岛屿、被称为『天海之圣域』。

    这股束缚海水的力量一直从远古留存至今，因此洛德尔怀疑目前『苍蓝圣星』还在通过某种方式，源源不断为禁锢『空中海洋』的结界供能。

    不过，欧申赛德的方位就连洛德尔也记不清了，需要海恩斯自己去寻找坐标，就目前而言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我会离开的，但不是现在。』

    海恩斯从怀中取出一支铜管风笛。

    风笛做工并不精致，音色也称不上绝佳，表面的蔷薇花纹更因为雕刻手艺的粗糙而显得十分多余。

    这是罗兰送给他的见面礼。

    海恩斯握住风笛吹奏了起来。

    和反抗军相处的几个月内，罗兰教会了他如何吹奏这支独特的乐器，以及基础的谱曲原则。

    不成旋律的音节断断续续在空气中流淌，直到和谐的声音出现。

    森林中的原生动物不约而同钻出树林与灌木，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鹿角兔魔王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独属于高阶魔物的威严消失了。

    一群又一群鹿角兔与松鼠从森林深处窜出，仔细地打量着二人，以及被白色羽翼包裹，沉睡其中的侍女克蕾亚。

    一只松鼠跳上海恩斯的肩膀，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嗅了嗅。

    『暗杀失败了，而且如果我没有跟着你的话，她也会死。』

    海恩斯伸出手指逗弄着松鼠的鼻子，慢慢地脸上露出了笑容，松鼠也发出吱吱声。

    动物的情感是共通的。

    『对不起。』

    蕾安特的头埋的更深了。

    事实上，有了『黑钢龙王』和『远古寒鸦领主』的协助，无论如何胜利都将到来，只是时间问题。

    『有些话如果你不想对罗兰说，说给我听也无妨。』

    『嗯。』

    金发少女沉寂的眼眸中有亮光在闪烁。

    『我一直以为只要科赫和父亲死了，所有的闹剧就都会结束。』

    过了一会，蕾安特抽出皮革绑腿上的匕首，以刀身为镜，观察其中的自己。

    一位稚气未脱的金发少女，从小到大过着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生活，至今为止没有去过除王城外的任何一座城市。

    她只知道推翻这个帝国，人民就会得救，对具体怎么做却一无所知。

    『走在帝都的街上，尽管一直都能听到民众的欢迎声。每个人的脸上却都看不见表情。』

    『。。。。。。』

    海恩斯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这位抬起头望向天空的迷茫少女。

    并不算是多么富有哲理的话，但是却很有感染力。

    『一直以来都沉浸在这份虚假的爱戴中的我，真的有资格再去面对他们吗？』

    蕾安特见海恩斯没有回答，带着期待的神色看了一眼白发少年。

    少年的表情始终没变，永远都像是在认真思考些什么。

    不过也有可能是睡着了。

    海恩斯无意避开这个话题，只是需要时间回应这份心情。

    一只鹿角兔使劲一蹬，跳进蕾安特的怀中，乖巧的一动不动。

    蕾安特轻轻地抚摸怀中的兔子。

    『人民对这个腐朽的帝国没有归属感，这不是你的错。』

    『那你呢？你对这个帝国有归属感吗？』

    蕾安特继续反问，她很好奇海恩斯的回答。

    『以后会有的，在你终于明白自己该为帝国人民做什么的时候。』

    海恩斯清秀的面庞上传达出的鼓励之意令少女心头一暖。

    力量会带来一切，却无法慰藉心灵。

    『心灵』，也就是蕾安特称之为『人民的幸福』的东西。

    『是吗。。。』

    蕾安特挽起被晨风吹散的长发，握紧匕首，将齐肩以外多余的部分割除。

    随后站起，并对海恩斯投以同样坚定的神色，伸出手。

    『帮我，就像你帮助罗兰那样。』

    背对炽热阳光，脸上充满了希望的金发少女，那副娴静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颗比太阳更加炽热的内心。

    海恩斯不禁动容。

    『知道了，我暂且相信你。』

    如果蕾安特真的愿意改变帝国现状，海恩斯也会不遗余力地将力量借给她。

    『臭小子，别忘了你的力量是谁给你的。』

    洛德尔不忿的声音在戒指中响起，不过只有海恩斯一个人才听得见。

    『等到帝国重建完毕我就动身。』

    『哼，知道就好。』

    阳光降临大地不久后，簇拥克蕾亚的白色羽翼也随之如白蔷薇般绽放。

    那是一位美丽的黑发女子，体态匀称却并不出格，头顶上方的灰色木槿花很是引人注目，然而仔细一看却是由光元素构成的。

    至于衣着，穿的是标准的纯白帝国贵族制服。

    作为帝国第二王女，蕾安特·弗兰德的侍女兼教师，克蕾亚自身也是一位贵族后裔，全名为克蕾亚·特佩斯兰道尔女爵。

    意识到蕾安特和海恩斯的存在后，克蕾亚摸了摸自己的脸，惊讶地问道：

    『咦。。。请问这里是地狱吗？』

    温暖的金色光芒映照在克蕾亚温柔的脸庞之上，就像是在回应她的笑容一般。

    『克蕾亚。。！』

    蕾安特冲上去抱住了克蕾亚的身躯，激动的不能自已。

    『公主？』

    面对蕾安特真实的触感，克蕾亚有些不敢相信，但她逐渐开始接受了『自己还活着』这一事实。

    『我回来了。』

    克蕾亚松开了蕾安特的肩膀，指着一头白发的海恩斯、傻傻地问道：

    『站在旁边的这位少年是？』

    『我给你介绍一下，他是我的战友，叫海恩斯。』

    蕾安特握住了海恩斯的手并把他拽到身前，表情显得很是积极。

    克蕾亚先是愣了一秒，而后脸上逐渐浮现名为『长辈的慈祥』即视感的笑容。

    『啊啊，是吗？那么我家公主以后就拜托你了。』

    侍女微笑着托住脸颊，腾出另一只手和海恩斯用力地握住摇晃。

    『明白了，就交给我吧。』

    尽管不知道克蕾亚在说些什么，但罗兰说过，只要有人拜托他给予帮助，那么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直觉告诉蕾安特这个笑容很危险。

    『蕾安特小时候很喜欢在花园里抓青蛙吃，很可爱吧？』

    『可。。。可爱？』

    『是呀，她还很擅长在野外抓虫子烤来吃。』

    侍女克蕾亚仿佛回忆般地带着憧憬的表情，托着脸颊说道。

    『请问是什么虫子？』

    『象鼻虫。』

    那玩意能吃吗。。。

    接不上侍女狂野话柄的海恩斯应付式地笑了笑。

    戒指里的洛德尔笑的扭作一团。

    『都说只是战友了！不要这么自说自话地一问一答啊！？』

    蕾安特涨红了脸大喊，说到底是在为插不上话而闹别扭而已。

    『先不说这个了，克蕾亚小姐。这样称呼你可以吧？』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特佩斯兰道尔小姐我会更喜欢哦？』

    克蕾亚用优雅至极的声音指正。

    『那就叫你兰道尔小姐了，言归正传。你应该能感受到和契约魔物之间的联系，能够对它下达命令吗？』

    『我试试看。』

    克蕾亚的镜白色双眼中亮起辐散羽毛状的光纹，坐在地上的鹿角兔魔王立刻站起，抖了抖身子。

    林中的野兽感受到高阶魔物威严后纷纷匍匐在地。

    束缚帝国军的野性领域已经消失不见，残存兵力也仅有不到一万之数了。

    清醒过来的士兵颤抖着看向手中的兵器与战友身上的鲜血，眼中充满了惶恐，更有甚者彻底失去了神智，丢盔卸甲、发疯一般四处奔跑。

    『我们去霍恩勒尔见一个人，蕾安特，你跟着我。兰道尔小姐，你尽快赶去皇宫。』

    『是弗兰德八世对吧。』

    蕾安特的声音并没有任何动摇。

    『选择权依然在你手中，你自行决断。』

    海恩斯转过身看了她一眼，随后用右手吹出一道口哨声，一头浑身漆黑，披挂钢甲的庞然大物便降临于大地。

    十星魔物，『黑钢龙王——阿特拉斯。』

    阿特拉斯低下代表龙族尊严的头颅，让海恩斯与蕾安特乘坐于其上。

    『那么，兰道尔小姐。事成之后斯帕德亚见。』

    海恩斯对展开灰色羽翼悬浮空中的克蕾亚·特佩斯兰道尔说道。

    克蕾亚点了点头。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弗兰德八世、也就是蕾安特的父亲，此刻就在那里。

    弗兰德家族起源于霍恩勒尔峰口，弗兰德八世也必定会选择那里作为他的葬身之地，但在新帝国建立之前，这个来自旧帝国的暴君还有存在的必要。

    趁罗兰将科赫的残党一网打尽之时，也让蕾安特和卡兰帝国皇室做个了断吧。

    巨龙迎向曙光起飞。

    卡兰帝国王城，斯帕德亚城内皇宫所在地——玛法雷斯龙岩之山。

    所谓『龙岩』，一如它的外形『仿造巨龙外形打磨的岩石』，层次不一的刀锋之岩如同背脊上的鳞片，而卡兰帝国皇宫正坐落在龙首之上。

    罗兰和得力部下『巨斧阿斯塔』抵达金殿内部。

    夕日掩盖帝国腐朽的华丽美神雕塑，满载奇珍异兽的后花园与能工巧匠呕心沥血的金色城堡，如今在王权被推翻后只空留下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

    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被帝国军和科赫的亲信带走了。

    想来只要有了这些财富，帝国的重建阻力也会减弱不少吧。

    『明明也算是曾经帝国荣耀的继承者，做的却都是不堪入目之事。』

    身为一介武夫的阿斯塔暴躁地对着空荡荡的大殿上遗留的一件破损银器踹了一脚。

    锵啷——！

    清脆的声音回响于皇宫之中。

    『不对劲。』

    罗兰将手搭在弓弦之上，皱着眉头说道。

    『什么不对劲？』

    扛着斧头的粗犷的大汉瞪大了眼睛。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只是不知道来源。小心点。』

    罗兰将手搭在了阿斯塔的身上。

    深红色的冰霜快速蔓延。

    ——『急冻附魔·狂战者』。

    和先前战场上的附魔不同，此时覆盖阿斯塔全身的寒冰铠甲为赤色，就连巨斧也是如此。

    来自『远古寒鸦领主』的技能，经过契约者罗兰的调整，能够一定程度内赋予受到增益者越战越强的力量，即『狂战』。

    且借助寒气能够延缓伤势对意识的影响，在这种状态下，受增益者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不可思议，感觉身体越来越轻了！』

    思维也变得空前敏锐。

    阿斯塔神情振奋。

    『仔细听。』

    罗兰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是齿轮转动的声音。

    阿斯塔不敢动弹、眼睛转向四周，额头上缓缓流下一丝汗水。

    『趴下！』

    罗兰突然大吼道。

    一柄装饰于墙上的黄铜剑悄无声息地射向阿斯塔。

    即便有了『冻结领域』的加持，阿斯塔的左臂依然被击穿，凝固的血液迅速结冰，将断裂的肢体勉强衔接在一起。

    身为一个战士，阿斯塔跟随罗兰出生入死，也无疑拥有极其敏锐的直觉，可刚才他甚至没有看清黄铜剑飞来的方向。

    一只浑身燃烧于烈焰中的金色机械人形出现于美神雕塑的背后，它的外表近似成年男性，然而带有金属质感的黄色双眼中却毫无生气。

    透过四肢的缝隙，可以明显地看到其中高速运转的齿轮与剧烈燃烧的蒸汽室，火焰与水汽同时喷薄而出。

    『量产型地魂族科技·机械圣堂武士★★★★★★★★★★』

    技能：『机械降神』，『量产型·极速领域』，『自动修复装置』，『模拟龙吼』。

    这是并非神，却能够与神并肩的种族『地魂族』遗留尘世的得意之作。

    有一种说法，『地魂族』是由最为弱小的种族『地精』借助未知科技进化而来。

    作为『地精』在生命上的『究极形态』，『地魂族』摆脱了绿色的丑陋外形，皮肤变为纯铁一般的银白色，拥有类似精灵的尖耳，只是更短一些。

    这一种族拥有华丽的容貌与不可思议的智慧。

    相比之下，另一种说法则更为可信，『地魂族』的先祖通过某种邪恶的生物实验创造出了『地精』这一种族。

    这种说法认为，『地魂族』与『地精』从根本上毫无联系。

    『肃清。。。人。肃清。。。巨龙，魔物，死亡。神，死。滴答、滴。。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倒飞而回的黄铜剑被『机械圣堂武士』握在手中，机械体脚下的推进器释放出电火花使其速度在三秒内攀升至音速——

    铛——！

    同样被『红冰』附魔的普通犀角弓挡下了这一击，但强烈的震感却差点让罗兰的弓箭脱手。

    魔族契约之力需要磨合期，他对这股力量还不能自如运用。

    『你这家伙。。。！』

    阿斯塔见状就要冲上前支援。

    『退下！』

    和『机械圣堂武士』势均力敌的罗兰直视前方呵斥道。

    『看清它手中的剑了吗？』

    『那是。。。？！』

    流体状的金色光芒和金色闪电从黄铜剑中宣泄而出。

    『阿苏斯魔法铜，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是神话中记载的金属，或许你我都看错了。。。』

    罗兰的表情变得十分凝重。

    卡兰帝国远没有他们所想的那么简单。

    『阿苏斯魔法铜』是和『兰斯特秘银』、『法雷利亚黄金』、『汉特福德黑铁』齐名的四大神话金属，彼此拥有相近性质。

    『阿苏斯魔法铜』——魔物克星。

    『兰斯特秘银』——龙族杀手。

    『法雷利亚黄金』——精灵诅咒。

    『汉特福德黑铁』——神灵亵渎。

    传说这四种金属都源于创世时天空开裂后降下的神物『幻夜石』。

    当四种金属同时用于锻造一件兵器时，『终末损毁之力』便会复苏。

    十星魔物强度的机械造物，再加上强力的魔物克制武器，并不是初出茅庐的罗兰能够抵抗的。

    被一剑劈飞的罗兰撞碎了皇宫内的支撑柱，口吐鲜血。

    阿斯塔蓄力一斧劈向圣堂武士。

    『阿斯塔——！』

    罗兰深知大汉的鲁莽。

    即便是武力上存在巨大鸿沟，阿斯塔也绝不会退缩半步，但这么做，只会让罗兰失去这位并肩作战多年的同僚而已。

    『领域展开——！』

    伤势还未愈合的罗兰低着头大声说道。

    冰蓝色结晶从他的脚下向四面八方蔓延。

    『机械圣堂武士』没有表情的眼中浮现了一串名为110100101001的数字。

    蒸汽运转声响起。

    金色的齿轮领域与蓝色的寒冰领域对撞。

    魔物契约者在魔物远离自己之时无法发挥出最大限度的领域之力。

    结局早已注定。

    再次被击飞的罗兰重重地摔到在地上。不省人事。

    『机械圣堂武士』一脚将再次冲上前的阿斯塔踢飞，拖动着地上的黄铜剑走向罗兰。

    它的造物者给它下达的指令，是『杀死一切魔物与魔物契约者』，因此它才没有对阿斯塔下杀手。

    『嘶——！』

    它毫不犹豫地挥下黄铜剑——

    『陨石踢击！』

    黑发侍女一个闪身出现在圣堂武士面前，凌空抬腿将其踢飞，原地爆炸的风压击穿了皇宫的穹顶，圣堂武士也不知所踪。

    做完这一切的克蕾亚优雅地将腿稳稳放下，轻轻拨开长发。

    『你是蕾安特身边的。。。』

    眼球肿胀的罗兰艰难地睁开眼睛，说道。

    『我是特佩斯兰道尔女爵，蕾安特公主大人的侍女。你应该就是罗兰殿下了。』

    『蕾安特她。。』

    『她如今正和海恩斯殿下在一起。』

    『是吗。。。那就好。』

    说完最后一句话的罗兰晕了过去。

    阿斯塔看向皇宫缺口上方那只威武巨大的兔型魔物，心中充满了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