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一些民众在商议如何处理青年的尸身, 这里没别的事。
迟肆回到大厅,刚才被抬进来的另外一个青年已经转醒。
他虽然满脸是血,但只是头部被撞伤, 昏迷了一大段时间。现在醒了,再无性命危险, 休息几天就好。
只是他们到底发生了何事?许多人都围在他旁边, 一脸迫切期待地盯着他, 等着他朝众人解释。
店小二早已认出他俩就是昨晚弄出大动静,今早又不见人影的那两位客人。
他打来水,一边让客人洗掉脸上血迹, 一边告诉他此时的情况。
当青年听到他的同伴已死, 手上动作忽然一僵,愣神了好一会。过了半晌他才从恍惚中回过神, 眼眶微红, 掉了几滴眼泪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围观民众已经等了多时,此刻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开口催促。
青年一开始沉默不语,似乎是不太愿意说。
后来经不起众人再三催问和胡乱猜测, 不得不告诉大家他所遭遇的事情。
“我姓陈,家中排行老五, 死的人是我的弟弟。”陈五将伤心事缓缓道来。
“我家中有几亩薄田, 家境还算富裕。老六从小就聪明,家中父母兄弟本来还指望他考个功名,哪知他听信了一个游方道士的话, 认定自己有什么慧根,是能成仙的人, 整日要闹着寻仙拜师。”
“以前也只是口中说说, 寻不到神仙, 胡思乱想一下也就罢了。可是逢山村出了神仙下凡的传言,老六听了之后,立即要去逢山村寻仙拜师。家人不放心,就让我和他一起去。”
“你们见到神仙了吗?”有人问。
陈五点点头,又摇摇头:“逢山村的神仙不见外人,只让原先就守庙的老道士代为传话。神仙不收徒,只单独叫老六去了后殿,传了他一些法术。”
在场不少百姓对逢山村的神仙深信不疑。一听到神仙传了陈六法术,急忙询问详情。
陈五再次摇了摇头:“我不清楚神仙到底传授了老六什么。老六从逢山回家后,成日关在屋里,说要打坐练气。就这么过了一两个月,有一天他突然跑出房间,说什么已经引气入体,踏上仙途。”
“家人看他气色红润,身体似乎也比以前强健了些,也继续由着他去。”
“可没过多久,他又起了拜神仙为师的心思,说真正厉害的法术只有拜了师,神仙才会教给他。于是他又去了一趟逢山村,可神仙还是不愿意收他为徒。老六大受打击,回家之后整个人阴沉了不少,整日闷闷不乐。”
“他变的暴躁易怒,口中时常低念,神仙不愿收他为徒,是因为他俗世还有牵绊。他那阴沉的模样,看上去让人有些害怕。”
“前几日,他忽然说得到神仙启示,神仙要见他一面,让他再去一次逢山村。但到了客栈,他又说时机没到,要先在客栈住几天,等时候到了再去觐见神仙。”
“于是我们在客栈里暂住下来,他成日在房间里打坐,不出房门半步。然后到了昨天晚上……”
故事终于说到重点,听众们都屏住呼吸,凝神静气等着陈五继续说下去。
“老六说要吸收日月精气,晚上从来不关窗户,有时甚至晚上也不睡觉,只打坐。”
“昨晚我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他一声大叫惊醒。他指着窗外激动说着神仙来了神仙来了,我也朝窗外看去,外面真有人在飞。”
听到这里,迟肆笑意瞬间浮上了脸。
他瞥了眼谢观河,谢观河以手捂嘴轻咳一声,面色有些尴尬。
陈五他们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神仙,而且施展轻功飞檐走壁的谢观河或者谢观柏。
他俩为了善后方便,把那几个江湖人引到客
栈外对付。而陈五刚好看到了他们的身影。
但其他不知情的百姓听陈五这么说,免不得以为真有神仙。
“然后呢?”有人问。
“老六十分激动,说神仙来此处,就是要收他为徒。他高兴到手舞足蹈,在房里又蹦又跳。”
这就是昨晚他们弄出的大动静。
“可是我们在房里等了许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陈六继续往下说,“高兴了一段时间后,老六又阴沉下来,他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低声念着神仙不收他是因为尘缘未了。要是没有世俗的牵绊一定能拜入仙门。”
“这时他不知又从窗外看到了什么,忽然从房间里冲了出去。我也急忙跟着他跑出去,追到了客栈后院,老六他……他……”
陈五顿了顿,眼眶微红悲凄道:“他就像着了魔,眼里泛着红光,嘴里念着要斩断尘缘。而他所谓的斩断尘缘,竟然是要杀我……”
“我和他推搡起来,他力气出奇的大,我被推倒在地,只觉得脑袋撞到了什么东西,之后发生的事,就再也不知道了。刚才醒来后听你们说,老六他已经……”
陈五发生了什么事,大家是清楚了。
但陈五昏迷后,陈六又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难道……他真的得道飞升了?”人群中不知有谁说了一句,“昨晚真的有神仙来过?”
客栈大堂内瞬时炸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是原本就有许多人相信逢山村的神仙,如今听陈五这么一说,都觉得陈六或许真的坐化飞升。
迟肆哼笑了一声,和齐季交换眼神。
四人默默走出人群,离开大堂上了二楼来到迟肆的房间。
“不知谢神仙有何高见。”齐季眼梢微挑,揶揄谢观河。
谢观河楞了片刻,面露一丝惭愧:“没想到我们竟被陈六误认为神仙。但陈六究竟是怎么死的,我想不明白。”
齐季又淡笑着看向迟肆。
迟肆摊手,示意他也不知。
谢观柏忽然道:“陈六不是练了个什么法术吗?不会真的悟道了吧?”
“悟道是一种修行,陈六那是死。”迟肆轻嗤,似乎对于谢观柏弄混了飞升和死亡非常无奈。
但他心念一转,又从谢观柏这句话中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陈五曾说他弟弟像着了魔一样——陈六的种种举动,真有些像是修炼了什么功法,走火入魔。
齐季和谢观河也想到了这一茬。
看来问题的关键,还是在逢山村的神仙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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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关键在逢山村的神仙身上。
但仅凭一些虚张夸大的传言和误会,四人在这里坐着也讨论不出什么真相来。
等到谢观河和谢观柏离开了房间,齐季才谨慎的关上门窗,准备和迟肆说一些事。
有那师兄弟二人在,一些话他和迟肆不方便说。
“怎么?”迟肆坐下,给齐季倒了杯水。
“我原本是打算和你们一同先往摧雷山庄,等武林大会过后再去逢山村查探。”齐季看了眼迟肆,带着歉意:“但是现在我决定先去逢山村看一看。若是道路疏通后我还没回来,你们就先行一步,不用等我。”
“武林大会你不去了?”迟肆问。
齐季对于逢山村一事过于关心,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或许是和齐季的组织有关,迟肆心中好奇,却又不好多问。
齐季点点头:“家主早就安排了其他人前往摧雷山庄,道藏之事本与我无关。我只是担心你路上又遇到偷袭埋伏,才想和你一同前往。”
“但现在逢山村
一事让我有些不安。所以我决定改变计划。”
“这种打着神仙名号招摇撞骗的事,一般人很难插手。”迟肆微叹,“百姓多迷信鬼神。而一个人若是迷信起来,你告诉他真相,他不仅不信反会叱责于你。”
除非朝廷明令禁止,仅凭热血侠义之士,靠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很难管得过来。
而如今帝王自己都迷信方士到处寻找长生不老之法,民间更是效仿。
加之今年天灾不断,人世难宁,百姓求神拜佛祈望平安之风比以往更甚。
“正因此事与百姓息息相关,又诡谲异常,所以我想先去弄个清楚。”齐季言语平淡,若无其事的神色中没留一点可供商量的余地。
“我竟不知你何时变得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了。”迟肆抚着下巴打趣他。
对上对方戏谑中暗含审视的目光,齐季眼中锋光一闪而过,七分玩笑的语气里带出一分浩气凛然的磅礴:“我们家主的确心怀天下兼济苍生,可不是那群无所事事,成日游手好闲到处惹是生非的江湖人。”
“那我可得感谢你们家主在百忙之中,还有余力为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着想。”迟肆不以为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悠懒的神色中带着些许油腔滑调的痞气,“我也一直想会一会那位神仙。我陪你一起去。”
“武林大会你不去了?”
“道路受阻,等在客栈里也是无聊。逢山村离着这里不远,一来一回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左右不过三五天,碍不着什么事。”
迟肆淡墨工笔般精致的眉目扫过对方一眼,调侃的眼神里闪过一缕难以察觉的幽光,“若是真有神仙下凡,你应付不过来,有我在才能对付他们。”
什么叫真有神仙下凡,所有看似奇妙的神通广大不过都是坑蒙拐骗的弄虚作假。
齐季从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但对方时常挂在嘴边他也不予争论。何况迟肆真心相帮,他也
不推却:“明日给那两人说一声,随后出发。”
“既然二位主意已定,我陪二位一同前往。”
第二日,迟肆将自己的打算告知瑶山派二人后,谢观河手持茶杯沉思半晌,最后说出让人料想不到的一句。
“不怕赶不上武林大会?”迟肆疑道。
他缺席了不打紧,若是召集人之一,且身怀秘籍的谢观河迟到,上百号江湖人士岂不是要在摧雷山庄里干等着?
“离秋月十五还有一段时日,算算日子应当无妨。逢山村这场骗局我十分在意,若能尽早解决,也好了却一桩忧心事。”
谢观河侠肝义胆心怀苍生,是真正关心百姓,悲天悯人的侠士。
听了神仙传言,又亲眼目睹昨日诡谲一幕,谢观柏早被逢山村的神仙勾得心痒难耐。
此时一听师兄之言,忍不住拍手欢声:“走啊走啊,反正在客栈里等着也无事可做,再待一天,我人都要闷坏了。”
他兴匆匆起身,拉了迟肆就朝楼上走。
在他迫不及待地催促下,四人迅速收拾好行李,向掌柜问明方向,一刻钟以后已骑马奔驰在官道上。
此时夏末初秋,暮蝉声声万树鸣,路旁稻花成片。
今年各地天灾频发,逢山村方圆百里却是风调雨顺稻谷飘香。仿佛真有神仙保佑一般。
几人策马驰骋一路,马蹄卷起烟尘,缥缈如画。
谢观柏偶然想到一出,又按捺不住拉出话题来。
“要是逢山村许愿真的灵验,你们想许个什么愿望?”
没等别人答话,他单手拢嘴朝向远方大喊:“我想成为名震八方,人人敬仰的盖世英雄!”
初入江湖的少年侠客鲜衣怒马,神色中全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
意气风发。
“迟肆,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迟肆的容貌气度极易让人不由而然心生亲近。这个自来熟少年似乎已自然而然将他归结到了臭味相投的莫逆之交。
“我?”他想了片刻,随口答道:“我没什么愿望。硬要说的话,那就修为精进,境界更上一层。”
语气半是认真半是敷衍。
“哟,还挺上进。”谢观柏没想到迟肆的愿望居然是追求武学上的造诣,笑道:“我还没见过你的招式,什么时候有空咱俩比划比划。”
他看了一眼沉稳持重不苟言笑的师兄,没敢问,又转头看向眼角含笑,看起来面慈心善好说话的齐季。
“喂,你呢?”
“嗯……那我就许一个希望大衍朝山河永固,海晏河清吧。”
“……啊?”这愿望空泛却又显得志向高远,比他师兄还忧国忧民。看着神色悠然,不知真心如此还是消遣他玩的齐季,谢观柏一阵沉默无言以对。
快意恩仇的少年侠客虽不愿看到民生疾苦,却觉得庙堂江山离他太远。
这句话倒是引得谢观河一顾。
“没想到齐少侠竟有如此胸襟,在下深感佩服。”
谢观柏:“……”
齐季竟然和端方清正的师兄是一类人?
他侧头盯了眼齐季,又转向谢观河,犹豫片刻终于开口:“师兄,你呢。”
“我没有什么要向神佛诉说的愿望。”
谢观河神色淡然,声音如平稳流水般清澈有力,却又波澜不惊。
向诸天神佛许愿,寻求心中慰藉的举动,他虽不反对也不赞同。
凭手中长剑,竟想成之事。
这答案和他为人如出一辙。谢观柏从小敬佩师兄,常将他的话奉为圭臬,可偶尔也会觉得有些无趣。
他忽然又跳脱地想到了什么,靠近迟肆小声说道:“如今师兄武艺和名声一样不缺,和话本里的大侠相比,就缺一个可以白头偕老执手相伴的人。要是我帮师兄许愿,就求他遇上一个情意相投的美貌女侠。”
“此言差矣。”迟肆调侃道:“那些话本子里行侠仗义的男女侠士,若是两情相悦立场一致,顺理成章结为夫妻,除了得世人一句神仙眷侣的称赞,还有什么值得回味的?”
“你看那些让人印象深刻,津津乐道的侠客情爱,哪个不是一正一邪,在情意和道义之间进退维谷,历经千难最终抛弃道义才能在一起。”
谢观柏一下就被迟肆绕了进去,粗略一想,觉得还真是这么个理。
像他师兄这样凛然正气的少侠,以后娶一个名门正派的大小姐,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江湖人除了称道几句郎才女貌也没别得好说。
若是像话本里遇到一个立场相悖的却又难以割舍的心上人,不知师兄会作何选择。
他一时浮想联翩玩心大起,禁不住和迟肆编排起谢观河的□□来。
在迟肆和谢观柏的口中,谢观河一会为了正道,忍痛割爱和心仪之人相忘于江湖,一会和人携手隐居,隐姓埋名不问世事,一会又为了挚爱之人离经叛道,走入歧途。
他俩滔滔不绝编排得兴致勃勃,也没管朗日清风早已把这些玩笑话卷入本人耳中。
齐季弯着眉梢意味深长瞥了谢观河一眼。心中纵然好笑,也不好当着本人的面笑出声来。
谢观河似是无奈却也心胸宽广,知那二人不过玩心深重并无恶意,置若罔闻由他们去说。
阳光穿破飘忽薄云,洒下金光如柱,渡在意气风发的年轻身影之上,勾勒出浮光跃动的神采飞扬。
马蹄疾驰,少年侠气,登山临水剑吼西风。
逢山村离客栈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
程。几人来到逢山地界,日头才刚朝西偏斜了一点。
途经一处高坡,能居高临下看到远方广袤连绵的山脉和山口处山环水绕的朴实小山村。
迟肆忽然勒马,在高地上细细凝视起来。
谢观柏以为他驻足观赏风景,凑过身来:“此处风景虽好,但过于恬淡,少了天堑沟壑的雄伟壮丽。”
“怎么了?”齐季也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因为神仙之说的缘故,去往逢山村的人很多。进村小道上能看到不少来往的行人车马,除了比其他村子热闹喧嚣,其余地方和别的山间村落并无不同。
莫非是此处景色和迟肆的家乡相似,勾起了他的思乡之情?
他猜不准对方的心思,又怕戳中对方伤心事,只在心中斟酌字句不敢直言。
“此处是一地脉节点,原本灵气充沛风水俱佳。确实是修仙之人会选择的地方。”
迟肆忽然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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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是一地脉节点,原本灵气充沛风水俱佳。确实是修仙之人会选择的地方。”
迟肆眉头凝扭了一息,瞬又舒展,恢复了悠闲散漫的不着边际。
对于他的鬼神迷信之说,齐季心里不以为然却也少以直言反驳。只谢观柏心直口快嘲笑道:“迟肆,你还会看风水?”
迟肆也不知是没理会对方的调侃之意,还是再次逗弄于他,眼含笑意却又正经百八:“此处三面环山一面绕水,千川百水隐龙,左右龙虎相依。穴风吹入真气,致使灵气聚集千年不散。”
“你没发觉在此处山间呼吸,要比寻常地方轻灵舒畅吗?若是不信,运转真气试试,看是不是比在别处更为贯通畅达。”
谢观柏被他说得一愣一愣,还真鬼使神差照他所说运转真气。
似乎……好像……是要比往常顺畅?
可他一看迟肆眼里闪过的微光,和齐季别过头想要掩饰的唇角微扬——他又被迟肆诓骗了!
圆脸倏然一红,正欲怒吼一声,却又听得迟肆抢口道:“纵然堂局生得好,皮崩肉裂露杀机。此处已阴阳逆转,两相逆行,灵气转为凶气,已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他话音一顿,收敛了一点轻浮神色:“待会进了村,千万别随意开口许愿。”
谢观柏哽在喉间的一口气还没提起来,瞬间又如巨浪退潮般泻了下去。
迟肆三分散漫三分认真的语气,听起来煞有介事,总让他情不自禁地将信将疑。
背后突然起了一阵凉意,莫非真如这个白日鬼魅所说此地诡异?
“神仙下凡一事本就蹊跷,我们前来探查,本就该小心行事。”一直静默不语的谢观河此时开了口。
鬼神之说不可信,小心谨慎却是没错。
齐季和他对视着点了点头。
风水一说他们不予置评,但不可随意开口向所谓的神仙许愿,这点倒是十分赞同。
耽搁了一会,四人又继续上路。
谢观柏始终如鲠在喉,没走多远又瞪着迟肆道:“喂,你真懂风水?”
迟肆嘴角一扬:“在我们那儿,风水堪舆之术人人都会一些。”
寻常百姓修筑房屋,出行嫁娶都爱看看黄历,寻个良辰吉日算个时辰方位。
谢观柏突然想起迟肆生于商贾之家,在他认知里,似乎经商的人对于风水八字之类的事尤为讲究。
他虽不以为然,却还是免不了心生好奇:“我看一些传奇话本里说,某些经商的大户人家为了生意兴隆,对于房中器物的摆放特别讲究,你家是不是也这样?有些什么禁忌给我说说呗。”
“观柏。”谢观河狠盯了他一眼,“慎言。”
迟肆自幼父母双
亡,家乡又在今年年初的地震中毁于一旦。
他看似恣意洒脱,是真的生死看淡,还是将悲伤深埋于心底不愿在人前显露?
况且揭人伤疤本就不是君子所为。
谢观柏心直口快,他说者无心,却极容易勾起听者的回忆,再次想起曾经历过的人间地狱。
谢观柏圆脸一红,瞬间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却又不知该如何找补。
迟肆却彷如真已从伤痛中走出,如随风飘荡行走天涯的落叶,悠然闲适中依旧带着几分放荡疏懒:“家宅格局?我们不研习这个。我只学风水阵法和奇门遁甲。”
看着对方得意张扬的眉眼,谢观柏方才积了满腔的愧疚,顿时被这股流里流气吹得烟消云散,又化作了满心的碎屑和不服。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这里会从宝地变凶地?”
方才听迟肆这么说,他就有些好奇。
若是对方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就一定是在吹牛诓骗他。
“常言道风水轮流转,哪有永恒的风水宝地。”迟肆连懒散都懒得有点漫不经心,“地壳移位造成地脉走向变动,或者水流改道影响地势,没有哪个地方的地形是一成不变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场地震,震塌了某处山头,就能轻易改变一地风水。当然也有人为布阵改变山川格局的,这个实地看了才知道。”
他说得头头是道,即使谢观柏某些词语半懂不懂,也觉得似乎说的在理。
可又朦朦胧胧觉得哪里不对,感觉自己似乎又被诓骗,然而何处被骗又说不上来。
在始终想不明白的满心疑惑中,四人很快到了逢山村口。
从远处看时,就已然觉得往来行人众多。如今到了村里,才实际感受到何为水泄不通。
山村小道本就不宽阔,几辆马车就能将山路堵到寸步难行。
马鸣声,鞭笞声,吆喝声,争吵声,喧哗着混成一片,在依旧盛烈的日头下鼎沸升腾。
有粗布麻衣的市井百姓,也有锦衣华服的达官贵人。不用说,都是听信了神仙传言前来上香许愿的。
有古道热肠的路人好意朝他们摆手:“神庙的门槛今天也被挤破了,庙门外还排了一大群人。你们现在才来今日肯定进不去,先回去吧,明日请早。”
“神仙庙进不去,我们现在怎么办?”谢观柏初次下山入世经验尚浅,一路都听从师兄安排。
“先进村,向当地村民和香客了解更多的情况,明天再做打算。”谢观河说完,又问向其余二人,“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谢少侠所言甚是。”齐季赞同。
迟肆自然也没别的意见。
四人入了村,打听了一路,尽是逢山村神仙如何神通广大,百姓许愿如何灵验的夸赞之言。除了将那位神仙吹嘘得更加神乎其神,并无其他有用线索。
山村不大,没用多少时间就能走个遍。
走入村后房屋稀疏的一片小空地时,齐季和一农户交谈了几句,转头就瞥见迟肆一个人在空地处,低头看着什么。
阳光透过树荫,如金色墨点般泼在修长如竹的挺拔身影上,青山苍翠映衬玄衣晃动,如幻如画。
“怎么?”他走到迟肆身旁,看到他脚下有几条奇怪的红色痕迹,被人用脚踢乱了看不出原貌。
“这是什么?”
“不知道。”迟肆不在意地笑道,“可能是村中小孩胡乱画的?”
齐季不置可否:“问遍全村也没打听到有用的线索,这事你怎么看?”
“是人非仙。不过,”迟肆一顿,轻狂淡笑中露着一点轻鄙,“这人有些真本事。”
“哦?何出此言?”
俊逸的眉眼微微
蹙起,迟肆在心中考虑了片刻措辞,正欲说出自己的看法,却被飞来的嗓音打断。
“喂,你们有没有打听到有用的东西?”
谢观柏阵风一般的跑跳过来,圆脸写满失落:“都问遍了,大家的说法都差不多。”
上仙灵验,不收钱财不收弟子,是真正济世救人的菩萨。
他用手肘戳了戳迟肆:“诶,你说,会不会真是神仙显灵?”
众人交口荐誉,听得谢观柏都不禁怀疑是不是真有其事。
“休要胡说。这其中不乏人云亦云夸大其词,很多事即便不是神仙也能做得。”谢观河跟在后面缓步而来,步伐端正持重,已初具一代宗师风范。
“我的看法和谢少侠相同。”齐季点头道,“就拿治病一事来说,医术高明的大夫就能做到。可我实在猜不透那人的目的,和那些江湖骗子一样打着神仙的名号,却又不敛财不开宗立派,他是想做什么?”
“或许是名声还不够大?”谢观河沉思片刻,“毕竟也只这方圆几百里的百姓有所耳闻。”
齐季点头:“很有可能。这人说不定野心极大,他目的还未达到,敛财也不急于一时。等再过一段时日,神仙传言传到京城,再上达天听,他能得的好处可比骗劳苦大众一点碎银子大得多。”
“若是再往深里想,一直这么下去,等个一年半载他的信徒多了,那时再开宗立派,影响也比现在更为严重。”
前朝曾有不少因为民间信教,最后有伤皇权,造成山河动荡的先例。
谢观河赞同:“没错,这种事不可轻视,一定得查明真相将其扼杀于摇篮之中。”
看着师兄和齐季一人一语意见一致相谈甚欢,自己在旁边呆站着一句话也插不进去,谢观柏只好转向迟肆。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我始终好奇那些愿望成真的人,最后到底是什么下场。是不是都和客栈里那个陈六一样,得道飞升。”迟肆说得轻描淡写,眼里透着戏谑。
谢观柏一愣。
在客栈里,他们还能听到一些不利于逢山村神仙的流言。譬如性格大变,家毁人亡。
然而来此处香客都对神仙深信不疑,反而听不到这些言论。
或者……因为神仙就在此处,村民只能往好了说,不敢妄论。
迟肆抬眼,看了看天色和方位:“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我去庙里看看。”
说完抬脚就走,头也不回。
“不是说庙里进不去吗?”谢观柏疑道。
“进不去就先在周围转一圈。”
“喂,等等我。”谢观柏急忙跟上。
他忽然觉得,迟肆感觉有些奇怪。
虽然看上去一如往常,但他脸上和煦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些,精细雕琢的五官被阳光投下的树影扫出明暗交织,更如画中走出的艳鬼。
庙宇在村郊半山坡上。
还留有前朝的瓦顶,想是年代已久。而因为香火突然旺盛,近期又重新翻修过。
但原本只是一座山村小庙,即便焕然一新,屋宇也只那么一点大。
许多前来上香的百姓暂时入不了庙,都在门外排队等着。
还有一小撮人一动不动跪在门外,不知这又是做什么。
一些热心的香客主动解答了迟肆的疑惑。
这些是想修仙问道,求着上仙收他们为徒的。
上仙不收徒,只传授一些引气入体的功法让他们自己回家领悟,但仍有不少同陈六一样不死心,在这里跪着想以此打动上仙。
迟肆慢慢悠悠踱着步子,在庙外逛了一圈。
“诶,迟肆,你踩到什么了?”
走到小庙东侧时,百无聊奈跟在他身后的谢观柏忽然看到了什么。
地上有一团红色线条,迟肆方才走上去的时候,一脚给磨花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什么?”迟肆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地面,“有人无聊随意画在地上的吧。”
“可有什么发现?”
谢观河走过来,细细看了一眼。
他和齐季见到迟肆二人朝庙宇方向走后,也慢慢跟了上来。
迟肆挑眉,以眼色指了指地面。
几人都表示看不出什么门道,便又抬步绕回了小庙正门。
“他们是在做什么?”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人,齐季好奇道。
他来得晚了一步,没听到香客给迟肆的解答。
于是谢观柏又朝齐季和谢观河解释了一遍。
“修仙的功法?”齐季心念一动,敏锐的抓住了一丝玄机。
客栈里,陈六也被这所谓神仙传授过功法,说不定还死于练功时的走火入魔。
这些人也被传授过功法,若能知道是什么,说不定能揭开上神的一层神秘面纱。
他刚准备上前询问,迟肆已抢先一步走到其中一人身旁。
“这位兄台,能否请教一件事。”
低头跪拜的青年听到声音下意识抬头,只见一张惊世艳绝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脸一红,急忙道:“什么事,姑娘尽管说。”
“姑娘?”
听到对方带着戏谑笑意的清朗嗓音,求仙人顿时察觉自己弄错了性别,脸色红得冒了烟,连连道歉。
迟肆早就习以为常,只曲起长腿半蹲在他旁边,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我想知道引气入体之法,却见不到神仙的面,不知兄台能否指点一二。”
“这……”青年面露犹豫之色,似乎在考虑这门功法能不能外传。
他迟疑着没开口,旁边一位脸型方正的中年却替他答了。
“你也想拜入师父门下?那我们以后就是同门了。”中年自说自话,已擅自入了门拜了师。
“我问过师父,这入门功法并非我派绝学。天下道友是一家,只要有心拜入我派门下,都可传授于他。”
他振振有词念出一段“抱元守一,载营魄抱一……”
周围几人也跟着默念,不用怀疑,他们学到的都是同样。
齐季几人在旁边安静听完了这段口诀。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一听便心中有数。
这些应是民间武人编纂的呼吸吐纳之法,勤加练习必然有强身健体之效。但若说是什么修仙功法,可就和那些招摇撞骗的游方道士别无两样。
这令人失望的结果可说是在意料之中。众人又找了几个香客交谈,除了夸大其词的吹嘘依旧没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明日进入庙中,亲自拜会神仙。
离开神仙庙,几人回到村中打算找地方投宿,却察觉到一个大难题。
——他们今晚没地方住了。
逢山村本是一寻常小村,以前少有外来客,村中连间像样的客栈都没有。
今年有了神仙下凡,上香许愿的外村人骤然增多,才有村人改建了几间无人居住的土屋经营起了客栈。
可也住不下这么多的香客。
听到房间已满,谢观柏一脸哀怨。
他从小在瑶山派好吃好住,即便下山历练,出门在外也没受多大苦。
见过最残破简陋的房子,是迟肆的家。
今天不会让他在山村里幕天席地风餐露宿吧。
他不敢朝师兄诉苦,只好逮着迟肆一个劲抱怨。
“能找个你家那样的,有个屋顶四面墙,也比住外头强
啊。”
“早知道就雇一辆马车,至少晚上有个地方睡。”
“唉,迟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或可找村民一问。”齐季顺着他的话道,“一些村民家中有多余空房,说不定能让我们借宿一宿。”
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想露宿街头。
正巧这时迎面走来一位娇小可爱的少女。
齐季正欲上前询问,再一次被迟肆抢了先。
“这位姑娘,我们是来逢山村上香的。可晚上没了住处,不知姑娘家可有多余的屋舍,能让我们暂住一晚。当然,价钱按姑娘说的给。”
外村人来找住处,村民们已见惯不惊。
但像迟肆这样俊逸非凡,一眼看去便让人心生亲近的,少女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脸上染了一层红霞,甚为可惜地叹道:“你们来晚了一步。要不是我家的空房已住进了人,我就借给你们住了。”
迟肆疏懒的语调里也闪过一丝惋惜:“姑娘可知哪户人家还留有多余空房?”
少女摇头:“都这个时辰了,怕是难找。”
一想到这样一位翩翩公子今晚没有地方住,她也瞬时觉得于心不,蓦然眼神一亮:“正版只在晋江!正版只在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