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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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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策在客房中叫孙有德陪自己下棋。

    追星在一旁观摩。

    逐月看了一会, 看不太懂,顿觉无聊。

    追星以前明明也不懂棋艺,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有了兴趣, 每次将军和麾下将士下棋,他都在一旁安静看着。

    将军下多久, 他就在旁边看多久。

    她真好奇追星究竟懂不懂。

    可若不懂,为何能看得这么专心致志。

    三人都沉浸在棋局中, 逐月也知趣地不出声不打扰。

    她无事可做,就撑着头看自家将军。

    将军赏心悦目,比这上山的风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么看着看着, 看入了迷,一个时辰也很快过去。

    一局棋还没下完,天色已渐暗。

    孙有德起身:“将军,宴席不可迟到。”

    林策哼笑:“你要输了, 就不下了。倒是会找借口。”

    孙有德难得腼腆地笑了笑。

    几人起身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衣襟,出门朝宴会场走去。

    他们住在山顶,宴会场设在地势平缓的半山腰。

    夕阳刚入西峰, 行宫各处便亮起琉璃盏。绚璨的灯光将纯白的宫殿染上一层暖黄, 如星辰点点, 遗落人间。

    几人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沿着石道信步下山。

    逐月一边走一边咂舌, 皇家真当有钱。如此大的排场, 也不知要耗费多少银钱。

    行至会场附近,宾客渐多。

    官员们携带家眷, 成群结队前往露天宴场。

    年纪稍大的公卿们还好, 衣着打扮讲究一个风流儒雅, 布料华贵, 样式并不出格。

    那些年轻的宦官子弟,无论男女,穿着打扮一个胜一个的艳丽,各种耀目的珠宝首饰堆砌在身上,似是不甘示弱的富贵花,在夜间同样也要争奇斗艳。

    靠近路边风灯的时候,金银珠宝反射出来的炫目光辉,足能晃花人眼。

    逐月好奇问道:“京城里的公子千金们,都这么打扮?”

    她的这身行头,是孙有德挑选的,和他们差了八杆子远。

    林策:“你问我?”

    他一个常年待在营里的糙汉,能清楚世家纨绔时兴的打扮?

    孙有德也有几分疑惑。他虽在朔方待了快四年,此前二十多年,京城里达官贵人的喜好没怎么变过。

    单看朝中那些公卿,穿着没有这么珠光宝气。

    谢相也是矜贵清雅的打扮,不似这些世家公子这样张扬。

    他迟疑道:“可能,穿着明亮一些,在夜里才看得清?”

    几人又走了几步,会场外围,已有许多宾客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热切寒暄。

    林策所走的这条石道边,围着一堆仕女,尤为引人注目。

    ——因为声音大。

    当中一位仕女,体态丰腴,穿着极低的抹胸,露出特意挤满的沟壑。

    衣裙也是半透的薄纱,半遮半掩,在微寒的山涧夜风中,看着就令人觉得冷。

    偏偏她还滔滔不绝说的火热:“男人啊,就喜欢我缪锦这样的打扮。”

    “我缪锦只要秋波一送,男人就得腿软。”

    她毫不遮掩,侃侃而谈,显摆着自己的“发家史”,如何从一个芝麻官家的通房丫鬟,勾搭上夫君的上官,通过爬床一步一步“升迁”,终于成了高官的妾室,可以和高门贵女平起平坐,出席太后举办的盛宴。

    缪锦挺着□□,神气活现朝周围的贵女传授房中之术。

    贵女们脸皮薄,一个个听得面红耳赤,微埋着头却又不忍离去。

    这时傍边有个贵女笑问:“姐姐今日又打算

    爬哪位公子的床呀?”

    缪锦像是没听出她话中的嘲讽之意,得意洋洋道:“还能有谁,当然是身份最尊贵的那一位。”

    “只要我缪锦一出手,没有勾不到的。”

    太后举办这场宴会,是为淮王扬威。

    这女子冲着淮王来的。

    贵女暗嘲:“那我祝姐姐心想事成,明日就当王妃。”

    缪锦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那是自然。”

    她将目光转向一位打扮素雅,和这群人显得格格不入的少女身上,意有所指嘲道:“出身高贵有什么用,假清高抓不住男人的心。即便能当正室,还不是只有独守空房。”

    她又说起如今这位夫君的正室,世家出身看着风光,也得受着她这个宠妾的气,被她踩在脚下。

    天家盛宴,她夫君带她来,也没带那正室。正室此刻正在家里,对镜哀怨,凄凄惨惨冷冷清清。

    那位被她明嘲暗讽的少女,容貌秀美,透着几分弱风扶柳的楚楚可怜,看上去性格似乎有些软弱。

    缪锦说话声音大,她们的对话清清楚楚被夜风吹入路过行人的耳中。

    林策自然不关心后宅女子之事,逐月却略微好奇,多看了几眼。

    孙有德朝她解释:“那是姚林郡主。前朝皇室之后。”

    百年前,中原一统,南昭北燕同属一国。

    后来天子失道,家国分裂,前朝皇室的楚家被周家取代。

    但楚家女子因貌美,被周家天子留了下来。

    前朝公主,身份高贵,被周家用来当做给功臣们的赏赐。

    民间更有传言,当年楚天子国破之时,藏起了几百年积蓄的奇珍异宝。找到宝物的关键,至今还在楚家后裔身上。

    虽然百年过去,即便真有奇珍异宝也已化作尘土,但民间就爱这类传说逸闻,更为这些前朝遗族凭添几分神秘色彩。

    姚林郡主从小生得貌美,太后赐予封号,抬高她身份,本打算等她及笄,入宫给宣武帝当个妃嫔。

    宣武帝不纳,太后只能暂时将人留着,时机合适时赏给功臣。

    姚林郡主从小寄人篱下,空有郡主的高贵身份,没有一点权力。

    逐月了然:“所以那个叫缪锦的,因为自己出身低,所以含沙射影地贬低郡主。”

    她看不起姚林,又嫉妒姚林。

    逐月自己同样是庶民出身,不比缪锦高,但她从未想过靠爬床获得地位。

    至于那个郡主,完全被皇家当做一件笼络人心的物品。

    她这个布衣平民,居然同情起身份尊贵的郡主来了。

    孙有德淡淡道:“太后把郡主叫来,恐怕打算将她嫁人。待会宴会上,便会给她指婚。”

    类似的事情在皇宫中司空见惯,孙有德除了唏嘘一两句,无权干涉。

    林策默不作声,此事同样和他无关。

    这一小插曲,随着脚步的远离,被几人很快扔在身后。

    往常追星跟在将军身边,此时他假扮将军,该林策跟在他身后。

    只是忽然的身份互换,规矩和习惯不可能说改就改。

    走入宴会场后,他看向林策,等待他的指示。

    林策无论是不是身居高位的镇国将军,脾气都是那般冷傲凶横。

    此时他也并无身为一介校尉的自觉,趾高气扬走在最前面,领着几人入座。

    他和追星同坐一席,逐月和孙有德坐在右侧邻桌。

    林大将军的席位被安排在前排,昭示着他的位高权重。

    那张恐怖的麒麟鬼面一出现在众人视野,世家公卿们瞬时一颤,鼎沸的人声似乎都小了一些。

    往常,众人不敢直视他,都侧过脸

    埋下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

    而今日,场上所有目光都聚于一处。

    林大将军身边的那个青年,即便没穿亮到晃眼的锦衣华服,莹润如玉的面容仍在漫天星辰和绚丽灯光之下熠熠生辉。

    南昭战鬼相貌丑陋,身边却坐着一个世所难见的天姿绝色。

    不少人看得呆愣,片刻后回过神,已经想不起方才和人谈论的话题,纷纷打听林大将军身边的人是谁。

    可惜远在边境的镇北军和京城官宦来往甚少。

    众人只能猜出他是林大将军从朔方带回的人,其余一无所知。

    一些为官多年的老臣,和宣武帝的近侍孙有德略有交情,此刻偷偷过来询问孙大人,打听那位绝艳青年的情况。

    孙有德只说“将军麾下将领”,其他再不多言。

    林策来的算晚。三公和九卿大夫早已就座。

    他前脚刚到,谢信后脚也来到会场,入座在他斜对面。

    谢信一入座,无视了公卿们的行礼问候,首先朝林大将军问了声好。

    追星假扮的林将军对他视若无睹,林策自己更是对他视而不见。

    谢信一声叹笑,才同周围官员寒暄。

    很快,董太后在几位宫人的簇拥下,迈着高贵稳重的步伐走入会场,身后跟着淮王和心腹之臣宁越之。

    三人分别入座,按礼制,该百官起身朝太后行礼,但谢相坐着没动,林大将军也巍然如山。三公看了看右相,又看了看颤颤巍巍起身的左相,不知究竟该跟着那一方。

    后来一帮人跟着左相起身,一帮人跟着右相稳坐不动,场面万分尴尬。

    董太后倒也沉得住气,一脸泰然,似乎毫不在意。

    悠远钟声在山间响起,于层峦叠翠的山涧中久久回荡。

    内侍尖着嗓子一声“开席”,宫人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珍馐佳肴摆至各位宾客的案几之上。

    丝竹,歌舞,有条不紊地出现。

    太后为了给淮王扬威造势,此次宴会,完全按照天子设宴的规制,各种龙肝凤胆百年陈酿,极尽奢华。

    淮王最终能不能继任大统,局势尚未明朗。但此举确确实实让拥立淮王的公卿定了心,也让摇摆不定的官员更偏向了淮王一方。

    被太后故意安排在后列的吴王脸色泛青。他的存在已完全被公卿忽略。

    年仅十岁的陈梁王只顾吃喝,他身旁的母妃强颜欢笑,嘴角有些僵硬。

    宴会场上,宾客大快朵颐。三品以下的官宦和家眷,能吃到这些珍馐玉食的机会不可多得。

    宴会不远处,一个人影趁着四周无人注意,迅速钻入翠色茂密的树林里。

    丝竹之声隐约传来,林间暗沉静谧。

    人影穿着宫廷内侍的衣服,朝高木的阴影处躬身道:“凤竹先生。”

    阴影里走出一个高挑身影,身着宽袍大袖的纯白道袍,一身仙风道骨的卓然气韵,眉眼处却带着面具,遮住了相貌。

    内侍试探询问:“恭王已毙,凤竹先生今日跟着哪位大人来的秋山行宫?”

    凤竹轻笑:“朝中文武过百,我跟着谁来都行。”

    内侍试探不出什么,也不再问,只道:“先生今日有何吩咐。”

    “这个拿去。”凤竹从袖袋里拿出几张白纸折叠而成的小包,“寻个机会,放入淮王的酒菜里。”

    内侍身形一僵,迟迟不伸手。

    “不是毒药。”凤竹笑着解释,“催/情助兴的药物。银筷沾上也不变色,没人察觉得出来。”

    “你只要机灵点,别被人见到,怀疑不到你头上。”

    内侍这才伸手接过。

    凤竹又道:“其他几包,你寻着机会,

    放入谢信和林策的酒菜中。”

    “这我恐怕办不到。”内侍果断拒绝,“他们的吃食不经我手。”

    “我让你尽量。”凤竹并不强求,“他们的酒菜里加不了,你就下药给别的什么人。”

    “你自己应当清楚,若只淮王的酒水有问题,容易查到你。”

    “小的自然明白。”内侍将纸包藏入袖中,四周张望片刻,趁着没人迅速离开树林,若无其事走上石道。

    他走后,没过多时,又有一男一女走入林间,同凤竹暗中会面。

    这二人,正是太常刘家的公子和千金。

    半月前青竹院的宴会上,刘家公子想将幼妹嫁给淮王,结果被淮王无情讥嘲。

    刘家贼心不死,为了家族未来,必须将女儿嫁入宫中,因此找到了经常出入于各世家宅邸的凤竹先生。

    凤竹朝太常公子笑了笑:“事情我已安排好。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能不能把握住机会。”

    他看向女子:“你若能把握机会,明日就是淮王妃。”

    “若不能,只能说明你和淮王无缘,今生没有当王妃,做皇后的天命。”

    二人谢过凤竹。

    纯白的飘逸身影犹如鬼魅,渐渐消散于黑暗的树林间。

    人走后,刘家千金问长兄:“等会我该怎么做?”

    金枝玉叶的贵女,从小学的都是礼义廉耻,忽然叫她去投怀送抱,主动爬男人的床,到底是有几分羞涩。

    那个靠爬床上位的缪锦,在京城贵女中赫赫有名。

    她靠着勾引男人,从通房丫鬟一跃成为豪门宠妾。刘家千金素来看不起她,如今却不得不学她。

    方才缪锦得意洋洋说着讨好男人的房中之术,她也不得不腆着脸仔细听认真记。

    最后得了一通“出身高贵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受宠的妾室踩在脸上”的奚落。

    “你只需独自前往我告诉你的地点,”刘家公子小声道,“其他的一切,我和父亲都已打点好。”

    “淮王中了药,你只要主动些,明日就是王妃。”

    “可是……”

    “没什么可是。今日的情景你也见到。吴王和陈梁王大势已去,下任天子必是淮王。”

    刘家千金咬牙点了点头。

    天子仪仗,富丽行宫,奢华盛宴……都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连缪锦都把目光瞄向了淮王。她不能让一个出身卑贱的庶民压在头上。

    刘家兄妹离开树林再次回到宴会场,歌舞已尽尾声。

    原本九卿之首的太常寺,这二十年来每况愈下,地位大不如前,席位只安排在中后,隔着一等公卿们老远。

    从她这个位置,只能隐约看清坐在首位的淮王。

    淮王龙章凤姿,轩然霞举,相貌身材都无可挑剔。她当然想拥有一个能让贵女都羡慕不已的夫君。

    刘家千金怀着春情,静候时机。

    一曲歌舞散尽,太后并未再安排别的助兴节目。

    公卿们都心知,这次秋山夜宴,有一场真正的重头戏。

    丝竹声渐小,缓缓融于夜风,太后心思沉稳,一句话未说,官员们却已然坐不住,开始暗自揣摩太后的意图。

    自左相开始,除了刘家,许多世家公卿也有打算把女儿嫁给淮王。

    即便帝位悬而未决,谢家另有图谋,精通为官之道的公卿,都知道未雨绸缪早作打算。

    等大局已定再示好,未来的朝中重臣,早没了位置。

    恭王和广湘王的倒台来的太快,令许多人猝不及防。他们之前没能站在谢信的那一方,再想要翻身,只能选择淮王。

    倘若族中能有一个才识过人的后辈,世家公卿也想凭

    着才干在朝堂上立足。

    可惜纨绔子弟难成大器,这些人只能将主意打向深宫内廷。

    这半个月,有嫁女心思的朝臣竭力在太后面前吹捧自家女儿。

    董太后一视同仁,每一家都接见,却从未表明态度。

    历年秋山宴,太后宴请高官女眷,指婚是惯例。

    今年特意将姚林郡主叫来,更证明宴会上必然讨论淮王的婚姻大事。

    淮王妃未定,今晚大家都有机会。就看谁家能把握机会,让太后和淮王相中自家千金。

    婉转悠扬的丝竹声中,无意嫁女的官宦之家举殇痛饮。别有所图的官员们心念百转,被这悠缓的气氛憋出一头热汗。

    有一官员再也沉不住气,打算先下手为强。他离开座位站上宴会场中央,躬身施礼,主动开了头。

    他一番陈述,淮王已到适婚之年云云,然后停下话音,等着别人来接话,再引出自家女儿。

    所有腹稿都已打好,事情却并未朝他所料想的方向发展。

    太后依旧不动声色。

    淮王神情淡漠,似乎事不关己。

    场面顿时显出几分滑稽。官员呆在原地下不来台,理所当然引来不少同僚的讥诮。

    这时一个身穿冶艳华服,打扮妖娆妩媚的女子走到宴场中央,自报家门:她是典客属官员之女,倾心于淮王,愿能入宫侍奉左右。

    典客属掌管邦交,权势也已被削弱的所剩无几,同样只能打内廷主意。

    官家女子们为了能被太后看中,无所不用其极,其中也包括毛遂自荐。

    上一位官员弄巧成拙,被她借势抢占先机。

    “小女心仪淮王殿下,不求正妃侧妃之位,能做殿下身边侍妾,就已心满意足。”

    贵女跪坐在地,神色凄婉,“小女已心属殿下,此生再无嫁予别人的打算,望殿下看在小女一番痴心,允小女入宫。”

    她当众朝淮王表明爱意,又将话说死。

    淮王不纳她,她往后再难嫁个良人。

    这一招破釜沉舟,豁出一切,虽断了自己退路,却逼迫淮王不得不点头。

    以她家的地位,正妃不可能,可勉强封一个侧妃。

    太后小啜茗茶,依旧不表示任何态度。

    淮王却道:“你嫁不嫁人,与本王何干。”

    这名女子居然妄图逼迫自己娶她?

    可笑至极。

    他不纳她,她的名声确实会受损,会被别人指指点点甚至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京中笑柄。

    但这与他毫无半点关系。

    他们素不相识,他为何一定得当什么深仁厚泽的君子,保全她的名声?

    她往后被人嘲笑,活该自取其辱。

    贵女倏然僵在原地。

    南昭讲求君子仁厚之风,她以自己后半生的名誉为代价,品格高尚之人都该将她纳入后宅,免得她名声受辱。

    千算万算没算到,淮王居然没有一丁点君子仁德和怜香惜玉之心。

    他拒绝得如此干脆,她已经听到周围窃窃私语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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