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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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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来秋雨后, 秋气飒然新(1)

    林策晨起时,朝阳才初升。微衰秋叶挂雨露,水滴映红霞。

    他洗漱整理好衣冠, 推开房门时, 一道玄色身影英挺立在门口。

    “站了多久?”扶在门上的手顿了片刻, 随后温柔拍去峻瘦肩头的露水,“我上回不是说过, 有事直接把我叫醒?”

    “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打扰将军就寝。”追星清寒的音调被朝阳照耀出几分柔情暖意, “昨夜送来的情报。”

    林策从他手中接过两封信件,拿取时,指尖不凑巧碰在了一起。

    一触即分的冰凉灼得追星心尖滚烫。

    两封信件, 其一是朔方发来的例行军报,朔北边境一切安好。

    另一封,是宁越之的密信。

    宁越之昨夜才来了一趟将军府,又有什么事?

    林策打开用信鸽传递的小纸条, 上面用规整的蝇头小字写着“龙阳之好,与君欢好”, 空白处依旧用三笔画了一张奇怪笑脸。

    林策怔了怔, 一时没看明白。

    这时逐月来到院中, 见他二人立在门口, 好奇凑上来, 嘟囔着:“怎么每次都是追星去取信报……”

    “这写的什么?”宁越之画的那张笑脸,看的她一阵恶寒。

    “因为你睡得跟那什么一样,雷都打不醒, 能听到信鸽的声音才怪。”

    “孟追星!你今天吃火药了?”逐月从他冷峻的音调中明显感觉到不同以往的气恨与迁怒, “阴阳怪气死太监究竟写的什么意思?”

    “他说, ”追星朝二人解释宁越之的用意,“他应该是欺骗了淮王,告诉他徐如是将军的……”

    他一时卡住,思忖片刻才继续道:“将军的侍寝。”

    周则意追问徐如的情况,既然不能朝他坦白真相,自然要找点别的说辞。

    上回谢信硬闯主院,逐月也曾用同样的谎话骗他,说徐如是林将军的断袖之宠。

    林策听到后并不怎么意外,但他好奇,为何他和逐月没猜透,追星却立即反应过来。

    追星被那双慑人心魂的眼眸盯得脸红耳热,略微偏过头,沉默不答。

    他怎么敢说,宁越之那句话一语双关,承载着一半和他同出一辙的云霓之望。

    逐月昨晚没参与林策和宁越之的商议,好奇道:“将军不打算把徐如的身份告诉淮王?”

    林策还没说话,追星为了掩饰自己那见不得光的情念,迫不及待插话:“凭什么要告诉他?”

    徐如是林大将军的枕边人,比徐如是林大将军本人,更容易让淮王断念。

    逐月没想那么多,点头赞同:“这样也好。将军待在京城,还要继续使用徐如这一身份。”

    她哀叹一声:“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朔方。”

    京城固然繁华富庶,但地方太大,道路交错纵横,容易让人迷失其间。

    人虽多,人情远比朔方冷漠。

    朝中那帮人,一肚子坏水,城府一个比一个深,只看着他们说话打机锋都觉得累。

    还是朔方粗粝的秋风,飒爽的剑影,快意的恩仇更令人欣悦。

    林策打趣道:“烧鹅吃腻了?京城不是还有许多美食,你多吃些,正好回朔方过冬。”

    “是烤鸡。”追星一本正经纠正,“她再这么吃下去,去年的冬衣穿不上,新做一套,得多费许多布料。”

    “孟追星!”逐月忍无可忍,猛然伸手就要去挠他。

    林策嘴角微扬,笑看他二人打闹,孙有德忽然走入院中。

    看着他实诚的苦脸,上翘的嘴角蓦地垂下。

    “将军,淮王又来了。”

    逐月

    霎时停下:“怎么又来?!”

    周则意已然知晓徐如是将军的人,不是应当收起那些不该有情思?

    林策不耐地皱了皱眉,同孙有德一起走向将军府大厅。

    周则意独自站在大厅等候,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同林策静默对视。

    落叶盘旋,秋风穿堂而过,刮来一阵阴寒。

    片刻过后,周则意率先开口,冷漠嗓音压制着浓烈的不甘:“徐如……是将军的枕边爱侣?”

    虽然已从别处知晓这一令人不忿的情/事,但他仍固执地要从林策口中亲耳听到,才肯相信。

    带着麒麟鬼面的恐怖面容点了点头:“没错。”

    二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大厅内秋风阴寒,风声轻啸,气氛冷冽。

    周则意深深吸了一口气,紧捏的拳头青筋毕露,霎然间,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周某对徐如乃是真心爱慕,山川无陵,江水为竭,此情无衰绝。”(2)

    他朝林策抱拳一礼:“周某必珍之重之,此生不负,还望将军割爱!”

    他昨晚静坐沉思,一夜未眠。

    他从和徐如相遇之时起,就清楚徐如对林策的钦佩敬仰与赤胆忠心。若其中还参杂着倾慕,似乎也不足为奇。

    林策是镇北军不倒的旌旗,麾下将士无不对他忠心耿耿,誓死不二。

    可徐如是他的春风,是他的整个世界。

    他在囹圄里困了十年,被困的不仅是出入侯府的脚步,更是没了喜怒失了情感的一颗心。

    即便得以走出侯府,他的心也未能冲破牢笼。眼中一切,都是如侯府一般腐朽褪色的晦暗,入鼻的味道,皆是臭气熏天的腐朽。

    徐如将他从死地里拉了回来,让他重新感受到春风秋雨,繁花锦绣,色彩绚丽。

    没有徐如,他会再次变回行尸走肉,如枯木一般随着光阴腐坏。

    天宽地阔,无论身在何处,却都似困于囚笼。

    感受不到丝毫喜悦,光明,香气,美味,这样灰败寡淡地活着,甚至连痛苦都难受不到,人生至此,何其悲哀。

    他的三魂七魄,全在徐如身上。

    他已尝过情/爱的喜悦,见过绚璨的美景,绝不愿再回到困心的牢笼,于凄风苦雨中形单影只度完一生。

    “你明知徐如是我的人,还敢这么同我说?”林策完全没想到周则意冥顽不灵至此。

    “周某并非有意夺人所好,只是情难自控,无法自拔。”周则意深鞠一躬,再次一字一顿重复,“还望将军割爱。”

    听着周则意这样对着自己另一身份倾诉情衷,林策只觉荒谬到可笑。

    他仔细回忆少顷,自觉自己对他一点也不好。

    周则意是周宁唯一的亲外甥,是周宁永生难以释怀的愧疚。既然让周则意继位是周宁的遗愿,林策愿意帮他达成。

    但他又痛恨安平公主,恶其余胥,和周则意初识就带了几分成见和迁怒。

    周则意本人的性格和做派,同样令他不喜。

    他二人同乘一条船,他一边帮着他,也一边防着他事成之后鸟尽弓藏。

    除此之外,他同周则意没什么好说的。

    他对周则意完全无意,上回就斩钉截铁拒绝过。

    不知周则意为何吃了秤砣铁了心,即便误以为徐如是他的男宠,依然誓不罢休。

    他冷声道:“我最后再说一次,绝无可能。”

    周则意置若罔闻,仍微埋着头保持行礼的姿势,一字一顿不断重复:“望将军割爱。”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林策越发不耐烦,“此事往后休要在我面前提起。否则……”

    他冷哼

    :“我让徐如亲自把你扔出将军府。”

    周则意身形明显一僵。

    他所有蚀骨的情衷,想当面向徐如诉说。可惜林策不会允许徐如见他。

    况且只要林策一声令下,徐如一定毫不犹豫执行他的命令。

    他魂牵梦萦的深慕之人,是林策的枕边宠将。

    紧握的指尖深深陷入皮肉,将掌心划出血印。

    周则意无可奈何,只能依言离开。

    临走前,他再次固执朝林策道:“周某说过,只要将军愿意割爱,周某定当竭尽全力,达成将军任何条件……”

    林策话都懒得听他说完,径直跨过大敞的殿门,吩咐门外站立的孙有德送客。

    孙有德默叹一声,进入大厅,朝周则意道:“淮王殿下,卑职送你出府。”

    二人方才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原本以为,宁越之会告诉他真相,没想到他和将军竟然想出如此荒唐的办法让淮王放弃。

    只是无论让淮王知晓徐如的真实身份,亦或强行编造出徐如是将军枕边宠将的谎言,淮王都只能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林大将军是南昭战鬼,是震慑北燕,护佑北境安宁的社稷之器。

    除非他和淮王两情相悦,否则淮王的这份思慕,只能无疾而终。

    二人走在通往将军府大门的路上,周则意嘴唇几度张阖,最后低沉问道:“有德,徐如他,可是真心爱慕林将军?”

    而非林策以强权逼迫。

    虽说男子不重相貌,重成就功名。林策不满廿四,已是手握三十万兵马的一方统帅,称得上一句年少有为,意气飞扬。

    但徐如那般天姿玉色,和相貌丑陋的战鬼在一起,仍然有种一言难尽的唏嘘。

    这问题问的孙有德哭笑不得,只能回答:“将军正身持重,怎会强迫他人。”

    未得将军之命,他无法说出实情,只能以另外一种说法劝说:“徐如所作所为,皆是他自己的意愿,谁也无法左右。这一点,殿下尽可放心。”

    “只是徐如他,对殿下着实无意。还望殿下打消念想,另寻良人,莫要一腔痴心空负流水。”

    周则意清楚徐如对他无情无爱,三番四次救他,只是因为林策的命令。

    可听到孙有德的实话实说,心中难免一阵悸痛。

    他苦笑一声,黯然道:“既是徐如自己所愿,尚且算好。”

    林策身居高位,却并未娶妻纳妾。

    徐如没有名分,但将军府的人都知晓他二人的关系,可见林策并未打算隐瞒他们的夫妻之实。

    徐如极得林策看重,甚至可代行将军之职,林策并未有负于他。

    周则意无话可说。

    孙有德不知该说什么,干脆沉默不言。

    只在心里默叹,淮王殿下为何偏偏对铁石心肠的林大将军动了心。

    ……

    林策离开大厅后,径直走向通往校场的岔路。

    逐月忽的从路边树旁探出了头。

    方才将军和淮王谈话之时,她和追星躲在外面偷听,听得她心尖微颤。

    将军愠怒之时,那股征战多年,兵戈杀伐的强戾压迫感,连千军万马都能震慑。

    淮王顶着戾气丛生的威压,还能不屈不挠的坚持,这一点上还挺佩服他。

    毕竟将军真动怒,她在将军面前连话都不敢说。

    只是……

    “淮王这念头该打消了吧。”

    都已经知晓徐如是将军的枕边之人,若还纠缠不久,未免太不知好歹。

    追星冷冷看了她一眼:“你笨。”

    真心爱慕一个人,整颗心都放在他身上,所谓“情到浓时

    难自抑,心不由己”,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逐月莫名其妙被损了一句,惊得目怔口呆。

    片刻后回过神,追星早已大步越过她,紧跟在将军身后。

    “孟追星你什么意思!”她急忙快步跟上,不忿嗔怒道,“给老娘说清楚!不然中午你别想有饭吃!”

    林策无视了身后两个活宝喋喋不休的争吵,刚走到校场口,一亲卫从身后急速跑来:“将军……”

    “谢相,谢相又来了。”

    周则意刚走,又来一个不速之客。

    今天是什么良辰吉日?

    林策皱眉:“告诉他,自己来校场找我。”

    “等等,”刚说完,又改了主意,“什么都别告诉他,他若问起,就说不知道,让他自己找。”

    谢信不是喜欢擅闯将军府么。

    今日不拦他,爱在府中怎么逛就怎么逛。

    亲卫领命而去,走回主道时,谢信已走至主院门口。

    另一亲卫想拦不敢拦,一脸无奈紧跟在他后面。

    两名亲卫在谢信身后交换眼色,就这么跟着他,由着他去了。

    跨过院门,步入院中,宽敞的庭院内空荡无人。

    谢信奇道:“将军不在院里?”

    亲卫只说自己不知,再不答话。

    “不在院里,”谢信玩味一笑,“会不会在房里?”

    说着就朝林策卧房方向走。

    亲卫一愣,将军说了,谢信爱逛哪儿逛哪,不拦他,可是将军卧房怎可随意乱闯。

    现在究竟该不该阻拦?

    踌躇间,一个晃神,谢信已快步走到卧房门口。

    “谢相留步!”眼看对方就要推门而入,亲卫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将军卧房,还望谢相非请勿入。”

    “本相有要事要找将军。”谢信绵里藏针,一双笑眼眸光锋锐,看得人不寒而栗。

    “将军不在房内。”

    “那将军在何处?”

    “末将也不知。只知将军大早就已出院,此刻不在房内。”

    谢信目光藏刀,静静笑看亲卫,硬生生将身经百战的老兵悚出一头冷汗。

    顷刻之后,他终于收回目光,以及想要擅自进入将军卧房的打算。

    “不在院里,也不在房里,”他似是同亲卫说话,更像自言自语,“莫非在花园?”

    亲卫微微埋首,缄默不言。

    “这个时辰,不会在花园。”他笑着自说自话,“咱们将军可没有逛花园的雅兴。”

    亲卫仍旧沉默。

    谢信不以为意,继续道:“不在花园,那一定是……”

    他佯装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将军在校场里练武。本相猜得可对?”

    话音一落,他已视若无物般从亲卫身旁擦肩而过,径直走向校场。

    到达校场时,林策正在开弓练箭。他略有惊诧,谢信这么快就来了,他的箭才刚射出三支。

    然而转念一想,凭谢信的才智,推测出他在何处似乎不难。

    他原本打算不理会,视而不见,继续拉他的弓。

    谁料谢信非但不以为意,甚至极为配合,似怕打扰到他,放轻脚步悄声走到身侧,安静观摩。

    只是那双笑眼总带着图谋不轨的算计,看得人脊背生寒。

    林策心情本就不悦,被谢信这么目不转睛盯着看,心情更为烦躁。

    噌的一声弦音响起,羽箭破风,牢牢钉在箭靶上,尾羽还在轻微颤动,箭头却偏离了靶心。

    林策顿时失了兴致,放下长弓,接过追星递来的锦帕仔细擦拭弓臂,冰冷问道:“谢相今日来我将军府,又有何贵干?”

    谢

    信并未回答,只笑道:“将军手上的这把,便是宣武陛下当年御赐的乌金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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