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君臣相惜
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行军打仗的后勤粮草问题是一个很费时费力的事情。
通常情况下,前线作战的人数和后勤人数的比例为一比三,也就是说,后勤运粮运物资的人数是前线战兵的三倍。
所以在史书上通常看到的双方作战人数,比如率五十大军,三十万大军等等这样的数字,都是有夸大的。通常都是将后勤的人数都给算了进去。
若想知道前线战兵的具体人数,直接除以四,就大概差不多了。
朱由校此次决定离京去往四川,这个决定下的未免有些仓促,这对于粮草调集,人员调动等等各项事务都是一个严重的考验。
一般来说,如果要发动大战的话,光前期准备工作就要耗时半年之久。
如此耗时长久,规模宏大且繁杂的后勤工作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完成的,可以说历史上能够将这份工作管控的井井有条,而不出差错的人,无不是那个时代的人中龙凤。
如汉初之于张良,明初之于李善长。
经过各种考虑之后,朱由校最终决定将这个任务交于户部尚书毕自严,毕竟管控钱粮他是行家里手,而且现今正值五月,税收还没有开始。
朱由校也只是让其安排路途中的粮草用度,所以毕自严完全有时间来担此大任。
经过商议后,为了尽量少的征劳役,而耽误了百姓们的农活,朱由校决定走水路。
由运河直下,然后经长江坐船逆流西行,入川直达重庆。路程虽然看似绕远了,但是水运节省的人力物力却是远非陆远可比。而且所用的时间也并没有多多少。
最重要的是,运河沿岸有多处税收粮仓,用于常年接力式的往北京运粮。这大大方便了军队沿途所需。根本不需要征什么劳役,沿途的百万河工便可代劳了。
这也是短时间内能做出的最佳方案了。
“此次能够出京也着实不易啊!”一艘大船上,朱由校眺望着两岸,感慨道。
此时朱由校带领的三万勇卫营将士们已经离京七日了,即将进入山东地界。
“运河沿岸南北往复,不仅粮草运输,而且也是贸易往来必经之路,利润巨大,沿途贪污在所难免。”
随同一起出京的汪文言在一旁说出自己的见解。
“以微臣看来,去岁陛下在朝中亲自提拔的一批干臣对此也只是知晓的,此次让陛下走运河南下,却也存了威慑敲打沿途地方官员之意。”
“哈哈哈。”朱由校笑呵呵的拿起手中的烟斗,似随意调侃般说道,“如此说来朕还成了他们手中的一把刀了。”
“历来只有皇帝隐居幕后,干臣迎敌于前,何时反过来了呢。真不知是做臣子的太过精明还是朕这个皇帝太愚昧?”
身后的汪文言低下头,一时不知这话该如何接。
心思急转之下,只好奉承道。
“以微臣看来,此乃我大明之福也。众人皆知陛下已有立志革新之志,而众臣亦有了追随陛下身后之意,而非抵抗阻拦。这些臣子都是因陛下才得此高位,足可见陛下之高远卓识。”
朱由校摆了摆手,对于这样的奉承并没有当真。
做为一个皇帝,每天听到的奉承简直太多了,无论是面谈还是上的奏疏里,都不免有这样的话语。如果不了解真实情况的话,恐怕还以为现在的大明朝是一个太平盛世呢。
一个人最怕的就是迷失自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看不清前方的路。
“爱卿啊,你也学会了阿谀奉承这一套。”朱由校用手指点点了汪文言,话语里挪移道。
“微臣微臣”汪文言一时猜不透朱由校究竟是真的生气还只是嘴上说说,有些不知所言。
“好了,朕替你说吧。”朱由校打断他,说道,“朝中并非全都是希望变革之人,更多的却是墙头草,两边跟风。”
“此次出京,还是有很多人等着看朕的笑话呢。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绝非虚言。即使进了四川省,山川河流不断,若一时无法将其根除,那奢崇明便会躲入山川之中,对我军进行无尽的骚扰。如此,无需多日,只需挺过一年半载,朕便算败了。”
“辛苦训练的数万勇卫营将士深陷西南无法自拔,四川又岂是朕可久待之地?到时颜面大失微信扫地回到京城,要么将军队留在川省只身回往京师。无论如何,朕都是败了。”
话说到这无需再多言,其中含义两人都懂。
朝中的那些有心想要改革的大臣为何会让自己走运河这条路,除了各种客观条件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如汪文言所说的那样了,至于他们隐居幕后而让自己一个皇帝冲锋在前的原因,也很简单。
对自己的这个皇帝没有信心呗。
如果你一个皇帝无论能力和抗压能力都不行的话,一干大臣们凭啥要为你冲锋在前,万一那一天你皇帝扛不住压力,把人家推出去当替罪羊呢。
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并不少见。
人家此次同意你在出京,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呢。虽然朱由校知道他们的意思,但是却必须接招,以实际行动给予有力的回答。
至于那些保守派,在他们看来,短时间内便平定奢崇明叛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中的结果无外乎两种,要么你皇帝灰溜溜的返回京师,从此任凭拿捏;要么兵败或者被杀于四川,这样更好,在京的朱由检直接就可以即位。
朱由检做为一个啥也不懂的孩童,如何处理朝政,最终朝中的大小事务还不是大臣们说了算。
死一个皇帝而已,本朝又不是没死过。哪怕像英宗那样被俘了,直接换一个皇帝就是。日子还是照常过。
里外里都是对自身有利,那些保守派又何必去阻止你皇帝离京呢。
前世的时候,朱由校看史书,描绘个重大事件也不过寥寥数笔,甚至还会根据那个时代的价值观标准来对事件中的人物做出一个是昏君还是明军,是奸臣忠臣的判断。
可是当朱由校真正身处这个时代的时候才知道,这其中的种种风险又岂是读史书能够明白的。
回想自继位以来自己的种种决定,无不是在拿命去赌。如走钢丝一般,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有时朱由校也会在心里问自己,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黎民百姓,为后世几百年的华夏做些什么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自己不是圣人,还没有这么崇高。其实仅仅只是为了活着而已,不像如历史的轨迹那般七年后便一命呜呼,即使躲过了七年后的那场大劫,二十四年明朝灭亡,自己依旧躲不开身死的下场。
自己终究只是个利己主义者。
朱由校心中暗自苦笑。
对于朱由校的心理路程,汪文言自然无法完全洞察,但是通过刚才陛下说的那些话,汪文言却明白,眼前的陛下对于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都看得极其明白,且目光长远。
真的就如上天一般,有时他不言,但却无所不知,这样的皇帝才是最让人忌惮的皇帝。
汪文言再一次在心里警示自己,以后决不能再有妄言欺骗之举,当以诚代之,如此,才会得以生存和继续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满腔抱负。
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一般,此时背对着汪文言的朱由校又说话了。
“此番话本不用朕自说,爱卿可知朕为何又要说与你听?”
说着,朱由校转过身来,直视着汪文言说道。
“只因朕惜你之才,望爱卿你也可以从今往后以待朕,你我君臣二人携手,创造一个个大大的盛世出来。爱卿,愿否?”
‘咚’一声。
汪文言重重的跪在了地上,额头紧挨着地面,颤声说道。
“微臣本一不入流小吏,承蒙陛下器重,得以听候陛下调遣,此乃对微臣已是再造之恩。赴汤蹈火,微臣难以为保。”
“如若陛下不弃,微臣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本是铿锵有力的宣誓,说到最后竟然开始哽咽起来。
朱由校自上而下看着汪文言,看着他因为情绪激烈,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他知道,成了。驭之术无外乎许以重利和交心两种。许利容易,有钱便可,但是交心更难,但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根据不同的人也要根据不同的方法随机应变。
弯下腰,轻轻的扶住汪文言的胳膊,温言道。
“爱卿请起。”
汪文言也没有矫情,顺势起身后,还不忘对着朱由校再深深鞠躬行礼。
“爱卿随朕来。”朱由校拉着汪文言的胳膊,走出了船舱。
手指着运河沿岸的村庄农田,看向远处好奇驻足观望的百姓们,说道。
“他们皆以为朕是来敲打惩治沿途贪腐的,其实不然,实则朕只是想看一看这沿途的百姓们过的如何,相看一看庄稼长势如何。”
“奏章上看到的终究只是寥寥数笔,远非亲眼看到的更为真实啊。”
远处的百姓们看到他们的大明朱皇帝本人,无不激动起来,虽没有命令,但都跪地磕头。动作和经过训练的完全无法比,既不整齐也不规范,还显得很笨拙。
但朱由校看在眼里却是会心一笑,只因为这些百姓们心思淳朴,更加真实。
“大皇帝万岁!”
“陛下长命百岁!”
各种呼喊声此起彼伏,有些甚至令人啼笑皆非。
但是朱由校并没有怪罪的意思,甚至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百姓多是运河沿岸的漕工,每遇船只无法通行时,就是他们在前拉船疏通河道。好歹每日还有一份工钱,尚且如此贫苦。其他地方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
顺着朱由校手指的方向看去,百姓们大多都光这上身,好方便疏通河道在前拉船等工作。
漆黑的批复上,满是绳索勒出的一道道硬茧。
“爱卿以为今日之大明,该当如何治理?”朱由校准备听听汪文言的意见。
汪文言前半生为小吏,混迹于底层,看到过各种黑暗的地方,相比对此自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比起那些身居高位,习惯于夸夸其谈的文人们,可能更直至本质。
刚才刚刚表明自己心志,汪文言知道,此次自己要拿出一些真东西了。
于是不再犹豫,拱手道。
“以微臣看来,分为思想和财政两方面。贫富不均,富者坐拥良田万亩而不纳税,贫者无立锥之地却要被各种苛捐杂税压迫盘剥。此乃财政。”
汪文言的话真是说到朱由校心里了,点点头,鼓励道。
“继续说下去。”
汪文言偷看一眼朱由校,发现说到百姓被压迫盘剥的时候,陛下竟然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心中不由感叹道,陛下之心胸可容天下,这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啊。
心中更是认定了要生死追随的想法。
得到鼓励后,继续说道。
“以臣之见儒学已经到了最鼎盛之时。此绝非益事,虽已达鼎盛,前方却已无路可走。不满陛下,我大明有识之士也时常思索儒学前路究竟在何处。历朝历代反复罔替,从无有世代永存。”
“于是,本朝才有了阳明先生,才有了心学的发扬光大。然而如今看来,心学亦无法中兴我大明。对此微臣也时有苦苦思索,却依旧一无所获。”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所接受到的信息都是土地兼并,收不上税等等这样使得朝代灭亡的理论,却从来没有从思想方面去思考,朱由校来了兴趣。
“爱卿详细说说。”
组织了一下语言,汪文言说道。
“如今天下文人其实心里皆迷茫不知前路。而且如今我大明发展至此,存银百万两白银者亦不在少数。为官者月俸不及说书先生十日多。”
“在如此境遇下,心中无思想,外有金钱诱惑,吏治焉能不腐败。从而致使我朝令不出京城,便无甚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