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非幻境，乃愿者上钩
眼前的两位是他的上世的父母，但李江防却没有追赶上去，反而走进了之前那间病房，一入病房就看见病床上躺着一个被白布严严实实包裹的人，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那正是自己，那场雪崩意外之后他半身瘫痪，身上多处器官衰坏。只能靠各种仪器和药物苟活着，而这样的日子自己一趟就是二十五年。
看到病床上陌生又熟悉的自己已经入睡了，李江舫只觉得一阵恶心厌恶，走过去想要握住他的脖子，却发现自己穿透了对方的身体。
“奇怪，我听说环境惟妙惟肖，身临其境，怎么我就跟看戏一样？”
还是想不明白，李江舫啐了一口，连忙走开。四周依然是黑暗，只有自己的父母身影依然清晰，他于是上前跟了过去。
另一个科室中，有位医生扶着二位老人家坐下，然后才开口说道：“两位的身体都不是特别好，没事还是在家里多多静养。”
父亲叹气道：“医生，看看我家老婆子怎么样了吧。”
医生摇摇头，抱歉说道：“两位节哀。目前阶段，癌症晚期是没有办法的。老先生你的身体也越来越不乐观了，你的肝病和关节炎恶化的一天比一天厉害。不行……还是请看护吧……”
母亲打趣道：“哈哈。以后照顾儿子的事我可帮不了你太多了，你天生就是劳碌命，活该你对我不好。我很快就要到天上享福了，你就慢慢操劳吧。”
说着说着，母亲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母亲赶紧擦掉，“坏了，我眼睛又不好了。医生，我要不要再去看看眼睛。”
医生沉默着低头，没有说话，他认真开出了相应的便宜镇痛药，扶着两位老人家离开了科室。
李江舫如同雷击，身体被抽空了一般，顿时软绵绵下来。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原来父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忍受着如此大的痛苦。
他冲到医生的电脑前，上面还显示着两人的病例。
之前的一幕幕突然出现在眼前……
“滚！你们根本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痛苦，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儿子，你别这样……谁不痛苦呢？我们要乐观对待自己，乐观对待明天。”
“哼！你们是惦记我那退役金吧？只要我一天不死，你们就可以领一天钱，是不是？”
……
“儿子，过两天我和你妈妈要去旅游了。你妈妈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苦了大半辈子，心里总觉得遗憾……你这边现在也已经安稳了，我们给你请了护工……”
“哼！那老婆子怎么自己不敢过来跟我说，是不是嫌我碍眼了？”
“不是的。你妈妈去找几个老姐妹聊天了……”
“快滚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
……
那天之后，确实是再也没有看见妈妈了。爸爸后来说妈妈和自己离婚，找了个新老头……推测时间，那时候妈妈应该已经掉光了头发，永远睡在了自己最喜欢的地方。
……
回忆是水，呛得鼻子疼。
李江舫痛哭起来，压抑了三十来年的情绪喷涌成灾。
“你们……你们太差劲了。一直都骗我……不是说去旅游吗？我还真的以为……该死！我该死！你们……”
……
广场外，一群老头站在一排看得津津有味。
吴三爻和葛川关系最为要好，于是打趣道：“老葛，你从哪里弄得这个大杀器的？下次我们一起结伴去‘霍顿大山’，你把这个一丢，我在一群妖兽的哭声里潇洒收割妖头。哈，美哉，美哉。”
葛川摇头说道：“侥幸从遗迹里获得的一个守心塔上古仿品，但年代过于悠久，我往里面搭了好多材料，最后不伦不类堆出来的。发动慢，效果低，就是一个废品，也就是这个时候对付这些毛头小子有点儿用处。”
三院长已经飘然到来，他来看看之前被寄予厚望的几个人。果然已经有几个神识强大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了，从幻境里挣脱出来，向山顶走去。只是走了没有几步，就又痴呆住，又哭又笑。
一个个审视过来，三院长很快就看到了李江舫，顿时生气大叫起来：“道心如此不稳！真是没用！”
但三院长骂过之后却不再言语，目光也一直都没有从李江舫的身上移走。
老头们都看了过去，很快一个个都大笑了起来。原来李江舫哭得最卖力，把周围好几个人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甚至还吵醒了就近的几个人，生生把他们从幻境里拉出来。
离李江舫最近的几个人，正是杨家村的人。杨远等人冲李江舫大叫，但没有任何用处，他们也是寸步难行，只好转身向山顶看去。
这叫眼不见心不烦。
……
幻境中，李江舫陪着爸爸度过了一天又一天。他和爸爸一起起床，坐在床沿发呆。家里的东西该卖的，不该卖的也都卖光了。自己也一个人搬到了小出租房里，但每天还是会有些恍神。
醒来的时间很早，天还没有亮。爸爸开灯后收拾了一遍屋子，从角落拿出一个木箱子，一点点看着，一寸寸抚摸着。直到第一缕阳光照进来后，他才收好。
他站起来后，故作精神。穿上外衣前往医院。
医院内，自己睡了一觉，精神饱满，然后日复一日对爸爸破口大骂，偶尔还臭骂自己那“聪明”的妈妈。老爹一直嘿嘿傻笑着，就是不走，陪自己又待了一整天。
角落里，李江舫的虚影逐渐从冷漠到心碎，再到冷冰冰，却就是不愿意离开，只是不知道流了多少的泪水，喊叫了多少声道歉。
“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你们，我太抱歉了。”
“不该凶你们的……真的不该。”
……
但没有任何人听得到，李江舫满脸泪痕抬头，这环境实在歹毒，为什么不是我躺在床上，宁愿睡着，甚至大错特错度过一生。
时间飞转闪过，这天爸爸没有起床。医院那边早就收到了通知，中午的时候就有相应的工作人员拿钥匙打开了门，他们用设备连接爸爸的大脑，然后拷贝出来一大堆数据。
李江舫的虚影趴在屏幕上，死死盯着爸爸的每一个信息。但怎么都看不明白，他只是徒劳抱住屏幕痛哭流涕。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未来世界已经把人类的埋葬分为了精神和肉体两部分，自己也是因此才有了“异世葬”。
最后把爸爸的尸体放在担架上推出去。律师也很快赶完医院太平间，宣读遗书：
自己死后骨灰和妻子的骨灰一起洒向康吉雪山。
康吉雪山就是自己当初发生意外的雪山。如果有下辈子，他们愿意在那儿再次看见自己。
之后的事情李江舫已经不必知道了，律师前往四楼找到了自己，自己才发现原来父母替自己保管了一大笔钱，而自己的退役金，二老也是分文不动。他当时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购买了异世葬，身体却直接捐献……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没有走出来？”
“我不是说过从哪里摔下就从哪里爬起来吗？”
“爸爸妈妈，对不起……”
“我没有和你们相信我一样相信我。”
“你们太傻了……只想着我没有你们活不下去，却没有想到让自己好过一点，哪怕只是一点……”
李江舫慢慢站起来，肚子已经生疼，才发觉不知道哭了多久。
李江舫停留在太平间，静静陪父亲坐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门口被打开，有名护工推着父亲的遗体出门。
李江舫抹了抹脸，跪下对父亲远去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起来的时候，李江舫点头道：“如果这是真的，我希望这是假的。如果这是假的……我也不在乎了……”
李江舫用力擤鼻子，随手一弹，居然觉得如释重负。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让李江舫愣住了好久。
在上世他还瘫痪的时候，父母不在场时候不敢哭，平常人随便能解决的鼻涕，却有可能顺流而下，让他窒息死去。
父母在场的时候，更不敢哭，也不愿意哭。
李江舫又挖了挖鼻孔，神清气爽，“是了，教练说过，不要活在过去。该醒来了。”
“唉。不得不说，我占大便宜了。”李江舫慢慢恢复心绪，“不谈我实际上是成年人的心理素质，运动员的抗压能力，就是这种现代的医院，你让我如何沉沦？”
话音刚落，李江舫叹气一声，“原来幻境原来不是不被发现，而是不愿意去识破。这般想来，人人都处于幻境。只是我是一只自由的鸟儿，我现在，想要站起来！”
他站在黑暗中，突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谢谢。尽管……但还是谢谢。”
神识凝练，顿时周围环境如同碎片，片片掉落。
李江舫哈哈大笑，现在的他对父母的最后一份牵挂和妒恨也消失不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江舫都厌恨他的父母。
是的，人类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