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诱心
诱心(1)
氤氲了一室的茉莉熏香,是玉晴一直喜欢的气味。
这一晚上她都没怎么睡着,此时脑子钝钝的疼,双手紧紧攥着被角,身体蜷缩着,娇小得像一只绵羊。
枕头上残余淡淡的沉香,裴宴归天不亮就起来了,离去前告诫她,不要再生事端。
心里绞着一团乱麻,玉晴忍着头疼,回想自己昨日是怎么不要脸的去拦轿……
仗着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敢来自荐枕席,当时他看自己的眼神,简直像要冻穿她的五脏六腑。
这两年,他必是已经厌恶极了自己。
可当初对他的表白嗤之以鼻时,怎么会料到,有朝一日身份会发生这样大的逆转。
如今他得道升天,自己却反成了贱奴。
玉晴告诉自己,要忍耐,否则何必不跟母亲一起逃亡凉州,而是一个人颠沛流离的回来,找故人寻求庇护。
打自三年前,父亲暗地里让她背各种花名册,以及人物关系图,理清朝中微妙的局势,就是早料到家族会有倾覆的一天。
可父亲直到战死,都没有举起反旗。
沈家世代忠君,最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实乃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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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晴记得清清楚楚,所有的关系网络,最终指向两个人,太子姐夫跟恒王殿下。
这是天晟国除了狗皇帝以外,手握权柄最大的两个人。
两年前,光耀华贵的太子殿下,最终被一阉人斩断头颅,残躯悬挂于宣武门前,被烈日暴晒,被秃鹫啄食。
父亲和大哥、二哥当时正在东离国交战,苦苦支撑了半个月,最后援兵补给不至,战死异邦,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恒王带着一众文官上书,说武侯早有反心,且提交了厚厚一叠父亲与西域往来信笺,中心意思就是,武侯要联合西域,带凉州军侵占皇城,给太子殿下报仇,并且取而代之。
一夕之间,玉晴从金尊玉贵的郡主,沦为叛臣之女,等候发卖。
买她们的那户人家,据说是沈家亲眷,曾受过父亲恩惠,将她们安置在一处宅子里就不管了,每月送去生活所需。
可前些日子,父亲的旧部悄悄寻上门,要接她们一起去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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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瞒着母亲,偷跑出来找裴宴归的。
记忆中纤白阴郁的少年,如今仿佛脱下了那层灰暗的壳,变得如日般光鲜灼目。
想起昨夜他的反应,玉晴攥着被角的手指稍稍用力,莹白的手背上,青筋突了起来。
他就像是寒山寺的僧侣,坐在灯下读了一夜的书。
门突然被推开,两个丫鬟走进,催促道:“还要赶路呢,姑娘快起身吧。”
裴宴归身边统共就两个丫鬟,此刻说话的这个叫慧娘,身材丰腴健硕,看样子至少有二十岁了。
另一个容貌稍微清丽些的,叫青雀。
“两位姐姐,可否先给我件衣裳。”玉晴嗓音本就娇软,有求于人时,会掺着一丝沁甜。
被褥之下,她的身体不着寸缕,被粗粝的面料磨蹭一夜,好几处都泛起红痕。
此时半坐姿势,被子恰好遮住胸口,露出嫩生生的削肩,和两截金玉般的锁骨,几处被刮伤的红痕也被雪白肌肤衬得愈加明显。
床单上,几处血迹浓艳,如盛开的芍药花。
青雀和慧娘不由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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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面色苍白,又瘦骨伶仃,亦掩不住豆蔻少女本身引人采撷的鲜嫩感。
玉晴观她二人神情,眼中缓缓蓄起几分笑意。
这一笑,就如春水里被投进一朵牡丹花,立时泛起摄人心魄的淡淡涟漪。
昨晚,她不过往床单上洒了几滴指尖血,那人脸色便变得可怕至极,像要生生吃了自己一般。
“既然如此,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一起好好伺候大人就是。”开口的是青雀,脸色青白交替,十分精彩。
“原来姐姐,你也是——”玉晴的脸红了,是憋笑憋红的,裴宴归啊裴宴归,枉你外表看上去清冷不食人间烟火,原来也是头不挑食的种马。
慧娘有些怪异的看了青雀一眼,默默咽下了嘴边的话。
“你等着,我去取我的旧衣裳来给你。”青雀笑着转身走了。
“给两位姐姐添麻烦了。”她微微垂着头,身子瑟缩成小小一团,看上去柔弱可怜极了。
慧娘只是单纯伺候生活起居的丫鬟,且乐于见青雀失宠,对玉晴态度就好了起来,殷勤的给她倒了杯茶:“姑娘先喝口水,等换好衣服,就可以下去吃早饭了。”
“嗯,多谢姐姐。”玉晴接过水杯,微微抿了口。
此时,母亲她们应该已快到凉州了吧,那里是先帝赐给父亲的封地,至今还由父亲旧部管辖着,虽不富庶,亦能让她们安稳度日。
玉晴眨了眨眼,将那一股子涩意压下,笑着将这杯茶小口小口的饮完。
她缠上裴宴归,其实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回京都那个圈子,即便是无名无份,亦有机会见到很多旧人。
比如受过沈家恩惠的文王,和一直暗地与沈家交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蔷。
还有三姐姐和侄儿周蹊都在京都,她怎么舍得下——
青雀拿来一套湖水蓝的裙子,布料有些单薄,慧娘看在眼里,没有作声。
玉晴提起裙摆原地转了个圈儿,一双笑眼弯弯的,像两个明晃晃的小月牙儿,脆生生道谢:“这件衣裳我很喜欢。”
若非找周叙打听过她的身份,青雀倒真要被她这句话唬住了。
先帝钦封的玉晴郡主,性子出了名的挑剔,非绫罗不加身,可会瞧上她这一身行头。
青雀不太会装样子,回了她略有些尴尬的一笑。
简单的洗漱之后,玉晴便随她们下楼吃早膳。
驿站的大堂里坐了一圈,都是随行的粗人,没瞧见裴宴归,玉晴不禁有些失望。
“大人是在包间里吃的。”慧娘引她坐下来后,大声介绍道:“玉姑娘已经是大人的房里人了,日后大家伙都要敬着些。”
玉晴正在喝一盅羊奶,闻言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这种事,用得着昭告天下么。
却见对面青雀的脸色有些难堪,心下失笑,这是在拿她当枪使了。
逐一跟他们点头还礼后,心里终是有了几分不耐。
才刚喝完一小碗羊奶,有小厮从楼上溜烟跑下,桌上的人便迅速散去,开始各司其职。
玉晴站起身,目不转睛盯着楼梯方向。
半刻钟后,裴宴归从包间里走了出来。
目光相视的一瞬,他眼里浮现轻微的不愉,仿佛并不是很想见到她。
这时驿站的门大敞而开,浓冬的风灌进来,她不禁轻轻打了个哆嗦。
一晃神的功夫,他已经移开目光,不知在跟身边的人说些什么。
今日他穿一身靛蓝色直襟窄袖袍,人显得修长单薄,目光沉郁,不疾不徐从楼梯上走下,从容中透出一股浑然的矜贵俊雅。
许是昨晚没有睡好,仔细看去,尚能分辨出他眼下一抹淡淡的青色。
玉晴由衷欣慰,自己没有选错人。
世人形容裴宴归,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单就这张脸,已能将京都所有权贵子弟都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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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靠在驿馆门边,玉晴走到风口上停下,即将擦身而过时,伸手扯了扯他绣了翠竹暗纹的宽大衣袖。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年轻男子不由驻足,好奇的朝她这边张望。
玉晴突然觉得,自己脸皮实在太厚了些,从哪里学得的这些青楼做派,简直罔顾母亲经年的教导。
可想到在相思馆里煎熬的三姐姐,她手心又攥得更紧了些,直到骨节微微泛白,全身都紧绷了。
这是白天,不是昨晚昏灯寒夜,孤男寡女。
当时她放软了身段去求他,对方是怎么回应来着——
“两年不见,表妹着实变得更不要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