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
晚饭后，深夜，院子里的枣树，树叶婆娑舞动，在树根底部的石凳上，投下片片阴影。
枣树底下，排排坐着两个人，分别是楚淮和裴元舒。
裴元舒表现得十分坦然，脸上一片温柔暖意，桃花眸里，有细碎柔和的流光闪烁。
他双手自然搁在腿上，可那细白的手指却微微蜷缩着轻颤，暴露了手主人内心的不安和紧张。
楚淮五感比常人敏锐，自然注意到了身旁之人的小动作，他咽了咽喉咙，调出了最温柔的声音，跟元舒道：“是我对不起你，你若不愿嫁我……”
“不！恩公，我愿意的！”楚淮话还未说完，就被裴元舒打断。
他双手摁在楚淮手臂上，仰头，湿漉漉的眸子直直看向楚淮的双眼，一字一句的坦白道：“说出来恩公你可能不相信，其实我并未失忆，只是迫于无奈，才撒了谎。”
说到这里，裴元舒垂下眼眸，面上泛起悲戚之色，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
“我原是镇上裴富商最小的儿子，自小就被爹娘当成顶级花魁来培养，因为身体娇弱，吃了很多苦头，可即便如此，也得不到爹娘丝毫的怜惜与心疼。”
“慢慢的，我便知道自己在爹娘眼中，只是一个可以待价而沽的筹码，货物……”
泪水猝不及防的跌出眼眶，裴元舒刚想抬手抹眼泪，突的，面上一凉，他转眸看去，发现身侧的楚淮拿着一张帕子，在给他擦掉面上的泪水。
心尖一颤，裴元舒胸腔内瞬间涌入一股暖流，耷拉的嘴角也悄悄勾起一抹笑弧。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道：“几个月前，我得知了爹娘要将我送到苏州本家，当成美妾玩物赠与第一富商，以取得漕运之权，重振本家生意一事。”
“当时的我，整个人都是冷的，逆来顺受了18年，到头来依旧改变不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我生出了逃离的想法。”裴元舒吸了吸鼻子。
“却不想被一伙蒙面人绑架，我试图逃出，却总是找不到机会。再后来，那伙人不知道听了什么消息，便开始轮番的殴打我……”
“之后的事情想来恩公也知道了，恩公于我，有再造之恩。可我实在无处可去，这才撒了失忆的谎。”
裴元舒讲完，便红着眼垂下脑袋，静静等待楚淮对他的审判。
夜风很凉，坐在枣树底下的裴元舒却热得手心沁出细汗，他十分害怕自己会被楚淮赶出去，害怕自己这番行径遭到了楚淮的嫌恶，害怕好不容易拥有的家人，再一次失去。
别看他话说得这般爽快，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底都给漏了。
实际上，他一点也不想和赋予他第二次生命，赠与他第一次温暖的楚淮分开。任何人都不可以，但他愿意给楚淮一次机会，一次可以摆脱他的机会。
如果楚淮这次留下他，那往后余生，楚淮将再无可能逃脱他手！
这辈子，就算是死，他都牢牢的跟着楚淮。
“噗哧！”楚淮忍不住嗤笑出声，嘴角勾起，绷着的脸霎时破碎，明媚温和的笑意弥漫而上。
“其实，我很早便知道你是骗我的了。”看着垂着脑袋，又乖又慌等答案的裴元舒，楚淮心情竟是意外的好。
他没想过小哥儿会主动承认这件事，毕竟哥儿脸皮薄，容易受到惊吓，就像小熊猫一样，有点软萌，又有点憨憨属性在身上。
“你不用担心，既然我不揭穿你，那便不在意你骗我这件事，比起欺骗，我更想知道，你是否真心的想留在我们家。”话落，楚淮转开落在裴元舒后颈上的视线，目光幽幽的看向无边黑夜，“如果你不想的话，我也可以用其他的方法把你安置妥当。”
裴元舒听完楚淮所说的话，眼睛都亮了，怕楚淮反悔似的，急忙应声。
“我愿意的！真心愿意，不是那种无处可去的被迫，而是……我在这里感受到了温暖，真心想在这里安个家住下来……”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这番行径过于放浪，不够矜持，整个人都羞耻极了，一眼也不敢瞧身侧的楚淮，本就垂着的脑袋，愈发放低。
“元舒，你要明白，留在我们家就意味着你需要完成一件事，我需要你认真考虑之后，再回答我，而不是一时脑热，便应了下来。”楚淮皱着眉，瞥了低垂着头的裴元舒一眼，严肃的强调道。
“明白的，以身相许本来就是我的愿望，嫁给恩公，成为恩公相伴一生的夫郎，我会觉得非常安稳和幸福……”裴元舒急切地表达自己，害怕楚淮误会他的意思。
他如果真的有其他的方法，就不会一开始就谎称自己失去记忆……
裴元舒抬起手，轻轻抓了一下自己的面颊，刚止住的泪意又涌了上来。
哪个小哥儿不希望自己长得一副好颜色，可长得像他这般招摇，如若无人护住，凭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小哥儿，无论如何折腾，怕也没有保住这副身体的希望。
“我这一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求嫁给正经郎君做正牌夫郎，生两三个娃儿，安安稳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裴元舒慢慢抬起头，第一次视线不躲不避，与楚淮四目相对。
“……”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空气瞬间安静下来，一种热气缭绕在楚淮和裴元舒身体四周，将他俩的耳朵都蒸腾出一抹俏丽的红。
楚淮眸色深深，因为身高优势，即便坐着，也会比小哥儿高上一大截，因此，他能将裴元舒眸中映射出的所有情绪，都看得一清二楚。
既然小哥儿愿意嫁，他一个汉子，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如此，这几日你便搬到我外祖父那边去住几天，安心等我去迎娶你。”说完，楚淮伸手，抓过裴元舒搁在腿上，白嫩纤细的手腕，将奶奶给他的传家宝套到裴元舒腕上。
“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日后便交由你保管。”
“……嗯。”
裴元舒擦了擦溢出的泪水，低低应了一声。
漆黑夜色笼罩下，静静坐在院中枣树旁的两个人。
他们虽然会在不久后的将来，成为彼此陪伴一生的人，但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份新的关系里面，什么都会有，却暂时没有情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