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纠纷
许是见买卖街办得十分成功, 刚过完年关,乾隆爷便再度提起南巡之事。
这已是他老人家登基以来的第三次南巡,虽然视察民情确有其必要性——乾隆爷这回照例也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要到海宁一带查看那里的防汛工事, 自古以来钱塘江口的海潮之灾就是个大问题, 而从前年开始, 海潮渐渐有北移之势,一旦海宁大坝被冲毁, 附近的苏杭、嘉兴、湖州这些富庶之地都将被潮水淹没, 给民生也会带来极大困难,乾隆爷着急在所难免。
但无论乾隆爷这回是公事公办还是借公谋私, 郁宛都是管不着的,她看这位爷跟先帝不怎么对付, 倒是处处以皇玛法康熙帝为表率——康熙在位期间就曾六次巡视江南, 他的好圣孙估计也是不达数目不罢休的。
虽说康乾盛世到这一代估计也就到了尾巴,可至少目前还处在全盛时候的顶点,既然阻止不了乾隆爷挥霍,那沾沾他的光蹭个公费旅游也未尝不可。
随同南巡的大大小小共有两千多人,可落实到最上层,也不过皇室宗亲、王公大臣,下剩的都是打工人。嫔妃名额更是宁缺毋滥,从旧例看也不过区区五六位, 除去皇后跟贵妃, 那四个名额只怕要抢红眼了。
郁宛满心以为皇帝定会捎上自己, 不久前她还在忻嫔跟前放了大话呢,倘忻嫔去成却把她落下,她岂非成了满皇宫的笑柄?郁宛对自身宠爱还有信心的, 就这么点福利皇帝总得给她,难不成叫他白睡?
岂知等到正月十五,上元都过完了,乾隆还是绝口不提让她收拾收拾准备伴驾。
郁宛心浮气躁,大着胆子问道:“万岁爷,您是否忘了什么?”
“什么?”乾隆喝着她亲手烹煮的红豆元宵汤,一双眼睛分外无辜。
看来他真没打算带上自己。郁宛如丧考妣,难道要她主动哀求皇帝让她上船么?她都三十二岁了,还生了公主,放在早婚些的人家甚至都能称一句祖母,还要她跟个刚进宫的小姑娘一样胁肩谄笑?那也太委屈了些。
郁宛无精打采道:“没什么,臣妾想问您是否忘了放糖,忽然想起您是不爱吃甜的。”
她大概就是袋子里蔫嗒嗒的糖块,当时再如何炙手可热,过后也就无人问津了。
郁宛来到摇车边,阿木尔其时已经很会走路了,不过老是风风火火的,郁宛生怕她摔着,总是过半个时辰就让她歇歇——何况这会子也到了该睡觉的钟点。
阿木尔见她过来,立刻睁开眼睛要她抱抱,嘴里含糊不清地道:“额吉……汤团。”
显然是被餐桌上的香味吸引了注意。
郁宛心说这孩子馋劲也不知道像谁,偏皇帝见不得女儿受苦,叫人盛了碗芝麻汤圆过来。
郁宛连忙拦住,“不成,她哪吃得了这个?”
小孩子气管窄,又不知道咀嚼,万一卡在喉咙里可了不得。
乾隆道:“总不能叫她干看着吧?”
阿木尔嘴边亮晶晶的,不知道是哈喇子还是没擦匀的润肤膏,但看她嘬着手指头无尽向往的模样,还真叫人不忍拒绝。
郁宛想了想,“给她喝点汤吧。”
又亲自把一个大汤圆捣碎,让里头的芝麻馅流出来,那糯米做的外皮就不要了,难消化,搅合搅合递过去。
其实就是碗黑芝麻糊,阿木尔却喝得津津有味,明明最开始拿它当辅食的时候还不情不愿的——这臭屁小鬼大概就想应个节景。
阿木尔用完了宵夜,任凭郁宛拿棉帕子帮她揩嘴,却望着皇帝道:“阿玛……谢谢。”
乾隆莞尔,“咱们的孩子真聪明。”
郁宛哼声,“有奶便是娘,也不看看汤是谁煮的。”
“你这人真是,怎连自己亲生骨肉的醋都吃。”乾隆忍俊不禁。
郁宛懒得睬他,候阿木尔缓慢地打了个饱嗝,便拍着背慢慢哄她睡下,这厢又对乾隆道:“您也早些歇息吧,今儿规矩该去翊坤宫里。”
说完便坐到床畔,拿起阿木尔一件破了的夹袄在灯下缝补起来。
乾隆也踅摸过去,“怎么才来便赶朕走?皇后才将跟朕说了,永璂染了点风寒,怕过病气,让朕改天再去。”
郁宛头都不抬,“那您也该回养心殿,日日宿在臣妾宫里,怕是有言官该指责您宠妾灭妻了。”
“今儿是怎么了?跟吃了枪子儿似的,朕说一句你顶十句,好好的佳节被你弄得怨声载道。”
乾隆拨起她一缕秀发,因郁宛只松松挽了个髻,大半青丝仍散落着,灯影下也看不分明,乾隆信手抚去,只摸到满手泪痕。
他愣道:“真生气了?”
郁宛没正眼瞧他,手上却已没了章法,针脚都是乱的,她干脆往桌边一放,扭头望着窗外,“没有。”
乾隆方意识到玩笑开过了火,讪讪道:“莫非因着南巡的事?朕那是逗你玩的,怎可能忘了你。”
郁宛不信,“您就誑我吧。”
乾隆只得赌咒发誓,“天地良心,这个月都要出发了,朕怎会不早做安顿?你若实在怀疑,李玉那儿有名册,拿来一看便知。”
郁宛方才缓以颜色,又嗔道:“那您还装得跟没事人一样?我还真担心会被撇下呢。”
毕竟南巡不比秋狝,秋狝年年都有,南巡就得看皇帝兴致——错过今朝,指不定这辈子都只能望洋兴叹了。
乾隆笑道:“朕漏下谁都不可能漏你,南巡来回得有三个月工夫,你当朕是和尚天天斋戒?”
郁宛照地上啐了口,这人嘴里就没个正经!
不过这么一说她倒是放心不少,至少灵与肉的结合她占了一半,这对皇帝那榴莲般的心尖子已经算不错分量了。
她有点好奇名单是怎么拟定的,“除了臣妾,皇上还打算带哪些人去?”
乾隆便闲闲跟她说起,皇后跟贵妃这两席自是不可或缺,妃位里头则是她跟庆妃,再加上舒妃——颖妃上次已经跟着去过,舒妃却还一次都没有,念在她也进宫颇久,皇帝决定给她点同情分。
至于最后的名额,乾隆打算在嫔位里头挑一个,嫔位以下的主子就别想了。
郁宛没想到舒妃有幸跟去,看来皇上挺顾念旧情的,这也是件好事——说明日后她哪怕失宠也不会过得太差。
可皇帝有什么可纠结的?郁宛以为他对法蒂玛的宠爱,带上容嫔是情理中事。
乾隆却推心置腹道:“皇额娘不喜容嫔,若带上她,朕恐皇额娘心里愈发不痛快。”
且容嫔的资历毕竟太浅了些,秉着雨露均沾原则,乾隆也不想给她太多殊荣——回部固然需要示好,也不能太得意忘形,那就有违招安宗旨了。
乾隆于是决定在忻嫔跟慎嫔中选择一个,两方面的理由都是充足的:忻嫔出身大族,精通文翰,又谙熟江南文化,带上她无疑方便得多;可慎嫔也是达瓦达仕部的女儿,看在她父亲塞音察克送来那些岁贡的份上,乾隆怎也得给点面子。
因此着实有些两难。
郁宛跟两人的交情都算不上好,索性也不做参谋,但照她看慎嫔跟忻嫔近来挺融洽的,可万岁爷陡然闹这么一出,只怕两人得打得不可开交了。
现实比理想更魔幻,郁宛刚磕了盘瓜子,就见小钮祜禄氏风风火地进来道:“姐姐可听说了么?慎嫔跟忻嫔打起来了。”
郁宛立刻吐掉瓜子壳,抖擞精神,“怎么回事?”
虽然料着两人会撕破脸,可没成想崩得这么快。
小钮祜禄氏道:“可不正是御前放出的消息,听说南巡的名单已定好了,只差最后一个,要在嫔位里头二挑一,慎嫔不知哪来的胆子,竟敢去找忻嫔放话,要她主动让贤,说是忻嫔已经去过一次了,很不该来占她便宜;忻嫔当然不让,嘴上也没把门,不知是哪句话戳中痛脚,慎嫔扬手就要打过去,忻嫔也恼了,两边捉对儿厮杀起来,听说连宫女都乱成一团。”
小钮祜禄氏讲得绘声绘色,郁宛也听得意犹未尽,“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有人禀报贵妃娘娘,贵妃亲自来劝的架,都说从没见过这样嫔妃,跟菜市口的泼妇一般。”
慎嫔脸上挂了彩,忻嫔可也没好过多少,那头引以为傲的秀发都被薅掉了两截,不得不用假发包遮掩——听起来还是慎嫔更勇于动手,到底是草原上长大的,年轻力健,忻嫔则只有那十根尖指甲能发挥作用。
郁宛叹为观止,还以为塑料姐妹花永远不分家,哪晓得关键时刻却是武德充沛,果然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两人吵嚷时还抖出去年苏州街售卖之事,原来慎嫔打扮成民女摆摊是听了忻嫔的主意,她就说慎嫔怎会对苏杭风俗了若指掌,那摊子还做得似模似样,虽然一件东西也没卖出去就是了。
之后几日,这桩新闻传遍里外,众妃无不暗暗发笑,虽说宫里勾心斗角也属寻常,可闹得这么难看还是头一遭,不管谁占理,都把皇家的脸面丢尽了。
最后当然是忻嫔占得上风,毕竟是对方先动的手,而她受的伤也更重。忻嫔扮尽楚楚可怜,到慈宁宫、翊坤宫、养心殿等各处哭诉,最终成功占据舆论高地,也拥有了最后一个南巡名额。
慎嫔气得把一套景德镇瓷器摔成粉碎,天底下怎有这样恬不知耻的货色,只怪她太过高风亮节,才招了小人暗算,有本事就真刀真枪的比一场!
这宫里果然没一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