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小的失落
“笃笃笃。”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云离镜的沉思,他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沉声问道:“什么事?”
似乎被他语气中的冷意惊到,门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底气,只小心翼翼地询问着:“阁主,您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晚膳多少还是进一些吧?”
怎么着,我都这境界了,就一天工夫还能饿死不成……
虽然心中多少有些嗔怪属下的不懂事,但毕竟也是出于关心,云离镜倒也没有真的生气,略略活动了一下久坐僵硬的关节后,本已经打算开口回绝了。
可话临出口,他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行吧,那就要些糕点垫垫肚子好了……让‘冷傀轩’的人来送就行。”
冷傀轩,是篁灵阁中直属于阁主云离镜的特殊卫队,除了护卫之外,也兼顾一些从未公开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暗中工作。
门外的弟子听到这个名字,知道阁主这是有要事吩咐,瞬间变了脸色,迅速地领命离开了。
待门外的动静消失后,云离镜又将注意力放回了腕间的湘思铃之上。
这只镂刻着繁复纹样的金色铃铛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不同,他随意地驱使了一些藏于其中的丝弦,只见其进出自如,力道随心,丝毫不见任何阻力——先前对自己命令的无视,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那种突然有了灵识一样的举动……就好像是一个已经死去了很久的人,稍纵即逝地短暂回魂了一下而已。
是的,回魂。
在那个小姑娘触及湘思铃的那一霎,本就与圣器神识相连的云离镜脑海中突然掠过了无数破碎的记忆片段。
许多零散的画面一闪而过,耳边的话语也凌乱不堪,不仅语速不正常,多数也只是片段,完全得不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但以云离镜半步破虚境的坚韧神识,还是在这众多杂乱无序的信息之中,逐渐理出了几个较为清晰可解的场景。
因灵力翻涌,阴沉晦暗的天空;
喷溅在地的血迹;
一个正在怒吼着,指责着什么的声音,和对面的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
灵识上的重压越发沉重,可云离镜凝神屏息,愣是将视线再度向前推进,穿过了那些灰暗深沉的雾气,看到了那个立在所有的破败之中,唯一清晰可见的身影。
那人穿着弘靖门的法衣,长身玉立,高冠束髻,眉目清隽,如峰顶的皑皑白雪般,高洁且难以企及。
而与此同时,那萦绕在耳边,原本模糊难辨的话语,也跟着一起变得明朗起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是异诡,是让天下无数修士和凡人为之丧命的天灾!我们的师父,无数的同门和同道,都在不遗余力地与之作战,直到死去!——你怎么能为了这样的理由,让这样的天灾重回人间?!”
云离镜听罢浑然一惊,难以置信地望向眼前之人。
对面那张如同云外仙人般淡然悲悯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堪称惬意的笑容。
——那惬意之中所渗出的恶毒,即便在地狱的最深处,只怕也难得一见。
随着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头顶,眼前的所有异象飞速消失,天地归位,破晓前的黑暗再度笼罩周身。
眼前的少女似也从梦中惊醒,惊愕之中带些恍然。她满脸冷汗,微微地喘着气,直至触及到云离镜审视的眼神后,才重新挂起笑容,有些不舍地放开了轻握圣器的那只手。
“多谢前辈……若无前辈相助,以我的修为,只怕还无法看得那么真切。”
对沈鸢鸢这种没事就喜欢套近乎的行为,云离镜也懒得跟她计较,直奔主题地问道:“……孤鸿仙子是你师父?”
“是。”
沈鸢鸢点点头,指了指湘思铃,又指了指自己,道:“空尽圣体——我们都是。”
原来如此。
源自破虚境修士兵解所化的圣器,与师父相同体质的徒儿,彼此感应之下,唤醒了圣器的某些昔日灵识,以血为媒介建立连接,并拒绝了他下达的杀戮指令吗……
虽然不可思议,但也确实说得通。
铃铛上的那一点点血迹已经消失不见,也不知是不经意被擦去了,还是悄悄地被圣器所吸收——云离镜看向目光灼灼的沈鸢鸢,忽地沉声问道:
“那个人……就是你准备给我的答案吗?”
沈鸢鸢毫不避讳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浅笑道:“云前辈,您认识这个人的,对吗?”
太对了。
——天下所有做到了一派掌门的修士,难道还有人会认不出弘靖门的现任掌门吗?
眼中的光芒越发雪亮,在逐渐低沉的暮色中,云离镜气息深邃,怒意被压到了极处,反而显出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阁主大人。”
没有敲门,没有声响,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凭空出现在屋内,将手中的食盒放到了不远处的矮几上后,便恭敬地候在了一旁。
“去,把洛霞天的资料都调来,事无巨细,全部都要……还有,替我留意他最近的动向,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一一来报。”
云离镜没有任何惊讶之色,一边隔空用丝弦取来了吃食,一边面不改色地下达了这个实际上非常高难度的任务。
可这位冷傀轩的下属毫无质疑和辩驳,悄无声息地低头领命,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待室内重归寂静后,云离镜燃起了室内的烛火,然后从袖中抽出了一张怪异的黑色符箓。
与较为常见的黄符和白符不同,这张符纸底色全黑,符文由奇特的暗红色墨料写就,给人一种几乎肉眼可见的诡谲之感。
半晌,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云离镜轻抖指尖,将它悄然燃尽了。
而此时的沈鸢鸢,自然早已经回到了天命谷中。
事实上,她早先赶往游仙城边界,就是为了用那儿的传送阵脱身离开——为了尽可能不被发现,她还特地挑了黎明前最黑暗深沉、睡意最浓的时候动身,结果差点就被永远留在那个时辰了。
天命谷众人对沈鸢鸢这种“一天工夫就完事”的办事效率表达了相当的赞赏,但夸完之后就忙着去配药看诊了,热闹的招呼声逐渐散去后,因为先前一路高能而有些饥肠辘辘的少女站在来来往往的医者间,一时竟有些茫茫的错乱和失落。
呵,死里逃生一趟,怎么倒突然矫情起来……
你又没表现出任何异样,当然不会有人跑来嘘寒问暖啊……这么大的人了,吃没吃饭难道还要别人叮嘱吗?
站在原地自嘲了几句后,沈鸢鸢散去脸上的苦笑,蹦跶着进了屋,视线搜索了一圈后,立刻循着目标奔了过去,一把从背后抱住了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二师兄,我回来啦!”
面对师妹如此亲密无礼的举动,鱼芜月自然没有任何反应,倒是正在给他把脉的风向皖一脸不满,似乎是嫌她打扰了自己的思路。
两人如常地互相嫌弃了一番,而后风向皖在沈鸢鸢死皮赖脸的要求下——是的,在他看来,“我都一天没见到我师兄了你们都出去让我跟师兄贴贴一会儿”这种要求完全就是无理取闹——只好一边叹气一边站起身来,瞥了一眼沈鸢鸢气鼓鼓的腮帮子后,甩了甩袖子,暂且先离开了里屋。
室内的空气逐渐安静下来,一盏小巧精致的香炉置于边角处,此时正静静地散发着能令人平心静气的幽幽清香。
沈鸢鸢维持着环抱鱼芜月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弹。
她在害怕。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距离死亡如此之近,却在巨大的差距之下连逃跑都做不到,只能眼看着自己一点点死去的绝望之情了。
虽然在圣器发生异变之后,她立刻抓住机会反转了局面,不仅捡回了性命,甚至可能还为己方争取到了一位十分有分量的盟友……
但说实话,如果不是师父的突然显灵,此时的沈鸢鸢,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如果是微生许的话,或许在云离镜刚现身或是刚出手的时候,就能认出他的身份来了吧。
无论试探还是脱身,他都能在瞬间给自己做出数套预案,料敌机先,随机应变,即便没有谈拢,也定是能游刃有余地离开的……
事情要做,命也得保下——若在那种地方,以那种理由莫名其妙地死掉,那她之前的岁月中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岂不是变成一场笑话了吗?
沈鸢鸢并不是不聪明,不灵活……但说白了,做好完全的准备再踏上战场,与好好地走在路上冷不丁地就被扔进了战场,这两者之间,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此刻她需要的是反省,是复盘,是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而不是满心委屈地跑来找人撒娇。
而且,她也实在是找错了对象。
她的二师兄此刻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对她的拥抱没有任何反应,也无法从她微微颤动的指尖,窥察到她此刻到底有多么的不安和后怕,更枉论鼓励她、安慰她了。
“你做得很好了。”
“意外有时也能成为机遇——你能及时捕捉,转危为安,已是相当不错了,无须与他人相较。”
“不用妄自菲薄……你完成了任务,回到了我身边,就已经是最大的成功了。”
鱼芜月对自己向来严格,对其他人却从无苛求——如果他尚存理智,也必定会轻拍着她的肩头,用一本正经的神色,笨拙又认真地安慰着她的吧?
这样想着,只觉得心中委屈更甚,沈鸢鸢将头埋在鱼芜月颈间,没有声音地、小小地哭了那么一小会儿。
在与世隔绝的天命谷中,似乎连时间都过得格外慢一些。
在外头的时候,沈鸢鸢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惊心动魄,这里骗一骗,那里打一打,连合眼的时候都要醒着一只耳朵,生怕有什么强敌或是意外会从天而降。
但在这问花堂里外,处处四季如春,氛围幽静。除了风向皖每日带着一众医者前来时会显得热闹一些之外,闲暇之时,这时光静得简直让人昏昏欲睡。
沈鸢鸢除了陪鱼芜月说话,就是打坐修炼,累了往窗边一靠看看风景,竟是难得地松散随意。
不行啊,再这样下去人都要变懒了……
这一日午后,在沈鸢鸢正艰难地跟自己的瞌睡虫做着殊死搏斗之际,一阵脚步声从屋外的石阶边传来,还伴随着一声中气十足地吆喝:
“沈姑娘,有你的信!”
信?
被这声招呼猛地一惊,沈鸢鸢总算是清醒过来,谢过了送信的天命谷弟子后,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信封。
沈鸢鸢亲启……看这字迹,感觉像是四师姐啊。
她为啥要特地写封信过来?有什么事要说的话,不是有专门的法器可以传讯吗……
呃,不过话又说回来,她那个傲娇性子,也确实不喜欢当面找人唠嗑。一旦被她当面找上门,那画面一般都蛮可怕的……
虽然心中吐槽,但在刚收到信的那一刻,沈鸢鸢还是很高兴的。可就在她拆开信封,从薄薄的封套中取出了一叠几乎有一本书那么厚的信纸后,脸上的笑容就顿时有点绷不住了——
我去,是用了什么术法吗,从外面看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嘛……这、这也太多了吧?!这都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