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奇怪的斗殴---希娅的回忆
黑谷把卷起来的羊皮纸塞进装在风斩脚上的小筒中,紧紧地盖上赶在,然后用指腹抚摸了一下风斩的脖子。
「拜托了」
风斩尖锐地叫了一声,然后从窗框上腾飞而去。不出几天,白户的回信应该就会送到。黑谷打算在那之前先准备一些奖励给风斩。
『信也寄出去了,今天就先休——』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息吧——白原话音未落,房外(大概是楼下)传来尖锐无比的惨叫声。白原大吃一惊,浑身炸了毛。
「那我就熄灯了」
『无、无视吗!?还是耳背!?』「外面的事我才不管」
黑谷在床上一躺,坚持事不关己的态度。他并不是什么事都会去凑热闹的性格,准备就这样直接睡过去——
「客客客客、客人!救救我啊!」
嗙的一声,房门被粗鲁地打开,连门都没敲。
黑谷忿恨地坐起来,向来访者——旅店老板娘瞪过去。
「这个旅店的卖点是妨碍客人睡觉吗」『满脸苍白,出什么事啦?』
「尸尸尸······尸体!有尸体!」「是吗,找别人吧」
「别这么说啊!我家店里现在只有你一位客人住宿啊!求你了,我给你住宿费算便宜点,过来帮帮忙好不好!?」
『只是便宜点?要是免了就好了呢』「那、那免就免吧!」
看到老鼠说话都没有惊讶,看来老板娘吓得不轻。黑谷无可奈何地迈着全然没有干劲的脚步,离开房间。继续视而不见的话,任她唧唧喳喳还是没法睡觉。住宿费的事情其实根本无所谓。
「发生了什么,简洁点讲」「那个,是这样的」
黑谷一问,老板娘便结结巴巴不得要领地开始讲。
她说,这个旅店的一楼是大众酒馆。黑谷有时会在下面喝酒,所以知道这件事。问题在于今天来的两名<升降者》客人,他们突然大打出手。
老板娘当时在厨房,其他员工好像也没看清楚,好像一名男性突然袭击另一名男性,然后扭打起来。
「最后都死了,是吗」
「撒酒疯打架倒也不算稀罕事······可是一下子死两个人,还是饶了我吧······」「于是,我该怎么做」
「啊,麻烦客人把尸体搬出去就行了。我家店里的员工都是年轻女孩,能指望的男士就只有客人您了······」
让打架的人两败俱伤是不错的解决方法,但最后双双丧命的确是最糟糕的结局。先不谈当事人怎样,餐饮店里发生纠纷闹出人命,外面的人听说了免不了会膈应。再说了,她怎么也不考虑下被差遣搬尸体的客人的心情?黑谷在心里抱怨。
「其他客人都逃走了。不好意思,麻烦搬到后面去吧。我去联系<管理协会>了,这边就拜托了!」
「行」
说完,老板年就带员工出去了。酒馆里就只剩下两具尸体,然后就是黑谷和白原。尸体身上被盖上了破布,血淡淡地渗到布上。黑谷没有丝毫犹豫,把布解开。『大哥,你就不会抗拒吗?』
「你觉得会吗」 『不,完全不会』
黑谷对人的尸体早已见惯不怪,身都看到能够打哈欠。老板娘肯定不会知道这件事,不过那这层意义上来说,黑谷可谓是合适人员。
『不过,这座城镇的尸体处理工作也是那啥<管理协会>去办的呢。就没有领主或者长官治理城镇吗?』
「鬼知道,也不感兴趣。不论于好于坏,<塔>和く升降者》就是这座城镇的特征。管理<塔>和く升降者》的组织握有权限也很正常。不久之前我还宰过几个宵小之徒--」
黑谷在不久前的探索结束时(击破荆棘魔人那时)收拾过被唤作<爬子>的强盗。善后工作估计也是<管理协会>去做的。在这座城镇里,杀与被杀的性命交换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在老板娘那样的一般群众看来或许不是那么回事,但<升降者>时刻与丧命的危险相伴。
不过,黑谷所在意的地方不在于此。
他感觉脑子里就像扎进了一根刺,感到有阵转瞬即逝的头疼。
「——老鼠,我为什么跟<爬子>打起 来」
『啥?那还不是因为,咱们探索结束后 就被那帮家伙袭击了吧?不论对手还是大 哥都不会无缘无故去袭击别人。这有什么 问题吗?』
「···········。不,没什么,你说的确实 没错」
『大哥你真怪,难道看到尸体吓坏了? 「怎么可能」
也许是累了。黑谷让自己接受,并仔细 检查尸体。
两名死者都是男性,一高一矮,死后和 和睦睦地倒在一起。黑谷保险起见确认了 脉搏,这二人的确都已经没命了。
『矮的被利器刺中多次······高的脖子被 折断了,哎呀呀』
矮个男子全身被利器刺伤,致命伤应该 是心脏上的那一下。凶器是沾满鲜血的短剑,就滚落在旁边。
相反,高个子的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但 脖子扭向匪夷所思的方向。
看来他们打得一塌糊涂,甚至都没有别 人上去劝阻。
「······这没搞反吗?」
黑谷呆呆地看着那两具尸体,不经意间 嘀咕起来。
『嗯?大哥,发现什么了吗?』
「没,就是有些想不通。从肌肉量和体 格来看,大个的折断对方脖子,而小个的 用武器连刺才合理,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 「
体格劣势的小个子折断了大个子的脖子 ,而大个子却刻意用利器刺伤小个子的对 手。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打的,但 怎么看都不对劲。不过双方都已经死了, 再说这些可能也没用了——
『会不会只是这个小个子像大哥你这样 精通徒手战斗呢?』
「也说不定。······这轮不到我去在意」
『但如果另有真凶,就应该趁现在好好推理呢』
「起码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而且死者是两名多少经受过历练的<升降者>,要是有能力在几乎同时以不同方式且不被任何人察觉干掉对手,那家伙肯定不是人」
『这没跑了。除了大哥肯定没戏』
白原若无其事地不把自己的主人当人看,不过黑谷没往心里去。
黑谷认为,就算真的存在疑点,那也应该由其他人去查个究竟。他粗鲁地分别抓住两具尸体的脚,在地上一路拖行到后门搬了出去。
『咱姑且提个建议,对待尸体应该更注意一些吧······』
「素不相识的人的尸体不过是肉块罢了
但黑谷还带还是把尸体并排摆在一起,并把二人张开的眼睛合上,又用染血的破布把他们盖住。后面的事情应该可以交给老板娘了。
「······回屋吧」
『祈祷能够安然入眠吧』
白原在黑谷头上搓着双手,拜起来。这大概是白原自己的追悼方式,但黑谷毫不关心,回屋去了。
夜晚起的雾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浓雾,笼罩<塔下镇>。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有天希娅感冒了。为了防止传染给孤儿院的其他小孩子,她大度被转移到了其他房间,而且院长严令她病好之前极力减少与外界接触,不要随便离开屋子。
她身体又烫又沉,嘴里干巴巴,有种几号箱床在一点点移动的神奇感觉。她本想把这难熬的感受睡过去,可是她才刚醒没多久,睡意不会立刻到来。于是,她脑子昏昏沉沉,无所事事地盯着天花板。
好安静,就连动动身子的衣服摩擦声都显得特别大。她强行闭上眼睛,结果更小的时候的记忆就像放故事一样浮现在眼皮下面。
(那个时候,妈妈······)
她身子不算好也不算弱,并不是从来没有患过感冒。过去卧病在床的时候,总是妈妈来照顾她。那时的妈妈比平时还要温柔,她也就尽情地去撒娇。正因为这样,希娅并不讨厌感冒。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所得到的深深的爱,对她稚嫩的心而言就是一种幸福。
「妈妈······我好想你······」
希娅嘀咕出来,但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她现在有得到最基本的照顾,但也仅此而已。没有人给自己念故事,没有人摸自己的脑袋,也没有人陪自己一起睡。
她原本发誓不会输给这种寂寞的伤感,
但虚弱的身体侵蚀了她的心。她明知没有意义,还是忍不住去想爸爸妈妈。一旦去回忆,就想见到他们,想得不得了······明明自己的容身之处只有这里,明明自己已经遭到了抛弃。
泪水一旦决堤便再也止不住。希娅抽噎着哭了起来。
她心想,就这样继续哭下去,最后就能睡着吧。
「希娅!咱们来玩啦!」
嗙地一声,房门突然被奋力打开。希娅大吃一惊,吓得坐了起来。
「小、小葵菈!不能大声喊啦······!」「希娅是病人啊······」
「嘿,希娅!你还好吗?好就怪了呢!「
根本用不着去看他们是谁,突然到来的是葵菈、艾尔还有天赐和贝特。原则上小孩子不能进入这个房间,但他们好像没管那种规矩。希娅含着泪,愣愣地注视着他们。
「为、什么······?」
「人家是复杂照顾希娅的人!至于大伙嘛······算是帮忙跑腿?」
只见四个人手里分别抱着一些东西。葵拉似乎提的是水桶,她把水桶放在附近的桌子上,拿干净的布在里面打湿,拧干。
「人家要开始给希娅擦身子了,男生们一边去!」
天赐他们没有抱怨,老实地转向后面。艾尔也转了过去,这才让希娅想起来他也是男生。不给希娅说话的机会,葵菈麻利地脱掉希娅的衣服,开始给她擦身子。身体出过汗,汗干了后黏糊糊的,被湿布擦拭后非常舒服。
葵菈很讨院长的喜欢,所以才得到批准这么做吧。其他三个人估计是只是跟着葵菈,不过希娅能看到他们的脸就已经非常开心了。
「······!脸也擦擦吧!」「哇噗」
不知葵菈看到希娅的脸后发现了什么,二话不说把布按了上去。
她顺势给希娅换好了衣服,希娅舒畅了一些,再次面对四个人。
「那个--」
「我觉得小希娅可能会觉得寂寞,就拿了基本有趣的书······」
希娅不知该怎么开口,吞吞吐吐,结果艾尔抢先把怀里抱着的几本书放在了桌上。在这群小孩子里,爱好读书的只有艾尔和希娅。身体要是恢复一些,就能拿来看看排解无聊了吧。这样的选择挺有艾尔的风格。
「本大爷拿来了漂亮的石头!这可是稀有货色,看了之后肯定能打起精神!」「石头······」
贝特把石头拿给希娅看了看,然后放在桌上。那石头红红的,亮晶晶,只有指尖那么大。后来查到,那其实是<构术师>使用的宝石的碎片,但当时希娅看到后只露出难以描述的表情。她并不是不开心,那的确是贝特会做出的选择。贝特本人看上去也很满意。
「我······那个,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就拿来了椅子」
「椅子······?」「嗯」
天赐把抱来的椅子放在床边,在上面做了下去。希娅不懂他什么意思,他的行为比贝特还要莫名其妙。希娅觉得,换做是平时的自己应该就会注意到吧。不清楚天赐也没有料到希娅会感到困惑,总之他接着往下说
「我觉得,感冒的时候比平常更寂寞,所以我就在这里,陪你到早晨」
「可是这么做的话······院长会······」
「无所谓,顶多被骂一顿」
天赐大概也知道,人在感冒的时候会特别依恋他人,没人陪在身边会感到痛苦。这大概是并不精明的他所能想到的主意吧。当然,这么做可能会被传染,院长肯定不会同意,但他好像无所谓。
「咱们还要去洗澡,帮忙打扫卫生还有做饭,待会儿见喔!」
「我要去偷吃!」
「还有其他什么需要尽管提喔······?」
说完,三人便离开了房间。房间里只剩下希娅还有天赐。
天赐看了眼希娅后,面朝着一边嘀咕道
「······我觉得,想哭的时候哭出来就好了。我,不会介意的」
「············嗯」
希娅再一次静静地流下了泪水。
只不过这次的绝不是源自寂寞或者痛苦 ,而是能够确信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能 够坚信大家都陪伴在自己身边而流出的, 幸福的泪水。
天赐静静地握住她的手。希娅,也回握 住那只手。
「······啊」
希娅醒了过来,而此时已日上三竿。阳 光从窗户照进来,以那亮度称之为朝阳未 免显得太强了些。时间已过正午。以く升 降者》而言,除非是休整日,否则决不能 容忍睡到这么晚。
(梦······)
放眼周围空无一人,没有书,没有石头 碎片,也没有那把椅子。这里是现实。 希娅试图把思绪从脑中驱散,一遍又一 遍摇头,然后用屋里的镜子看了看自己的 脸。
(······好惨的样子)
她心中不禁自言自语。眼睛周围哭得又 红又肿,嘴唇干得毛毛糙糙,头发乱七八 糟,就像被大风刮过一样。
好一个风华正茂的自己。这副模样还怎 么出门。
希娅目光从镜子上移开。
「希娅,你醒了?我在楼下等你,你打 理好了就下来」
『慢慢来没关系』
门外传来黑谷淡漠的声音,跟着还有白 原的关怀。他们出发探索前的集合地点就 定在这间公会之家,看来他们很早之前就 到了这里,一直等待希娅起床。
希娅本想回应,然而喉咙里头就像被盖 上了盖子,发不出声音。
看来喉咙也干得特别厉害。
然而黑谷根本就不等希娅回答,只听到 离开的脚步声。
(对不起······)
没有任何人看着她,她却低下头,重重 地在床边坐下。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给他们添了不小的 麻烦。而且,黑谷有着必须登《塔>的理 由,希娅却拖住了他的后腿。这是言语上 的道歉根本无法弥补的罪孽。
但就算这样,希娅依旧仿佛有种错觉, 感觉自己的手脚就像冻住了一样懂不起来 。或许更贴切地说,自己的身体原本就是 一座冰雕,只是偶尔在意志刺激下动一动 罢了。
(我,不是靠自己活着,而一直是被养 活的)
他们是青梅竹马,是同伴,是家人,也 是希娅的一切。对于不善交际的希娅来说 ,这份牵绊正是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也是 让自己肉体动起来的食粮。
她想看到葵菈对自己笑,想要得到阿布 拉杰的夸奖,想看到艾尔的微笑,想看到 贝特的努力——还想让天赐陪在身边。
只要满足这么简单的要求,希娅便十分 幸福。所以,希娅一路努力了过来。 (但是······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对于天赐背负的隐情,<同温圈>中只 有希娅最理解。因为唯独希娅早于他变成 了那个样子。
正因如此,希娅早已理解珍视之物一去 不返的痛楚。
因此,希娅当时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 幸存下来的剩下两个人——葵菈和天赐。
她曾断定,只要能一直保住他们的性命
就够了。
可结果却是,她的判断把天赐的心逼到 了崩溃。等到天赐离开之后,希娅才发觉 ,自己应该保护的不是性命,而是内心。 她早该将自己所怀的秘密和盘托出,去支 撑心灵变得脆弱却依然振作起来的天赐身 边。
她本不该采取那种卑鄙的做法,站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守望他。
(天赐肯定不会回来了。因为他有理由 不得不离开我)
希娅知道他那<理外之力》的内容,而 且也知道他被强加的使命——要在所有人 前头登上<塔>的尽头,凭自己的力量让 吞噬掉的人们回归。
那天,希娅第一次与葵菈一起进行探索 并身陷绝境,被赶来的天赐救了下来。当 天晚上,希娅听到天赐房里传出的声音, 于是知道了实情。
那一定是超常存在——<俯瞰者>耶利 哥在唆使天赐。
然而希娅明明知道,却没有行动。 (为了让大家······复活)
所以天赐现在为了不让最后仅存的一人 ——希娅被卷进去,正拒绝一切独自行动 。
希娅也明白,他那么做其实是出于温柔 。正因为他不愿再失去任何人,所以选择了诀别。
(我,没有资格······没有资格陪在他身边。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可能有那个资格。我必须,继续接受惩罚)
定期送来的钱和信是天赐的关照,为了保证希娅什么都不用做也能生存下去。く升降者》的营生只有登<塔>,无非是以性命做抵押去征战危险的<塔>,从中带回战利品来添补生活,跟农民种地、渔民打渔没有本质区别。只要能够通过其他方式获得生活所需,农民也用不着下地,渔民也用不着出海,这个道理同样可以套在<升降者>身上。
希娅所接受的惩罚,就是老实接受天赐那名为拒绝的温柔,并接受他离开。这么做才算是对天赐赎罪。
(所以······我······)
必须放弃消极怠慢的登<塔>探索,应该把自己关起来一个人活下去。
这么做是为了天赐,同时也是为了黑谷和白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