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佛不渡我,我自渡佛
玄丘总算松了一口,身下那个疯小子终于不挣扎了,一个凡人怎会有如此神力,也没听说过哪家的黄泉草有这天赋呀。
但渐渐他感觉有些不对了。
不止身下的小子没了动静,连师兄包括周围的其他凡人好像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浓重的喘息和莫名的怪声在回荡。
“怎么了师兄?”
可却没人应他,看不见状况让他心里抓挠,难道又生什么意外了?
幽幽鬼火照亮磊隗庙。
侯平无头的尸体虔诚跪拜,那个被铜尸吸干精血的乞丐也摇晃着起身之后又俯身跪下。
四周的墙壁渗血,伸出一双又一双的惨白鬼手比做莲花之形,殿内顶梁柱浮现一张一张恐怖而又虔诚的脸,他们口中颂经面目时而狰狞时而平静,一会儿像是神圣的佛门信徒一会儿像是无间地狱里的灼灼恶鬼。
转经筒疯狂的旋转,里面装着纸印的经文散落漫天,外面刻着的“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也被鲜血浸润。
威严雄伟的佛像俯瞰众生流下血泪,一双双渺小的眼睛凭空而显,他们睁着猩红诡异的眸子一点一点填满着佛像巨大且空洞的眼睛,像是要替佛祖看看这人间。
众人呆呆的看着佛像,像是陷入了某种幻境,痴痴傻傻。
一个乞丐突然匍匐在佛像下以头抢地,脑袋鲜血飞溅也不停止,反而越发的猛烈,口中喃喃自语。
“佛不渡我,我自渡佛……”
直至头破血流,脑中白物横流之后才停止。
但没一会儿,那具已经失去生机的身体却又突然站了起身,与侯平之众一起跪向某一个方向。
端庄的佛殿内此刻却似地狱。
陆十一虽被压在地上却死死盯着角落里那个身影。
都是他搞出来的,周遭如噩梦一般的场景并未让陆十一有一丝恐惧,他现在胸中有熊熊烈火能烧穿一切恐惧和怯懦。
“为什么!”
陆十一大声嘶吼,鲜血糊满了他的脸庞,此刻他比恶鬼更似恶鬼。
闭眼的玄丘还以为他在与自己说话。
“为什么?不为什么,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本就是这世间千万年不变的法则。
要怪就怪你一不该反抗,二不该伤我,三不该是那万里无一的黄泉草。
你应该不知道什么是黄泉草吧,其实我也没见过,你还是我见到的第一株。
不过你猜你们这种人明明是人,为什么要被称做草呢。
嘿嘿……
现在你为鱼肉我为刀俎…………”
砰!
玄丘的话还没讲完,随着一个清脆的响指他的脑袋就像西瓜一样炸开了,里面涌出几双鬼手化作血莲取代了他本来的头颅。
鲜血溅满了陆十一的全身。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推开玄丘的尸体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那张平静的脸。
“言,口业者当守心参悟,他废话太多,该修闭口禅。”
小男孩缓缓开口吐出与之年龄并不相符的声音。
“为什么!”
小男孩摇头,自问自答。
“世间万般诸事所求皆为何?
不为矣。”
“人的一生中总是不断追寻为什么,以前我也与施主一般不断问为什么,但很多事往往是没有答案的,即便有,那重要吗?
我渡这道人是因为他聒噪,但不管如何结果已成定局,追寻为何又有何用呢。
所以,何必自恼呢。”
小男孩捡起玄丘碎裂的耳朵抛向天空又接住,像是小孩一般在玩耍,周遭时不时响起莫名的轻笑像是在附和着他。
“你要杀我?”
“当然不,施主与我有缘,你是一个契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契机。”
“什么狗屁契机!”
陆十一愤恨,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让他抓狂。
“愚钝,施主你被愤怒盖住了本心。”
“你要我的身体?”
“不错,以后会是我,或者我们的身体。”
陆十一拔刀相向,即便两人之间有天堑鸿沟般的距离,他也不会屈服将自己的身体交给这个鬼东西。
“我死也不会给你!”
小男孩叹息摇头。
一双双鬼手从陆十一自己的身上长了出来然后缠住了他。
小男孩凑近陆十一在他身前坐下,鬼手将陆十一困住使得他与小男孩同高。
“我知你心中愤慨,这些都是我曾经经历过的种种。
你自是恨我的,这无可厚非,但你更怨的不是他们吗。”
小男孩伸手指向那些陷入幻境的人。
“不要否认,施主你骗不了我,更骗不了自己的心。
你多次救他们,可最后对身处危险之境的你却冷漠假装视而不见,甚至对你起了杀心。
他们心中复杂迷惘,痛苦挣扎,为自己的举动找着各种理由,但这依旧不能改变结果,这就是人性。
但他们大可不必有这些无端的情绪,凭本心行事,行心中所想何错之有。
佛要人锁七情斩六欲,可偏偏又要人修心随性,你说可笑不可笑。”
小男孩面露嘲弄,脸上生出密密麻麻的金色梵文,宝相庄严却说着祸人心智的话语。
“这都你搞的鬼,别都推到他们身上。”陆十一咬牙切齿道。
小男孩很平静,说话间似有大智慧又好像是妖言。
“我只是推了他们一把,但果却是他们自己所结。
我做这些不过是要让你看清这世界脆弱的善恶是非,他们往往会因为很多因素改变。
我师父曾经说人生就是一场修行,听过,看过,感受过方能感悟,只有感受到了极致的恶才能知道真切的善。
但我总觉得他说的不对,好像凡是在他眼中皆有相对正反之说。
其实人天生就没有善恶的观念,一切的观念皆是后天强加而来。
我曾经见过一个小孩,出生于灾荒年间,父亲死在了领救济粮的路上,母亲带着他与大哥苟且于世。
草根,树皮,观音土,一切能充饥的东西都能入他的口。
偷窃,抢劫无所不用其极只为求一口吃食,但即便如此依然食不果腹。
伴随他的从来都不是善恶,而是饥饿。
家中母亲老是煮着一锅粥,一锅几乎全是水的粥,还管叫它肉粥。
可小孩从来没吃过肉哪里知道肉的滋味,母亲说什么那便是什么了吧。
但某一天,母亲端来了一盆不一样的肉粥,小孩吃得津津有味,这比他以往所吃得肉粥都好吃,他爱上了这种滋味。
往后的每一天都有肉粥,他沉溺在肉粥带给他的喜悦之中,全然忘了家中其实有三个人。
可肉这种东西是会吃完的,在有一天没有了真正的肉粥之后,小孩抓心挠肺翻遍家中只为找到一块肉,一块上好的肉。
大哥的失踪没他心里掀起什么波澜,但是母亲看他的眼神却让他心生恐惧。
当一天夜里母亲拿着刀悄悄爬上他的土床时,他终于明白原来肉到处都是。
后来他开始了流浪,寻找着各色不同的肉,什么善恶是非,什么伦理道德他根本没有这个概念,直到他碰到了一个奇怪的老和尚。”
小男孩的故事戛然而止。
被鬼手缠住的陆十一面露讥讽,
“你说了半天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是个吃人的畜生?”
男孩缓缓起身望着佛像陷入了某种追忆。
“不,施主你还是不懂。
如果说小孩生在一个可以正常生活的家庭,那么他也会是一个正常普通的小孩,或许还能成为你眼中善良的小孩。
但可惜他福源尚浅,生而为人,他无从选择。
他没错吗?用俗世观念来看,恶鬼之举,当然有错。
他错了吗?可没人教他善恶,他只为了活着。
这只是本性本心而已,生活的疾苦让他没时间搞清楚那难辨的善恶。
后来他修行佛法,自知罪孽深重,一心向佛,他苦修佛法,日夜颂念经文,抄录百家禅意妙言,行善事结善因,只为赎罪,可修佛修得他的心却越来越乱。
如果行善便能赎罪,那善恶的意义在哪。
他迷惘,彷徨,见善不善,见恶非恶。
佛说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凭这苦短人生不可能修至佛法大成,那他在此潜心修习的意义又在哪。
可佛转头又说众生皆可成佛。
他彻底困惑,他不解,佛为何自相矛盾。
佛说众生皆苦,可佛只是叹息可怜众生,他依旧高高在上的坐在那张被万人铸就而成的金光佛台上,施舍着他的怜悯之心,却不肯付出一丁点行动。
他教人放下屠刀,他教人一心向善,他教人如何成为佛却忘了教人怎么活。
佛说!佛说!佛说!佛永远在说,却永远不做!
这是佛?
不,这是假佛。
他说的一切都只是在粉饰太平,他带着虚伪友善的面具,说着拯救芸芸众生的话语,描绘着生前死后缥缈如烟的极乐,只为了他能稳坐高台。”
小男孩的声音不再平静,他脸上的金色梵文照亮了整间主殿,一个更压抑且愤怒的声音从他喉咙里传出。
“所以这世间哪有什么狗屁佛,如果有佛为何看不清他自己虚伪的善恶,如果有佛为何对人间苦楚置之不理,如果有佛为何人穿麻衣佛却镀金身,如果有佛那他为何不睁眼看看芸芸众生!
如果有佛,那老子就是佛!
什么是非善恶,对错因果凡相皆是虚妄。
什么不杀生,不妄语,不贪欲统统都是狗屁。
不杀生,仇恨无休无止。
不偷盗,何见布施之善。
不邪淫,有情人皆孽缘。
不妄语,明愿难至天听。
不两舌,怎辩是非真假。
不恶口,胸中积怨难舒。
不绮语,虚妄太平破灭。
不邪见,当行正信不明。
不嗔恚,屈怨郁积成殇。
不贪欲,诸行了无生趣!”
一双金色圣洁的手从男孩仰着的嘴里伸出,缓缓撑开了他的身体。
一个身穿黑袍袈裟好似被佛光普照的男人出现在了陆十一的面前。
他丰姿英伟,相貌轩昂,齿若白玉,唇红四方,顶平额阔天仓满,目秀眉清地阁长。
可一睁眼,里面尽是无穷业火,像要焚烬世间一切。
他反手摆做金莲神圣无比,口中却是大逆不道的谤佛之语,
“从此不再修那虚伪的佛,只修真实的本心。”
男人一拳出,乾坤颠倒。
高高在上的佛像顷刻间化为齑粉。
“吾所过之处当拨乱反正,塑心正性。
众生皆不可成佛!”
男人怒目望天,话语恍惚直达天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