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世子妃
前世, 慕云月从火海里头获救之后,曾拜托恒之,也便是卫长庚, 去调查过祠堂起火的原因。
毕竟卢龙城入冬之后, 大雪就从未停歇过。祠堂附近因鲜有人至,积雪便比别处都要厚重。那样的雪地里头想自然起火, 几乎不可能,只会是人为的。
慕云月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娄知许, 但看后来他寻到祠堂后的一系列反应, 显然他并不知情。
可除了他, 慕云月也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仇人。后来,卫长庚将蜀王, 也就是他九皇叔的名头报给她时,她就更加震惊。
别说慕家与蜀王府从无往来,便是真有什么过节,彼时慕家早就已经败落,蜀王又何必对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下此狠手?
这问题一直困扰到她撒手人寰,都没能想通。
不过现在, 她倒是有点眉目了——
当时和大渝一役, 慕家战败,北颐生死存亡全系于卫长庚能否凯旋。倘若卫长庚再败,于北颐百姓而言, 无疑是毁灭性的重创;可对一直垂涎于皇位的蜀王来说,却是天赐良机。
只要卫长庚兵败, 一直追随蜀王蛰伏于西南的十万雄兵, 便可以勤王为名, 挥师北上。而那时大渝的兵马刚经历过一场鏖战, 疲惫不堪,必然敌不过蜀王手下士气尚还高涨的精锐。至于卫长庚的死活,就更加不值一提。
届时卫长庚“殉国”,大渝败退,蜀王就能轻松凭借以“救国”之名,堂而皇之地登基为帝。
可卫长庚也算从沙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铁骨,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兵败如山的?或许就是因为这个,蜀王才把目光转到她身上的吧?
凭卫长庚对她的情谊,若是她出事,卫长庚必然分心,没准还真有可能叫大渝反败为胜……
如此一想,自己前世也算因为某人,平白遭了一场无妄之灾了。
思及此,慕云月看向卫长庚的目光,不自觉便带起几分怨怼。
卫长庚被她盯得有些茫然,捏捏她小巧玲珑的下巴尖,笑问:“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慕云月启唇要说,可毕竟都是前世的事情了,她就算说出来,他也不知道,没准还会以为她脑子出问题了。她只得叹气,抱住他,“你以后可要对我好一些。”
卫长庚笑出声,轻轻掐她脸颊,“我何时对你不好了?嗯?”
那玩味的模样,又引来周围一阵暧昧的目光。
慕云月面颊微红,拍开他的手,“好了,别闹了,说正经的。”
“明明是你先起的头。”卫长庚委屈地甩着手。
慕云月杏眼一瞪。
卫长庚立马泄了气,“好好好,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最后曲指勾了下她挺翘的鼻尖,他又枕着右臂靠回罗汉床上,面容重又严肃回来,继续道:“薛衍如今,只怕还动不得。”
“为何?”慕云月不解。
谋刺天子是何等大罪?他们手上现在有南锦屏这一人证,还有秦岁首这些年收集的物证,再不济,广云台里可还有不少痛恨薛衍的姑娘,这么多铁证,哪怕薛衍再手眼通天,也逃不过去,如何就动不得了?
卫长庚却反问:“你可知,我父皇宾天之前,为了让薛衍能帮我牵制住我那九皇叔,曾许给他一道免死的密诏。无论何等罪名,都可免他一死。”
慕云月心尖蹦了蹦,很快便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先帝自幼身子骨孱弱,恐难享常人之寿,他本人也深谙这点。
而当时的朝堂之上,文有薛衍把控内阁,武有蜀王卫宏毅雄踞西南,虎视眈眈。只要先帝驾崩,卫长庚登基,双方必然不会放过这个年仅六岁的孩童。届时无论哪个争赢了,对于卫长庚和北颐的千万百姓,都会是灭顶之灾。
于是先帝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钦点薛衍为顾命大臣,将自己唯一的孩子托付给他。如此,便可让薛衍和蜀王互相牵制,卫长庚则能够暂时从双方争斗的狭缝中存活下来,韬光养晦,为日后振兴皇室积蓄力量。
为了让薛衍能点头,先帝便额外赠了一道免死的密旨,保他日后一命。
拳拳爱子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然这道密旨,无疑也是一把双刃剑。前世,卫长庚就曾被这道密旨打个措手不及,错失了一次扳倒薛衍的绝佳时机。等再次寻到良机,就又平白耽误了数年。
只是那道保命的密旨,一直被薛衍藏得极深,除了已经辞世的先帝,和薛衍本人之外,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照理说,这个时候的卫长庚应当也不知道啊,否则前世他也不至于犯那么大的错误……
慕云月皱起眉头,狐疑地打量他。
卫长庚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并未觉察出她的异样,顺着方才的话头继续道:“除却那道密诏,还有一点更麻烦。倘若这时候薛衍倒了,我那位九皇叔必然不会再乖乖待在西南。这不刚听说薛衍要栽了,他就带着妻儿,提前进京述职了?”
他边说,嘴角边提起一抹森冷的寒意。
慕云月也暂且按下心中的疑虑,抿唇思索起他的话来。
世间之事,总是有利也有弊。这些年,薛衍挟天子以令诸侯,固然可恨,然他也的确按照先帝的预想,帮卫长庚挡去不少来自蜀王的暗箭。否则单凭一个六岁的孩童,如何夹在两大权臣之间求得一线生机?
诚如卫长庚所言,曾经的北颐,是薛衍和蜀王平分秋色。卫长庚夺回皇权之后,就成了他们三个三足鼎立,以一个微妙的平衡,维持着北颐如今的太平盛世。
一旦其中一个垮了,整个局面必然分崩离析。届时天下大乱,百姓又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削弱薛衍的同时,也给蜀王一记重创。等双方都只剩最后一口气,卫长庚再一网打尽。
可事情麻烦就麻烦在,眼下北颐武将极为匮乏。慕家镇守北边,西南一带除却蜀王之外,一时间还真寻不到合适的将才接替于他。
倘若这个时候动蜀王,无异于自掘坟墓。
南边的西秦和南缙,可从来不是吃素的……
“这皇帝果然不是谁都能当的,每天操心的事,都快比寻常人一辈子要操心的事还要多了。”慕云月揉着抽疼的额角,抱怨不已。
卫长庚忍不住闷笑出声,抬手摁在她额角,轻轻帮她揉,“皇帝不是谁都能当的,皇后也不是谁都能当的。阿芜却可以当,真厉害。”
说完,又抬起她下巴,低头要去品她唇上的芬芳。
慕云月伸出一指,贴在他唇上,将他推开,余光瞥了瞥周围的人,警告地看他。
卫长庚脸色当即便有些不好了。
第几次了?这已经是回京路上的第几次了?也不知小姑娘是不是在故意报复他此前的索取,这几天,她总是以各种借口拒绝和他温存。
可再有几天,他们就要抵达帝京。届时他回皇宫,她去汝阳侯府,大婚之前,两人就再也没有机会,像现在这般朝夕相处。
她真忍心让他素到那时候?
然慕云月眼里的狡黠却无情地告诉他,她还当真忍心。
卫大皇帝脸色更加难看了,往旁边递了个眼色,刘善便心领神会地带着人退下,还很贴心地帮他们把门带上。
“这样可以了吗?”卫长庚问。
说话间,嘴里吐出的热息喷洒在慕云月食指上,仿佛在亲吻她指尖。
慕云月下意识想蜷起手指,却是咬牙忍住,往斜上方一瞥,哼声拒绝。
卫长庚也不着急,又道:“照如今咱们行船的速度,今夜便可抵达聊城,正好能赶上当地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你想下去逛逛吗?”
慕云月双眼登时亮起。
船上的日子清闲,但也实在无趣,再待几天,她直觉自己都快长毛了。倘若能去下船逛一逛灯会,她自是一百个乐意。
可瞧某人这架势,显然没打算那么轻易就答应她。
“那……那你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了……”慕云月霎着眼睫,垂下眼,面颊微微泛粉。
上次当真太险了!
两人都吃了些酒,理智都有些离家出走,且还是在夜里,美人榻上……月色悠悠,帐幔昏昏的,小长庚和小阿芜甚至都隔着衣料打了个招呼。
若不是她抱腹被扯破的裂帛声太过刺耳,把他们都及时惊醒,只怕就真的……
慕云月抿着唇,不敢再往下想。
卫长庚眼神也有些不自然,咳嗽一声,道:“今日我没有吃酒,不会了。更何况……”他伸手抚上慕云月脸颊,似笑非笑道,“今日的阿芜,也的确没有那夜蛊惑人心。”
慕云月本还因那晚的事脸热,乍然听见这么一句,两只眼睛都瞪了起来,怒道:“你说什……唔!”
“么”字还没出口,就猝不及防,被某人含笑狡黠吞下。
热意在唇舌间滋长,爱意在心中蔓延,伴随一句断续的喘息:“阿芜虽不及那夜蛊惑人心,我却比那晚醉得还要厉害。”
是夜,宝船果然如卫长庚所言,在聊城码头上经停。
城内的花灯节已然开始,自码头望去,整片街道都亮如白昼。
慕云月换好衣裳,便迫不及待要往船舱外跑。
蒹葭抱着火狐披风匆匆追上来,给她披上,“已经入秋了,夜里可是阴寒,姑娘多穿些,莫要冻着。”抬眸瞧见她眼底熠熠闪烁的光辉,又忍不住打趣道,“姑娘如今总算又开朗回来了,上次回京,奴婢想劝您下船走走,您都不乐意呢。”
慕云月一愣,想起半年前从金陵回京的画面,不禁感慨失笑,“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变回来。”
那时候她刚刚重生,心里除了前世残留的满地狼藉之外,什么也没有,自然也没什么心情嬉闹。
原以为这颗干涸的心,一辈子也不会再迎来春暖花开的时候,却不料才短短半年,她竟又寻回了那些亲手被她掩埋在时光深处的张扬和跳脱。
过去她不懂情爱,以为爱一个人,就是努力让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模样,即便遍体鳞伤,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直到遇见卫长庚,她才终于明白,原来真正爱你的人,是舍不得让你因为他,而丢失身上任何一份纯真美好。哪怕是那些不为外人喜欢的小性子,也会被他奉如至宝,细心呵护。
这样的人,一辈子能遇见一个,就是上天赐予她的,最大的恩惠。
望着岸上提灯耐心等她的人,慕云月会心一笑,扯紧身上的鲜红披风飞奔下船,如一团热情的火,拥入他怀抱,道:“久等了。”
卫长庚也同过往每一次见面那样,摸着她脑袋,含笑回:“没等多久,刚到。”
抬手紧了紧她肩头歪斜的披风,便牵起她的手,向着那流光深处去。
而码头附近的一座酒楼上,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也正靠着椅子,闲闲目送那两道身影没入灯海之中。
俊容被漫天烟火晕染得清贵卓然,微微一笑,又显出几分刻薄。奈何五官实在好看,这几分刻薄,便透出些许带着邪气的漂亮来。
指尖点了点那披着火狐披风的姑娘,他问身后的小厮:“她就是汝阳侯嫡女,陛下钦点的皇后?”
小厮还没开口,他对面的姑娘就先接话道:“就是她。怎的?你又瞧上你堂弟的女人了?不是我说,你这爱抢他人心上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青年男子却笑着反问:“为何要改?能把别人的心上人抢走,你不觉得很有成就感吗?而且你不也希望,我能把人抢走,把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留给你吗?再说了……”
他单手托腮,趴在窗边瞧那团跳动的鲜红,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面颊,低声喃喃:“慕云月……这名字一听,就很适合做我的世子妃。”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昨天跳楼的星星哥,应该算“流星”。这不今天就来了个人,要把他头上那玩意儿染成绿的。
红包,二更还是2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