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欺负人
“你、你……怎么……”
慕云月傻眼了, 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卫长庚,又低头瞅地面上躺着的人,揭开白布一瞧, 完全一张陌生的脸, 根本不认识。
白布上的几点泪渍,倒是更加扎眼了。
周遭环境也随慕云月此刻的心情一般, 陷入一片冗长而尴尬的死寂,枯枝上甚至都飞过几只“呱呱”叫的黑鸦。许久, 才终于断断续续响起几声隐忍至极的暗笑。
连一向最不苟言笑的天枢, 也忍不住晃了晃两只健壮的膀子。
慕云月这下连脖子都热了, 紧紧抿着唇,襟口一圈都“呼呼”直冒热气。
卫长庚伸手过来扶她起来, 她也不管,狠狠瞪去一眼,起身就往帐子里跑。
卫长庚把人都打发走,拔腿追进去,一进门,就被照脸丢来一块已经浸过水拧干的巾帕。
“快擦擦脸吧, 脏死了!”慕云月冷哼, 拿起桌上的碗筷重新坐下。
碗筷磕得“噼里啪啦”乱响,浑然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做派。
卫长庚忍俊不禁,拿巾帕随便抹了把脸, 含笑过去,“阿芜这样可就不讲道理了, 明明是你自己个儿认错了人, 怎的反倒把火撒在我头上?”
慕云月“啪”地一拍筷子, “我朝你发火了吗?我让你进我的营帐, 亲手给你拧巾帕,提醒你擦脸,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自个儿摸着良心想想,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
一大串话连珠炮似的轰过来,卫长庚僵在原地,一时间竟被她迫人的气势给骇住,不敢动弹。
倘若这会子放她上战场,估摸着都能吓得敌方落荒而逃,十年不敢再过来扣边。
卫长庚尝试着又唤了几声“阿芜”,慕云月都跟没听见似的,低头只顾自己吃饭。伸手去拍她的肩,她也耸动着肩膀抖开,说不搭理,就不搭理。
然眼尾的泪珠,却还在止不住地往下淌,都滴在了饭粒上。
卫长庚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当下也顾不得她反抗不反抗,强行将人从椅子上抱起,自己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放开我!放开我!”慕云月拼命扭动身子,推搡他肩膀。
可她越挣扎,拘在她周身的怀抱就越紧,两只猿臂宛如铁铸铜浇,根本掰不开。渐渐,她也没了力气,就窝在他怀里,揪着他衣襟低声啜泣。
眼尾扫见他手背上的红痕,显然是被适才的大火给烫伤的,慕云月眉头拧了起来,颤抖着手,小心翼翼伸过去碰了下。
卫长庚“嘶”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慕云月心里似也被火烫了一下,忙转身去拿桌上的药箱,从里头翻出烫伤的膏药,一点点轻手轻脚地给他涂上,嘴里还絮絮安慰着他:“这药膏是我爹爹为我娘亲,专门上药王谷讨来的,活血化瘀最是有效,抹完你就不疼了。”
边说,边还不忘低头给他伤口轻轻吹气。
仰头不期然撞见卫长庚似笑非笑的眼,慕云月脸颊微红,蹙眉瞪道:“我不是在关心你的伤,你死了都跟我没关系,我就是试一试这药膏管用不管用。”
卫长庚挑眉,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两道目光宛如两只圆润的指尖,似有若无地轻轻划过慕云月脸颊,每过一寸地方,就化开一抹嫣红。
慕云月咬着唇,脑袋越发往胸口埋,想用沉默将目下这窘境赶紧熬过去。
可卫长庚却不让,伸手抬起她下巴,双眼一眨不眨地研究她的脸,仿佛在欣赏一件世间最精美的玉器,目光缱绻,逐渐也带起几分兴味。
慕云月窝在他视线里头,心跳如鼓,不敢看他的眼,便垂着脑袋摆弄自己裙绦,仿佛一个被当场戳穿谎言的孩童,走也不是,不走更不是。
真坏啊!
可真坏啊!
哪有这样欺负人的?一句话也没说,就把她折腾得溃不成军。平时对她百依百顺,偏这种时候霸道强势得紧,好像自己不承认……
慕云月腹诽不已,瞪去一眼,推开他,“既、既然陛下已经没事了,那臣女也先退下,就不这里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卫长庚把她摁回来,抬手晃了晃,“我这上头的烫伤还没处理完,你怎么就走了?万一又疼了怎么办?”
“得了吧你,这伤根本不打紧,我方才涂药的时候,你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说起这个,慕云月更气了。
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万民楷模,适才在外头不早些提醒她认错人,害她认错人,现在又装病哄她给他上药,哪里这么不要脸的!
卫长庚却笑着反问:“阿芜既然早就看出来,这道伤不打紧,那怎的不直接揭穿走人,还继续留在这里帮我上药?”
慕云月一愣,霎着鸦睫垂下脑袋,抿唇不语,觉察到某人玩味的目光,又嗔去一眼。
她双眼本就生得圆润,瞳仁又甚是乌浓,大大的,像奶猫的两只眼。即便真带上怒气,瞪人时也比别人多一分不经意的春情,不仅不吓人,还莫名前撩拨人心。
更别说现在根本没有生气了……
卫长庚直觉一颗心都融化成了水,被人瞪了,还满心欢喜,道低头含住那张口是心非的嘴,仿佛品尝佳肴一般,轻轻吮了吮,哑着声音道:“阿芜真好。”
是真的好。
会真心记挂他的安危,也会因他受伤而真切地流泪,比她自己受伤还要难过。
他是天子,身上的每一道伤,遇见的每一次意外,都能牵动无数人的心。
可这里头有为名的,也有为利的,高尚些的也只是冲着江山社稷着想,真正担心他这个人的,寥寥无几。
这么多年以来,除了他的生母林太后,和林家的几位亲人外,就只有这丫头一个。
适才小姑娘认错人,飞奔向那具尸首的时候,他其实是想叫住她的,可看她因“自己”的死而流泪,同“他”说那些掏心窝子的话,他那句“阿芜”,忽然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原来真心被人挂在心上,是这样的感觉?
他禁不住心花怒放,一面自责,一面又忍不住好奇,她还会同“自己”说些什么,甚至还有些许期待,她会不会许个什么愿望,譬如,他若是能活着回来,她便嫁给他……
他就在旁边屏息等着,等得整颗心都焦了。
可最后,他到底是挨不过她的泪光,还是出声叫住了她。
知道自己是真的被她存在心坎儿上,他自然再高兴不过。可担心人的滋味不好受,他也是比谁都领略得清楚。
那样的催心断肝的折磨,他自己忍忍也就罢了,还是莫要叫她知道了。
慕云月心里还窝着点气,很想板起脸,再数落他两句,可叫他这一哄,她心里的气也的确散了不少。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哄了?
明明以前在家的时候,自己每每发火,父亲母亲,甚至兄长一块出动,都不一定能哄好她,眼下竟是叫一个吻,就给哄消了气?
也太没出息了!
以后还不得被他踩在头上?
是以卫长庚吮完她唇上的芬芳,欺身过来,还欲再讨要更多时,慕云月便矜持着扭开脸,娇哼了句:“再有下次,我绝不饶你。”
说完,她便红着脸,闭上眼,乖乖等他撷香。
可等了许久,卫长庚都迟迟没有动静。
慕云月茫然睁开眼,便见他俯首看着自己,四唇之间仅隔一掌距离,他却愣是没再靠近,只皱着眉自责:“这次的确是我不好,吓着了阿芜不说,还叫阿芜丢了脸面,的确该罚。今日便不亲了吧。”
说着,他就要直起身。
慕云月本能地抱住他脖颈,什么话也没说,眼神就已经把内心的期待和失落都暴露无遗。
卫长庚唇角由不得扬起,又被他强自压下来,低头抵着她的额,明知故问道:“阿芜怎么了?不是要责罚我吗?”
“我……”
慕云月脱口就要说“没有”,可想起适才的火气,她又憋了回去,瞪道:“对啊,我是要罚你,不许吗?”
手却还牢牢环在他颈上,一刻也未曾松。
卫长庚低笑,脸又凑近些,气声低醇似酒:“当真要罚?嗯?”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肌肤上,像在她心田放了一把火,慕云月整个人都烧透了,咬牙瞪视他,怎么能这么坏啊!明知她心里不是这般想的,还故意询问她,非要她亲口承认。
当下,她也不要他亲了,推了把他的肩,起身就要走。
然有些人,就是能比她想象得还要更加坏,更加不要脸,也更加欺负人,在她准备放弃的一刻,偏又欺了上来,含住她的嘴就不松,霸道又强势。
慕云月几乎招架不住,杏眼含春,直骂:“混蛋!”
卫长庚哑声笑了笑,只道:“可是混蛋喜欢你。”
春潮在帐子里蔓延,比外间的夏夜还要灼人,似能燃烧整个盛夏。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分开。
慕云月窝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喘气,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使不上什么劲。明明只是亲了一口,她怎的就累成这样?那以后要是……
她双颊微微泛粉,惊觉自己在想什么,她越发羞臊,心脏都快从腔子里蹦出来。
卫长庚正给她拍背顺气,见她脸色不对,抬起她下巴查看,“怎么了?”
慕云月忙拍开他的手,“没有,什么也没有。”怕他瞧出异样继续追问,她赶紧岔开话题,反问道:“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走水了?纵火之人可抓到了?”
“没抓到。”
提到这个,卫长庚眼神便冷了下来,“不过已经知道是谁了。”
慕云月下意识张口就要问,可想起刚刚明宇他们把人跟丢的事,她又抿起嘴,不敢再出声。
可那个她百般不愿听到的名字,还是被卫长庚寒声说出了口:“就是秦岁首。”
作者有话说:
今天依旧是不要脸的星星哥!
这章也有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