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埋葬之地
浩瀚的星空下是一片布满嶙峋怪石的沙漠。
空气里浮泛着浓郁的沙土气息，看不见的尘埃附着在所有物体上，增添了难言的沧桑荒凉之感。
包括此刻已经躺在土坑深处的马铭泽。
聂浅晴和探员们一铲一铲往里面填土，眼看着黑色的塑料布被黄沙掩埋，从视野里消失。
填上最后一铲土，一阵微风吹过，张扬的沙土在空气里游荡打转，随后又逐渐落下归于尘土，模糊了土坑存在过的痕迹。
聂浅晴把铲子递给距离自己最近的克里斯：“今天辛苦了，麻烦你们去车里等我。”
“好的，聂小姐。”
探员们微微颔首，轻缓的脚步声转眼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聂浅晴垂下眼帘，全神贯注看向尚可依稀辨出土坑轮廓的那块地方，过去几个月一直像在烈火上炙烤的灵魂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平静。
她一直是这样的。
踹断方寒平的胳膊那天，大仇得报的痛快褪去后，迎来的便是这种由衷的平静。
当克拉拉看到她自己的丑行出现在校园网上，又羞又愤，成为众矢之的那天，平静依然如约而至。
在报仇这件事上，她对自己的残酷总是毫无愧疚，也只有变本加厉亲手惩治了恶人，她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平静。
所以，她一直告诉所有人，她不是一个好人。
那不是自谦，也不是虚张声势，而是事实。
“马铭泽，知道我为什么选这里当你的坟墓吗？”
她把被风吹乱的发丝撩到耳后，声音带着被砂砾摩挲的粗粝感。
“因为拉斯维加斯是我去过最纸醉金迷的地方，到处都是钱、美女和欢愉的气息。这里一定很像你这个浪荡子向往的天堂吧？”
模糊的月色星光穿透幽浮的沙尘，为她的头顶和肩头染上飘摇的光影。
“我，要让你在这个荒无人迹的沙漠里，和你的天堂相距咫尺，却永远触不到摸不着。你，永远抵达不了你想要去的地方，你妈也一样。”
聂浅晴从地上抓起一捧粗糙的沙土，一点一点洒在马铭泽的“墓”上，宛如祭奠亡灵的敬酒仪式。
“再见，马铭泽。下辈子，做个好人，别再碰见我。如果你想报仇，欢迎随时来找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奉陪。”
手里最后几颗砂砾洒向地面，聂浅晴摊开手心，用另一只手掸了掸残留在手心的灰，转身走向了停在几十米外的吉普车。
回到拉斯维加斯的住处，聂浅晴倒了一杯威士忌，在浴室泡了很长时间的澡。
凌奕坐在洗手台上看着将自己埋在氤氲水汽里的她，默默陪她喝酒。
聂浅晴没有让凌奕和文贤澈参与到今天的行动中。
凌奕明白，她不想让他们见到她露出獠牙的样子。
即便他无数次的告诉她，他想帮她，她依然没有同意。
他理解她的固执，也懂她忌惮什么。
所以他此刻能做的，只是隐忍的陪伴。
“从马铭泽嘴里问出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凌奕终于打破了沉默。
也许因为泡澡的关系，也许因为威士忌太烈，聂浅晴浮在水面上的脸颊尤为红润。
她顿了顿，没有回避凌奕的问题：“和我之前猜的其实差不多。马妮把刺激心脏病发的中药提炼成浓缩物，给我爸当饭吃、当茶喝，把我爸急救的西药换成了维生素所以我爸病发是迟早的事。中药的影响本来就很难检查出来，马妮还趁我病得一蹶不振的时候迅速火化了尸体，毁尸灭迹，就更难查了。”
她微微抿了一下唇，继续说：“不过我之前不知道，马妮和我爸结婚，一开始就是奔着谋财害命来的。”
“爸爸对她很好、很尊重，何至于？”凌奕眉头微蹙。
他深知有些人性之恶，不是他所能理解、想象的。
聂浅晴将双臂伏在浴缸边缘上，有点茫然地摇了摇头：“我难以理解。我爸爸对她的喜爱溢于言表，她只要好好过日子就可以得到很多很多，为什么要是要痛下杀手呢？我真的不明白。我想这个只能让她自己给我答案了。”
聂浅晴将酒送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
回想起爸爸和马妮相处的点滴，心头漫过丝丝沉闷。
她不愿自己陷入忧思不能自拔，赶紧换了个话题：“别总说我的事了。说说你吧，你这次来拉斯维加斯完全没提家里和公司的事，也不说回程日期，是不是和家里闹掰了？”
凌奕弯了弯唇角，不置可否：“嗯，不过不用担心。爷爷他们应该切身了解一下时代更迭了。受过挫便知道人得服老，控制狂式的管理家庭和公司的观念已经过时了，该被抛弃了。”
他从洗手台上跳下来，跨了两步来到浴缸前，俯身拉住她的一只手，弥漫着酒香的薄唇轻触她沾着水珠的额头，低醇的声音带着郑重与虔诚：“正好这段时间我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即便只是这样等你回来，我也很满足。”
听闻凌奕的话语，聂浅晴眸光闪烁，在浴室金黄色的灯光下，犹如骄阳下的黄金。
她放下杯子，双手握住凌奕宽厚的手掌，抱歉地说：“为了我这么卑劣的人让你为难了。”
“不要这么说。”凌奕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为难。在我家长辈们的传统观念里，人远没有一百多年的基业重要，我、你，都不过是发展腾云的工具和棋子，我们不应该有自我，不应该有除了腾云以外的目标，否则就是大逆不道，该被修正或抛弃。”
“我虽然想要腾云，想把它作为终身事业，但我不应该为了它失去作为人的资格。我要用自己的方式，让凌家以后的每一个后代，都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那样不是更好么？”凌奕粗粝的指腹摩挲着聂浅晴的手心，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黑眸中含着的晶亮的光划破薄薄的水汽，落在她绯色的面庞上：“而且，为什么又说自己卑劣？你惩罚罪恶的手段也许很残酷，但你没有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在腾云的事上，除了回公司，我还能帮你做些什么吗？就像你一直都在支持我一样，我也想支持你。”聂浅晴的视线和凌奕的交缠在一起，认真地问。
“你能在我身边，就是最大的支持。”凌奕再次轻吻聂浅晴的额头：“需要你出面的时候，我一定会说的。”
“好。”聂浅晴答得毫不犹豫，而后陷入淡淡的思绪：“优秀的ceo出走，如果我是爷爷，肯定要物色新人，他不可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爸爸身上，五十几岁虽然年纪不算太大，但不再合适披荆斩棘了霄霄、云云年纪小，还没有经验，爷爷和你对峙的底气来自哪里呢？”
“爷爷膝下除了我父亲，还有一个远嫁马来西亚的女儿。当年爷爷为了让姑姑嫁人，棒打鸳鸯，拆散了姑姑和初恋男友，所以姑姑这些年都没有回过国，家里也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之前爷爷在法国动手术的时候，生命垂危，姑姑去看过。经历那次，他们关系缓和了不少。”
“姑姑家很多孩子？”
“嗯，三个儿子，最大的比我大两岁，最小的和你同年。她丈夫近十年来因为经营不善，身家急剧缩水，我想爷爷很有可能找姑姑家的孩子回来。”凌奕眼眸微眯，不紧不慢的语调略显漫不经心。
“是龙是蛇未可知啊。”聂浅晴喃喃。
“担心了吗？”凌奕伸手抚平她眉心微乎其微的凹痕，专注地望着自己映在她眼中的身影，扬起唇角：“看到聂小姐在乎我，我很开心。”
“我当然在乎。”聂浅晴抵着凌奕的额头，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急迫。
如果不是因为她，凌奕不会和家族闹成这样。
感动之余，她更想帮他摆脱困境。
“那就够了。放心吧，谁来也不会改变最终的结局。几个连自家产业都经营不好的人，怎么管腾云？”
凌奕用双手托住聂浅晴的脸颊。
粗粝的指腹带走了她脸上剔透的水珠。
自信的微笑仿佛明明白白在说，他一定会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