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谢遇随问道：“姑娘是……？”
世英道：“我是信陵山庄魏小姐的丫鬟, 公子可以叫我世英。”
谢遇随点了点头，原来他已身在信陵山庄。
谢遇随目光微动，缓声道：“好渴, 水……”
世英走到桌上，发先壶中没水, 她拘束不安，“公子稍等片刻。”
她端着水壶出门, 门一合上, 谢遇随慢慢起身, 缓缓下床，披了层衣服。
他刚出门, 就觉出异常, 这里是信陵山庄, 按理说是井然有序, 如今却喧嚣声起，他缓步走来, 一路上都有人急匆匆抱着东西跑来跑去, 他拽住一个抱着木头的人，“对方来了多少人。”
那人慌忙道：“不知道, 好多人啊。”他脚步不停, 往后院跑。
庄外并无声音传来，还没打起来。
他这样想着，迎面世英走来，忙道，“公子你怎么出来了？小姐如今分不开身，吩咐我把您带过去。”
魏轻岳站在高台上，注视着下方。
瞭望台她建的极高, 能望见四周起伏地势，看清蜿蜒成长龙的队伍，长龙停住。
她正前方，一群个小点正待在原地，其中有一个小点，她盯得一清二楚，是自请出去的妘千里。
离得太远，箭到不了，声音传不到，魏轻岳眯起眼睛，努力注视，只能看见其中有个点动了动。
动的点不是妘千里。
魏轻岳计算着时间，后厨的沸油已经烧到一半，信陵山庄墙上站上了人，弓箭在背后，弓弦拧紧丝，刀在刀鞘里跃跃欲试。
只待她一声令下，箭将如雨落下。
魏轻岳的手捏成拳，手心头上是细密的汗水，黏得像是置身于阴晦沉闷的雨天。
自己完全是赶鸭子上架，信陵山庄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匆忙训出来的兵，能听懂旗子命令她就谢天谢地了，至于与正规官兵拼个半斤八两？她梦中是这么想的。
除非有奇迹发生。
妘千里自愿去担当这个奇迹，魏轻岳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但魏轻岳宁愿没有这个选择。
蜿蜒成长龙的队伍开始分列队形，后排向两侧推出，魏轻岳看了几眼，心提上去，那是准备攻城的队形。
她慌忙看向小点，没动，没谈崩。
那这个队形是在试探？
魏轻岳掌心潮湿，若是此时放箭，妘千里必定会出事，不行，不能抢先攻击。必须要给妘千里的行动留出机会。
魏轻岳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两千兵力迅速排成攻城架势，分四支队伍部署四个方向，缓缓靠近。
谢遇随一到瞭望台，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他扫了一圈，看出他们要攻城。
可是，他没看到妘千里。
这么重大的事情，妘千里不可能不参与。
他心中隐隐有个不好的猜测，开口：“妘姑娘在哪里？”
魏轻岳一指阵前高地，“那里。”
谢遇随顺着魏轻岳的指向看去，他大病初愈，脸色苍白，但魏轻岳回看他一眼，这短短一会儿，他脸色似乎变得更加难看。
他看了一眼，就明白妘千里在做什么。谢遇随的声音恍若风吹过树叶，轻微不可闻。
但魏轻岳不仅听见了，还听出他声音处的无措和慌张，“温辙手下的营地，皆有一主将，二副将，副将下另有首领，主将死，副将上，副将亡，下面的人继续上，除非被打残到只剩最后一个，或者中间有将领率兵逃跑。否则，即使控制住首领，他们也不会退却。”
“阵前有上百弓箭手，她闯不出来。”谢遇随嘶吼，“魏姑娘，不管用什么理由，什么方法，必须要叫她回来！她不容有失！”
“我们知道。”魏轻岳心头堵住，她忍住酸涩，不看那群小点，看向谢遇随，“她也知道。”
“她知道？”谢遇随恍惚片刻，他自问自答，“那她为什么……”
他沉默一会儿，惨然道，“……是为了我，对不对？”
魏轻岳不知怎么答，是为他，也不是为他。她不能想，假如那夜自己不跟随妘千里上断空谷，是不是就不会有如今这件事。百丈峰不在，她还可以回家做她的山庄大小姐，天天逛街买衣服，而不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带着全家一起送死。
再来一次又如何？魏轻岳心底嘲讽自己，再来一次，她还是会登上断空谷，重来一次，她会再努力一点，再快一点，庇护师父，守护山庄，保护家人。而不是现在这般赶鸭子上架，被迫无奈。
她强迫自己去看那几个小点，指着道：“最下面的是妘妘，她——”
声音戛然而止，胸腔燃烧——
那一团小点，突然急速地动起来！
妘千里的那个点率先而动，随后是一团点都在动，魏轻岳还没辨别出轨迹，轰然一声巨响爆发，一阵地动天摇！
整个大地都在摇晃，魏轻岳和谢遇随所在的瞭望台也随着巨响晃了几下，魏轻岳脚底险些站不稳，她丝毫不在乎瞭望台会不会倒。
她立刻扶住木杆，拼命往前探头。
烟雾弥漫，灰色的云卷翻飞，她瞪大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目之所及是一大团灰色云朵。
只能听到喧嚣四起，层层叠叠的惊呼传来。
魏轻岳的眼泪一下子落下来，她数不清这些天她落过多少次泪，唯独这次她脑中一片空白，连难过悲伤的情绪都没涌上来，泪水就涔涔落下。魏轻岳来不及擦拭，挥了挥黄色旗子，高呼——“东门弓箭手准备！”
她必须要行动起来，不管妘千里是生是死，她要做好自己的职责，把她之前的安排进行下去！
随着她的旗帜和声音响起，瞭望台底下传来一阵呜呜的奏乐声，站在东边墙上的镖师听到声音，不顾翻飞的灰云，从背上拿出箭支，横在弓箭上，粗壮的手臂拉紧弓弦，挽弓弯起，对准下方。
无妄营在东边的士兵是布置最早的，士兵们听见主帅那边一阵地动山摇，然后冒出一股深灰色的乌云，顿时乱了套。
首领在马上训斥他们，自己心底也惊疑不定。
魏轻岳惊恐地发现自己几乎说不出来话，她拼命地咽了几口唾沫，扯出的声音已经破音，尖利到不似人声：“——射！”
呜呜军乐随之响起。
“嗖”“嗖”“嗖”……数十只箭穿破空气，出现破空声，落到还没准备好的先头部队身上。
持着盾的士兵心绪不宁，大力传来，竟把盾射偏，第一层箭雨射偏了盾，第二层紧随而来的箭雨，射到了人。
“啊！”惨叫声在东门外响起，恐惧像是传染般，瞬间传遍了整个东门。
灰色的云朵渐渐消散，魏轻岳顾不得去看，更不敢去看，她怕一眼看过去，自己会疯掉。
她不能疯，不能倒，不能软弱，她要站在这里，要指挥全场，她要完成妘千里的命令，不能让她的牺牲白费，她不能给她拖后腿！
谢遇随紧紧挨在栏杆上，死死盯着北门外的灰色云朵。
“南门弓箭手准备！！”魏轻岳嗓子哑了，喉头一阵血腥气。
她呸地一声，吐出一口血。
魏轻岳不管不顾，手上旗子挥舞，声嘶力竭，“——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