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是卓自迩
丹凤禾一怔，“你是谁？”
“我盼了你百年，你不认得我？”女人翠绿的双瞳仿佛被冰冻住。
她的孤寂像月夜下澄澈湖镜上的冷风，飘渺不定，却触动人心。
丹凤禾扯起的嘴角一僵，眼睛微垂，“我不认得你，我不是邱瑾瑜。”
女人神色愕然，打量了一会丹凤禾。
沉默良久，“确实有细微的不同，但你的灵魂和她一样，你叫什么名字？”
“丹凤禾。”
“你来到大荒要扶木做什么？”
这里居然是大荒？扶木？丹凤禾先惊后喜，“我不知道这是扶木，但我要找的是九凤栖息过的梧桐木，请问你知道梧桐木在哪里吗？”
“当年瑾瑜也来过这里，采梧桐神木的树种。”女人一顿，她轻盈抬手，指尖往虚空处一点，“往那里去。”
女人空灵的声音落下，景色一变，丹凤禾的脚下便出现了一条路。
这条道路很普通，和外界随处可见的山道别无二致。
看着凭空出现的道路，她正要感谢女人，回过头却发现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没有消耗很多时间，丹凤禾就走到了道路的尽头。
她一停下脚步，就听到呼呼的风声。
抬眼一看，橙红至极的凤凰从山顶俯冲而下，轻飘飘的落到她身前。
这是神鸟九凤？
“你很久没来了，这次是来做什么？”庞大圣洁的凤凰化作了一个橙红美丽的人形，熟稔的语气带着点不满。
丹凤禾脸色微僵，她心情复杂，“我不是邱瑾瑜？”随即她忽而变得坚定，眼神锐利，“勉湫婆婆说我是邱瑾瑜的转世，她要我来大荒找到神鸟九凤栖息过的梧桐木，带回树种。”
“因为邱瑾瑜当年用梧桐木设下的结界破了，为了保护结界内的人，我需要梧桐木的树种。”
九凤赤红的双瞳一动也不动，其中倒映着熟悉的脸孔。
他无声沉默着，像是一时间难以理解丹凤禾话中的讯息，又像是无动于衷的漠然。
突然，九凤开口问，“邱瑾瑜是什么时候死的？”
“百年前。”
“人类的生命真是短暂。”
话间，九凤变回凤凰原形，腾飞上了万丈高峰，飞越过峰顶，消失在了丹凤禾的视野中。
不过转瞬间，他又出现在了峰顶之上的高空，展翅一扬，十二颗蕴含着金光的树种便像宝珠似的飞到她的身前。
之后，丹凤禾遇到一个又一个注视她的精怪。
他们并不是上前搭话，只是静静看着，有的口中发出微弱的呼喊。
那呼喊着的名字是邱瑾瑜。
他们或许已经知道自己不是邱瑾瑜，或许还不知道。
忽视着那些期盼的视线，丹凤禾想，尉迟真会不会透过她“看着”邱瑾瑜呢？
偶尔？有的时候？还是不会？
丹凤禾越想越沉浸其中，毕竟她之前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
邱瑾瑜毫无血色的手压在了尉迟真的胸膛。
她的手散发着寒冰地狱的寒气，尉迟真的胸膛结了以她的手为中心，结出了一层冰霜，如蜘蛛网似的覆盖在他的皮肤外，而后深入血肉，包裹住他的心脏。
尉迟真注视着因仇恨而面目狰狞，神色癫狂的邱瑾瑜，透过她不堪的外表，他感受到了她深深的绝望哀伤和痛苦，以及沉重的爱。
这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就像是一个痛苦不已的孩童为了掩饰内心的哀伤，为了不哭出声，转而用另一种方式宣泄。
这份强烈的感情，即便是迟钝的尉迟真也感受到了。
尉迟真不作任何反抗，他的内心近乎同样绝望。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他和她之间会到这无可挽回的一步？
不应该的。
尉迟真伸出手，再度揽住了邱瑾瑜的肩膀，他紧紧抱住她。
“对不起啊，我竟然让你这么痛苦。”
邱瑾瑜听到这句话时愣了一下，随即，她就像是被惊雷点着的山林，霎时炸开绚烂的火花。
她的心松动了，就像是脱离了什么掌控。
下一瞬，她的头颅仿佛被铁杵狂凿，邱瑾瑜压着剧疼和强烈的不适，声音低沉寒冷，“事到如今，你说这个有什么用？”
“我已经不再是我了，你面前的我只是一具从寒冰地狱里出来的尸体，我没有完整的灵魂，百年的岁月，过去已成定数。”
“你已经爱上了丹凤禾，我是你失败的过去。”
尉迟真急切地动了动嘴角，可他发现在邱瑾瑜洞悉一切的寒冷目光下，自己没法反驳她的话。
“我还爱你。”尉迟真道。
他忽略身上的伤，站起来，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山，立在她身前。
他低下腰，只为对上邱瑾瑜的眼睛。
这句话是真的，邱瑾瑜能够确定，但她只是短促的笑了一声，“妖的爱真是长情。”
即便是真的，横在之间的东西是斩不断的隔阂。
她能看见，她和他面对面，那近在咫尺的距离中，漆黑竖立的影子间，有一条深深的，无法跨越的沟壑。
那是百年前过去那把斧头一刀劈下去的，在她死去的那一瞬间，随着时光的推移，这条沟壑只会越来越深，越来越大。
邱瑾瑜无视从胸口鼓点似的撞击和催促，无视脑子狂猎飙涌的爱恨情仇，无视异常紧绷的手脚，她压制住一切，只是稍稍跨出了一步，垫起脚尖，仰头吻上尉迟真的双唇。
如月光下羽毛轻轻坠落的吻。
场景变换，丹凤禾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丹凤禾呼吸在瞬间停滞，她呆在了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悲伤？
她没有立场摆出那副令人在意，仿佛受到委屈的模样。
惊讶？
她其实已经有所预料。
开心？
邱瑾瑜出现了，曾经那个心怀大义，神力强大，守护一国的神主复活了，当然值得开心。
可眼下这个场景令她不大笑得出来。
邱瑾瑜活过来了，是不是就不用她了？
丹凤禾握紧了手心的金色树种，她看到不远处的一人一妖在柔情一吻后，朝着她看了过来。
邱瑾瑜的目光陡然变回冷酷。
尉迟真则是微微惊诧，不知所措在刹那间出现又如烟尘般消散，他在心中已经下定决心，有了取舍。
他不能放弃邱瑾瑜。
邱瑾瑜似乎能看穿尉迟真的想法，她回过头，目光冷彻，嘴角带着嘲讽，。
对着尉迟真寒声道：“不要误会了，尉迟真，我想拿你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有什么样的想法没有用，也不重要。”
言毕，邱瑾瑜乘上鸟妖，身影逐渐消失在尉迟真的视野，离开了大荒。
目送邱瑾瑜的身影远去后，尉迟真将目光放到丹凤禾身上。
他只是静静地注视，什么也没说。
丹凤禾收起茫然的神色，率先打破沉默，“我已经拿到了梧桐树种，我们先赶回去。”
“对了，这里不是幻境，是大荒，我们要先找到卜守器。”
大荒之中并非没有危险，卜守器一路相行，也算是队友，不能抛下。
尉迟真颔首。
当一人一妖找到卜守器时，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
卜守器受了不小的伤，看起来似乎和妖魔鬼怪激烈战斗过。
他见到两个身影时，紧绷的心弦有所松缓，轻笑一声，“你们不来，我或许就会死在这了。”
不等对方细问，他就道：“先离开这个地方，不然马上就会有一群难缠的怪物来袭，我相信你们不会愿意和它们战斗的，它们长得恶心，还蚕食同类。”
话间，卜守器脸上的笑淡下来，语气逐渐严肃。
闻言，丹凤禾直接使出莲花宝座，载上受伤的卜守器，也让尉迟真一同上去。
“我有这种感觉，要出去，跑和走是不行的。”
很快，二人一妖离开了大荒，前往神庙。
卜守器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在离神庙百里时走了另一条道路。
抵达神庙后，丹凤禾和尉迟真都没有立马把邱瑾瑜复活一事告知老人。
在老人的指挥下，丹凤禾站在阵法中心，照着老人的描述绘制了一个神圣且异常繁复的图案，然后栽下树种，灌注神力。
当丹凤禾身上爆发出白光的瞬间，神庙前那颗梧桐神木长了出来，以阵法为中心的百里范围内的十一颗梧桐在短时间内暴长，比原先大且高了数倍。
尉迟真站在最高的峰顶上，将方圆百里的奇异景色纳入眼中，他俯视着簇簇而动的梧桐神木和阵法中心的人，目光变得深沉。
老人即便看不到，也能告诉到丹凤禾爆发的强大神力，和神木可怖的生长。
望着丹凤禾的身姿，她脸上有诧异追忆之色，待丹凤禾完成施法后，老人已经恢复了寻常的神情。
丹凤禾从阵眼中走出来，她穿着和邱瑾瑜一模一样的衣物，长着和邱瑾瑜相差无几的脸。
但她们脸上的神情不一样，走路的姿势也不一样。
神主是神主，丹凤禾是丹凤禾。
瞧着缓缓走向自己的人，老人再一次意识到，她侍奉敬仰爱慕的神主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
“邱瑾瑜……神主，我在大荒看见了她，她还活着。”丹凤禾斟酌着语气用词，最终还是一鼓作气说出了口。
老人一脸震惊。
…………
丹凤禾回去了。
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这次她走的时候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不……是没能开口告别。
因为她觉得自己不被需要了。
她的离开会不会让老人和尉迟真不知如何应对呢？
毕竟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回去了，虽然没说再也不回来，但那种情况说要回去，总会令对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嗯……趁这次机会，她浅试了用宝具一下穿梭时空的范围。
得到在凤凰山，也就是峰山的百里范围内，才能成功穿梭时空。
当年……尉迟真就是被邱瑾瑜封印在了凤凰山。
宝具是从尉迟真的额心跑出来的。
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毕竟老人说过当年宝具是在邱瑾瑜的身体不见后消失的。
水东区公寓内，丹凤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天光熹微时，她还没有睡着，干脆起床拉开窗帘透透气。
目光闲游间，她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那人站在铁栅栏外，眺望着这边，与她对上了视线。
是卓自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