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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青芒之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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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少年自人群飞出,落地,傲然立于玲珑身侧。

    此人的上台,让台下的黑海掀起一片人人感叹的高潮。如果说缪音、辛草掀起的是大半少年的躁动,那此人的上场,就是全民议论,全民拭目以待——

    正是龙星门下的奕星,本次小选最有可能赢得青芒诀的人选。

    与周浦深的潇洒飘逸不同,奕星更偏向大气硬朗的美少年,他手执单剑往那一立,作为本届最强者的气场便散发开来,人群中不论男生女生,均被这王者之气深深折服吸引。

    “周浦深,今日我们玲珑败于你,并非我们技不如人,皆因兵器之别、男女体力之别。现下我奕星替她,教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霁雨断虹’!”

    在玲珑感激和崇拜的目光之中,奕星已然出手,还未近其身,凌厉的剑气已裹挟而至,周浦深只听自己的衣物在剑风中猎猎作响,而那风的来源,奕星其人,身法奇绝迅疾,变幻无方,剑光时隐时现,如同一弯被云雨遮蔽的霓虹。不过须臾,剑光已经逼近,也越发耀眼,周浦深几乎睁不开眼,空手白刃的他,只得以轻功步步后撤。

    同一招“霁雨断虹”,奕星所施展的,却比玲珑快出十倍、强出十倍不止,就算周浦深□□完好在手,也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绞杀。

    就在奕星剑就要削断周浦深项上人头,一柄长戟横空而出,竟生生扛住这一杀招!

    奕星剑光一撤,周浦深方能凝眸直视,才看清救自己的,正是同门的秦少臻!

    奕星收招换招皆比玲珑灵活连贯,一见“霁雨断虹”被挡,旋即施展一式“长虹贯日”,携摧枯拉朽、拔木扬沙之势,朝秦少臻眉心戳刺而去,却见秦少臻手中长戟一斜,便以横刃内卷的月牙钩挡住奕星的刺剑,奕星见戳刺受阻,索性一停,一撤,一拨,再一挑,使出一招巧妙的“挑花看剑”,欲从戟刃以下、光秃秃的戟干左右,攻杀秦少臻的下盘,秦少臻亦不坐以待毙,一把横过长戟,便以坚硬的戟杆压住奕星剑上挑之势。

    奕星三次进攻,招招狠辣,不留余地,而秦少臻三次防守,却都恰到好处,滴水不漏。

    台下众人皆被这教科书级的攻防震惊,对接下来的回合目露期待,唯有楚笑笑担忧秦少臻的安危,拼命穿过人群,边哭边喊:

    “秦少臻,你快下来呀!你打不过奕星的,你快认输吧,快下来呀!”

    台上观战的玲珑被哭喊声吸引,随意往下一瞥,见是一娇憨纯真的少女,主武器乃一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棍,心生轻蔑,就要移开眼,却忽见她腰间别着什么,定睛一看,正是那副索镰,以女性特有的直觉,玲珑一下猜出前因后果,眼中腾起一股杀气:

    “星哥,就是这小子,杀了灰仔夺了索镰,杀了他,替灰仔报仇!”

    奕星挑眉看了眼楚笑笑腰间的索镰,又转向秦少臻,眼中渐渐浮出杀意:

    “从来没有人,敢在我奕星手下抢东西,我不信,你还能连接四招!”

    话音未落,奕星飞身凌空,周身腾起氤氲水雾,叫人看不清似的,随着奕星屏息蓄力,那水雾的范围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浓厚,竟完全看不清当中的奕星了。突然,只见一座五光十色的霓虹桥闪现,自空中的奕星架落地面的秦少臻,那是来自奕星的剑虹!

    “深涧饮虹——”

    待众人反应过来,奕星剑已架在秦少臻头顶。

    奕星剑银亮夺目,剑身散发出霓虹般的光彩,而秦少臻被压得单膝跪地,双手举着长戟硬扛。十三组众人心呼“站起来”“站起来”,无奈长虹剑势实在太强,地面的汉白玉砖隔空受力尚且迸出裂痕,加上长戟本身的重量,秦少臻未能站起,他额角青筋暴起、汗珠滚滚,众人以为,此刻,只要奕星由上而下再轻轻施压,秦少臻再扛接不住。

    艰难之际,秦少臻以余光瞟向台下,望见泪眼婆娑的楚笑笑,终一咬牙:

    “夫人,我认输!恳请夫人,饶学生一命!”

    绿蕊夫人被这出乎意料的认输一惊,意味深长地看了夜倾城一眼,半晌,方才应道:

    “好,胜负已分,住手吧!”

    奕星仍心有不甘,却听龙星厉声,“昨日血光太甚,奕星,你且收手吧!”才终于撤招。

    奕星一撤,犹如头顶的千钧巨石被人移开,秦少臻顿觉一阵轻松,正欲起身,却像受了内伤似的,竟一时无法站立,一旁的周浦深见状,连忙去扶,同时借助长戟支撑,秦少臻这才重新站起来,正要被搀着下台去,绿蕊夫人却一反常态地叫住他:

    “等等,叫秦少臻是吧?”

    莫非被看出来了?

    秦少臻脸上略过一丝紧张,很快又恢复镇定,转过身去。

    “是的夫人,学生秦少臻,师从夜司教门下。”

    绿蕊夫人细细打量他一番,缓缓道:“你虽败了,没有拿奖的资格,但我看你也算顽强,也赏你一件小玩意儿吧!”说着,一个浅黄罗衫的丫鬟走上前来,裙角坠有一圈丝绑菊花,白玉盘中有锦盒一方,“这是辟谷丸,服之,可半月不进食,但体力精力与饱食无异。”

    秦少臻心中有疑,仍是谢过,将锦盒细细收好,由周浦深扶着走下台去。

    “赏这辟谷丸有什么用,哪比得上七煞魔矿和六合晶铁啊!”

    “别说比不上七煞魔矿和六合晶铁了,就算跟昨天的三等奖比,也差得远了!”

    “说穿了,赏了一包干粮?这伤得也太不值了……”

    “还好还好,七煞魔矿还在,还有点盼头……”

    绿蕊夫人并不理会台下的私语,只是望着秦少臻的背影,眯起双眼:

    好个姓秦的少年,演得可真好!明明没有受伤,却演得重伤似的,能够正面承接“深涧饮虹”,还能坚持那么久,武功根本不在奕星之下,可为何只守不攻……

    是担心暴露自己真实的实力吧……

    有趣,十三组门下,真是一个比一个有趣了……

    楚笑笑见秦少臻受伤下台,赶紧跟过去搀在另一边,哪管后面青芒之争、七煞魔矿之争,三个人肩并着肩,穿过人群,离开了校场……

    周浦深和楚笑笑搀着秦少臻,行至一处无人的海滩。

    秦少臻见周围无人,看着笑笑满脸泪痕的小脸,心生疼惜,索性挣开了二人:

    “笑笑,你别哭了,我没受伤。”

    楚笑笑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一脸疑惑:“你说什么?”

    秦少臻一把拿过周浦深手中的长戟,稳稳转了一圈:“傻丫头,我没受伤,我骗他们的!”

    周浦深和楚笑笑面面相觑,见他身形动作与平日无异,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秦师弟,当真没受伤?”周浦深不可置信。

    秦少臻作了一揖:“周师兄,我没事,我还要谢谢你,方才救了笑笑一命。”

    周浦深听了这话,再看向楚笑笑,见她手中执棍,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你就是那个拿棍子的师妹啊……原是如此……秦师弟,你对笑笑情深义重,又救我于危难之中,这样的为人,我周某在岛上没见过第二个,实在是钦佩不已,感激不已!”

    秦少臻摆摆手:“周师兄过奖了!现下岛上形势紧张,我瞧着龙虎双星,是有意对我们十三组下手,今日周师兄肯挺身而出,枪法又了得,不如我们就此……”

    “结盟?”周浦深接道,眼中闪烁着坚定的星子。

    秦少臻少有表情的脸上,难得浮现笑意,这是一种久逢知己、惺惺相惜的感情:

    “周师兄此言,正是我意。来,笑笑,过来见过周师兄!”

    楚笑笑扬起小脸,近距离打量起眼前的人,这位周师兄生得朗姿玉面,相比于秦少臻这根木头,更像一个温润的邻家大哥,加上方才他替她迎战玲珑,心生亲切,再无排斥:

    “小妹楚笑笑,见过周大哥,还望大哥别嫌笑笑傻笨无能,拖了大哥的后腿。”

    “哈哈哈!”周浦深朗声一笑,“少臻护佑的女孩,又岂会寻常?夜司教曾说,武者之境,有大巧若拙,笑笑师妹千万别妄自菲薄,我三人当齐心协力、共御外辱才是!”

    秦少臻点点头:“周师兄所言,正是我所期盼,今日我三人就此结盟,我和笑笑奉师兄一声大哥,日后大小选拔,必定与大哥齐心,共谋出路!”

    楚笑笑也欢喜:“有了秦少臻,现在又多了周大哥,哇,我楚笑笑是什么神仙运气呀,一下子有了两大靠山!笑笑必定努力修习,争取不拖两位的后腿,哈哈哈……”

    秦少臻见楚笑笑绽放笑颜,如同荒野绽放的第一朵向阳花,简单而美好,心中暖意流动,愈想与她亲近,只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蹩脚的掩饰:

    “笑笑……何以你称大哥是大哥,称我却是连名带姓,不行,你也得唤我一声秦二哥!”

    楚笑笑眼珠子骨碌一转,娇笑道:“好啊,那我便唤你一声,秦二……傻子!”

    周浦深一听,差点笑喷,再看两人在海滩上笑闹成一团,心中竟也涌上久违的感动:

    少年之间的情谊总是纯真而坚贞,但在这炼狱一般的忘归岛,渐渐心硬血冷的他们,仿佛也渐渐丧失拥有这种美好情感的权利和能力。所以,当昨天烈威一屠六,六个同门第一次展现出同仇敌忾、舍己救人的情谊,他是惊讶的,他完全被震撼了,心灵仿佛再一次被唤醒,星星之火,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良善,这也成为他今天为楚笑笑挺身而出的直接原因。本以为就要命丧奕星之手,为自己的感性付出代价,秦少臻的相救,更是教这把星星之火烧得更旺了,以至于后来的,一声周大哥,一声楚小妹,更让他在重生喜悦之余,重新体会到身为少年的真情,以及作为人,拥有美好情感的能力。

    这一刻,周浦深只觉从未有过的舒坦,此前的压抑晦暗一扫而空,眼中绽出别样的光彩,本就出类拔萃的身姿气质,更添几分潇洒坦然,如同拂去冰霜的枝叶,重新舒展起来。

    阳光之下,一切都明媚而可爱。

    海上的云和浪,都见证着,一个日后将叱咤全岛的最强联盟,已初显雏形。

    没有人能料到,维系这个联盟最坚韧的纽带,不是利益,不是一家生死,而是作为人,与其他动物唯一的不同——情感。

    当所有人只为自身利益而战,有着过命之交的三人,便多了比旁人更强大的依托,那是一种同生共死的无声承诺,是一种弥足珍贵的真情,给他们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能量和信心,以对抗这岛上的漫漫长夜,以及那刺骨的海风……

    黄昏,望月崖。

    一如昨日,那人身披一袭星月晚霞,轻轻来了,在她身后不远处,轻轻停下脚步。

    此刻他目光所至,那个小小的身影,正在专心练习飞罡总诀第一式——“渡星河”。

    渡星河是轻功身法,她迅捷的步伐之后,隐隐有一条余烬般明灭的光带,那是“渡星河”已有小成,待那明灭的光带变成一条灿烂的星河,这一式才算大成,才可与马星的独门轻功“飞马踏月”比肩。但现下,她身后的光带或明或暗、黯淡短暂,显然还差得远。

    “不要急。”那人轻缓道。

    他从没用过这种语气,低沉的,轻缓的,不冰冷,反带一丝关切宽慰。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头,便陷入一眸璀璨星光。

    她强自平息砰砰乱跳的心脏,向后退了一步:

    “司教,你来了?”

    夜倾城觉出她的局促,心想方才的态度是否不当,脸颊一热,索性移开了视线:

    “昨日见你,渡星河一式尚且只有身形动作,今日却突破了许多,你如何做到的?”

    阳春也低下头,脸颊尚有羞赧的绯云:“今日午间兰儿来过,说龙星门下奕星当选小选之王,获得上乘心法青芒诀。学生与奕星的过节,司教是知道的,现下他有了青芒诀,学生明白,唯有勤学苦练,方能自保,方可再论报仇。”

    “所以你练了一下午?”夜倾城有些惊讶。

    “不多不少,一共一百一十四遍。”阳春平静地回道。

    夜倾城脸上略过一瞬的心疼,但很快被他刻意端出的严肃掩盖。

    “胡闹!”

    他低吼道,语气严厉而急躁,却不像往常那般令人畏惧,因为他的声音不再冰冷,而是有了温度似的,一种关心则乱的温度。

    “低头看看你的脚!快把鞋脱了!”

    阳春低头,见到自己被磨破的鞋尖和裸露出来的脚趾,顿觉无地自容,欲退,却发觉双腿如同灌铅一般,难以动弹,稍一动弹,又是钻心的疼。又一想,当着司教的面,怎可如此失态,索性一咬牙,狠心一迈,偏偏一抬腿就失去了平衡,整个人重重跌在地上。

    “告诉过你,渡星河一式很消耗体力,你没有强劲的内功打底,这样硬练一下午,是想在奕星杀上门之前,就自废双腿吗?!”

    他的语气那么凶,吓得她几乎不敢抬头直视。

    她没想到,一百一十四遍忘我的苦练,让她的渡星河有小成,但也对她的双腿造成不小的损伤,一遍遍积累的损伤在这一刻迸发出来,她几乎走不动、站不起,这样的状况,都不用奕星,随便来一个什么人,就能轻易要了她的小命。

    急于求成,因小失大,司教一定失望极了……

    她反思,她羞愧,她不敢抬头,只是看着他那绣着云月暗纹的衣摆,心里祈祷他快离开快离开,这样,她就不用当着他的面,艰难地爬回崖洞,那样狼狈难堪,暴露在他的面前。

    那衣摆在海风中微荡,却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

    快离开,快离开,不要看我……

    忽地,她眼前的云月暗纹骤然放大——

    一个黑影笼罩下来。

    片刻之后,一双大手抚上她的足。

    阳春一下怔在原地。

    那双大手,火热,厚实,小心地,笨拙地,试图为她脱鞋。

    “司教,你这是……”她全身一颤,清澈的双眸盛满惊疑和不安。

    “等伤口凝了血,你再脱一个试试?”夜倾城不耐烦道。

    阳春一时语塞,只能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卓绝是他,漠然是他,不可一世也是他,而就是这个人,此刻竟俯身蹲在她的身前,那样小心翼翼地为她脱鞋。

    她以为她自己看错了,可定睛凝视,那个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不是他又是谁?

    他语气不耐烦,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不耐烦,他轻轻解开绑带,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又小心翼翼将鞋从她脚上褪出,露出白色的内袜来,阳春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足早已伤痕累累,白色内袜渗出斑驳血痕,有些地方已经发黑,显然,伤口和袜子已经粘连。

    “嘶——”

    内袜和伤口撕离,阳春一时疼痛难耐,叫出声来,夜倾城心一颤,随即住手,一抬头,一双黑眸正好对上一双清眸——

    正是,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眉眼盈盈处,恰是江南一片春。

    一边是黑眸如夜,中有星光无数。

    一边是清眸炯炯,流盼兮似含情。

    四目相对,耳畔的海风似乎静止了,时间仿佛就此停止。

    阳春只觉心脏又开始砰砰乱跳,脸颊热得可怕,仓皇移开视线,“我自己来吧。”一咬牙,正要忍痛自己将内袜拽下,却意外地落入一个怀抱。

    那个怀抱,也是熟悉的。

    却不复半年前在石室那一次的,冰冷,疏离,未知。

    这一次,像是暖暖的,坚实的,可以庇护一方的。

    “罢了,小傻子,”他的下颌美得如同刀刻,“去崖上用泉水浸润了,再揭吧!”

    一阵天旋地转后,耳边风声骤起,阳春看到了夜倾城身后的灿烂星河,在她眼中,那是比九天银河更璀璨更永恒的存在,她还看到那星河之下的海面,那宽广的大海,这一夜平静得可爱,海面上星光粼粼,像极了他眼中的星光。

    “司教,我是不是很蠢?”他对她失望了吗,她小心地试探。

    “不要急,区区青芒诀,有我在,别怕……”

    他的话音,随着那片璀璨星光,飘洒在海风中,飘洒在浪花里,也飘洒进她小小的心房,她惊奇地发现,心中那块崩塌而缺失的地方,渐渐被一股暖意填满,她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平静祥和,她决定擅做主张,将头悄悄靠向那个强有力的胸膛。

    她闭上眼,享受这短暂的被疼爱和保护的一瞬……

    他假装不知,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踏着灿烂星河,飞上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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