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群星争辉（下）
“学生宁有道，马星门下，挑战兔星门下辛草师妹！”
此人的上场，一时惊呆了众人。
与缪音、辛草引发的狂热不同，此人出现后，全场沉默了。
那是一种非比寻常的沉默。
人们不得不承认，小选进行到现在，最特别的，最引人注目的，不是狂锤，不是银铁机甲人，也不是两位人气美女，而是现在上台的这位勇士——
这是一个没有双臂的少年。
这个少年的双臂自手肘上方被齐齐斩断，站在台上，如一尊残缺的雕像。
与其他健全的挑战者相比，他更像一个勇士，几乎没有人质疑这份勇气，人群沉默了，他们报以严肃的关注，一个没有双臂却能活到今日的人，那般自信地踏上了小选的擂台。
绿蕊夫人也有些意外，低声询问马星：“马星，这是你门下弟子？”
马星是一个素淡的中年男子，他抬眼看看自家弟子，平静地回复：
“回夫人，此人是我门下弟子宁有道，他的双臂是半年前在冷兵场被机关斩断，属下也没想到，他还能坚持到现在，身手谋略在我门下弟子中倒也不差。”
绿蕊夫人略一点头：“倒是顽强，且看看一会儿表现如何。”
“这位师兄，你的胳膊……你要如何与我斗武？”辛草面露同情和疑惑。
宁有道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质疑，不恼不惧：“辛草师妹不用有旁的顾虑，只管出招即是，我虽没了健全的手臂，但自然也有保命的功夫。”
辛草歪头蹙眉，翠羽在风中微微颤动，她凝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好吧，既然是斗武，那我断不会手下留情的，师兄你小心啦！”
说罢，辛草自背篓一侧解下自己的武器，那是一柄不足一尺的弯刀，刀柄刀鞘都是蓝色，上面布满花藤式样的装饰，刀柄处还系有一坠铃铛，只是那铃铛不灵敏似的，海风来来去去，辛草也蹦蹦跳跳的，却从没听铃声响过。
辛草拔刀出鞘，在胸前一横，朝宁有道走上几步。
辛草一靠近，宁有道便闻到一股奇异的花香，有意屏住呼吸，施展轻功，移至辛草身后。
好快的轻功！辛草暗叹道，同时回转身，自袖间放出什么来。
宁有道反应极快，使出一招“移踪换影”，完美避开辛草放出的毒物，正要再施展一招“马踏飞燕”踩死落在地上的毒虫，只听辛草已在那头娇滴滴哭起来：
“嗷，我的蛛蛛啊，宁师兄脚下留情，别踩死我的蛛蛛啊！”
宁有道非嗜杀之人，与辛草也没有过节，瞧她急得花容失色，声音娇美更甚容貌，不由心一软，收招撤步，欲留那一地花花绿绿大蜘蛛的性命。
不料辛草瞅准这一间隙，又放出两条大蜈蚣来，两条蜈蚣个头比普通蜈蚣大出十多倍，足有人半臂长短，密密麻麻的蜈蚣足更是令人头皮发麻，其中一条鲜红的直扑宁有道面门，另一条暗绿的紧随其后，欲从宁有道足部向上攀钻。
台下有些怕虫的少女惧不敢看，差点闭上眼，却见宁有道使出一招“飞燕仰颔”，奇迹般避开张牙舞爪迎面而来的红蜈蚣，又一招“合足锁兽”，以非凡的脚力将绿蜈蚣生生夹断，断裂处迸出一片令人作呕的粘稠腥臭的绿色液体。紧接着，宁有道再次施展“移踪换影”，绕至辛草身后的安全地带，语气带了恼意：
“辛草师妹，你舍不得这满地的八脚怪，我便好意留了它们性命，你怎可乘人之危，又放出两条千足长虫取我性命？这般作为，未免歹毒了些？”
“哈？宁师兄这话说的，我们用毒的，自然是越毒越好咯！”辛草扬眉娇笑。
“如此，我这双脚下，可不再留情了！”宁有道说罢，重新使出方才收撤的“马踏飞燕”，飞足叠影，出脚狠准，顷刻间，便将一地花花绿绿的大蜘蛛悉数踩扁踩死。
辛草叹了一口气：“可怜的蛛蛛啊，今遭遇着马师兄，你们可千万别怨我。既然你们已经献身，也别浪费啦，我叫银龙出来，可好呀？”
辛草说罢，抖动雪白纤细的手腕，轻摇手中蓝色弯刀，刀柄处的铃铛便开始发出“沙沙、沙沙”的声响，这铃声全不似寻常铃铛清脆响亮，听起来令人躁动不安。
循着这诡异沙哑的铃声，只见一条银色小蛇自辛草腰际攀出，那小蛇全长两三尺，全身覆有银色鳞甲，腹鳞平滑，背鳞起棱，体侧有一条暗金色纵线，背部间有黑边蓝绿色点斑，如同一位纤细修长的战士，身披银色铠甲，铠甲上还镶有背刺、金色腰线、黑边蓝宝石。
那小蛇顺着辛草的腰腿，温驯地游往地面，一沾地却凌厉起来，众人只觉一阵银光晃眼，再凝视时，那蛇已将地上的死蜘蛛、死蜈蚣一一吞噬殆尽，上等毒物入口，小蛇体侧的暗金色纵线开始变亮，背部的蓝绿色点斑也越发鲜艳。
银龙一出，再一次刷新了众人的认知，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其中，最震惊的莫过于蛇星梁逸，他两眼放光：“月姬，你这小弟子可以呀，我蛇星都未得到的银龙，她又是从何处寻得？”
“梁司教此话何意？”月姬横眉冷对。
梁逸坏笑道：“我是何意，月司教还不清楚？难道这银龙还能自己从冰火灵泉爬出来，爬到你这小弟子手中？那坠无声铃是你给她的吧？”
月姬眼中掠过罕见的狠劲，神情中既有自家弟子出众的骄傲，又充满对梁逸的不屑：
“如果老身没有记错，天罗创立以来，蛇星一门才是天罗毒宗！梁司教以前，哪轮得着我兔星班门弄斧？没想到这次，我兔星门下修习医术之余，修习毒术反而略胜梁司教一筹，难道是我门下天降毒才？呵，乱花迷人眼，怕是少女多娇，迷了梁司教修习的眼罢！”
月姬一句话，几乎扯开梁逸娈童的遮羞布，旁人道是月姬反讥太过，绿蕊夫人心里却明镜似的，梁逸先行挑衅，看似轻飘飘，实则想给月姬扣一个教唆弟子偷灵物的罪名，从而名正言顺将银龙占为己有，月姬并非反应过激，不过是太了解梁逸的为人，及时自保而已。
一边是六朝元老，一边是自己闺中客，绿蕊夫人哪头都不想冷落，稍一思索，便想好应对之策，她笑眯眯地看向月姬：
“月姬，你这女弟子不简单，能驾驭雪貂银龙这等灵物，我很看好。只不过，方才她与缪音一战，已是倚靠雪貂不战而胜，这一战若还是倚靠银龙取胜，对单打独斗的勇士而言，恐怕有失公平。再者，银龙这等灵物，娇贵得紧，战一次便少一次的寿命，我看，还是留给小丫头日后保命用吧？况且我已赏赐摘云补天手，见好就收，如何？”
月姬听在耳中，明了夫人用意，夫人言语之间，已默许了辛草对银龙的拥有权，相应的，也要她做出让步，给蛇星留几分薄面，月姬权衡一番，应道：
“夫人所言极是，论毒术，我兔星门下终究不是正宗，没了银龙，我这小徒自是难敌马星门下高徒，这一场，我这小徒先认输了。”
说着便朝辛草递了个眼色，辛草何其机敏，见眼下形势，也懂见好就收，摇动无声铃，唤回了银龙，谢过绿蕊夫人赏赐之恩，先下了台去。
绿蕊夫人又转向马星：“马星，你门下弟子宁有道，虽无双臂，但腿上功夫了得，我瞧着昆仑的踏山填海就很适合他修习，不如点到为止，马星以为如何？”
马星为人不争，却十分通透，不卑不亢道：“夫人过奖了，小徒有道是有些腿脚功夫，但万万不是银龙的对手，谢夫人慈悲，给他这次机会。小徒没有双臂，也用不着什么兵器，自然不会再参与七煞魔矿和六合晶铁之争了。”
宁有道听马星一席话，跟着跪谢：“学生宁有道，谢夫人赏赐踏山填海，学生自知能力有限，自请下台，后续的二等奖，还请其他有能力的同门角逐问鼎吧！”
绿蕊夫人对兔星马星的识趣感到满意，点点头，将视线转向梁逸，意味深长道：
“蛇星啊，作为司教，你怎可与学生一般见识？今日小选过后，自行到我揽翠苑领罚。”
梁逸眼中飘过一朵疑云，随即又绽出异样光彩，他作了一揖：“属下知罪。”
绿蕊夫人慵懒起身，一朵硕大的碧荷曳曳生艳，从梁逸身旁款款行过，令他心神一荡：
“今日小选，当真群星璀璨！既然五行秘笈各归其主，我看得也乏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好戏不怕晚，谁堪问鼎青芒诀，我们明日再斗！”
绿蕊夫人离开后，夜倾城一刻也不愿多待，也迅速离开了。
梁逸匆匆宣布完明日集合时间，十二星司教便领着自己门下弟子四散而去。
“今天就这么结束了？我还没看够呢！”
“得了吧，能多活一晚上，你可烧高香吧，赶紧走吧！”
“不斗不知道，今日一斗，才知各星门下都是卧虎藏龙呀！”
“可不是嘛，今日争夺三等奖尚且如此，明日青芒诀之争，还不知是什么样的高手呢！”
众人的议论渐渐消散在海风中，忘归小选，暂告一段落……
另一头，望月崖下的海滩，阳春正在给岸芷和自己准备今天的晚餐——抓鱼。
经过一段时日的休养，岸芷基本脱离危险期，阳春白日也不去武渊阁了，守在望月崖下练习飞罡总诀之渡星河、破云霄，夜里也不再回十三组石室，而是寸步不离守在岸芷身旁，在日夜交替的黄昏之际，那个人便来了，对她一天的练习指点一二，再教些新的东西。
这一天的黄昏，也不例外，那个人身披晚霞，不期而至。
“今天抓的鱼，倒是比前两日多了些。”
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阳春一下回过头，清净的双眸盛满喜悦。
紧接着，一道优美的弧线自半空划过，一尾鲜鱼被她抛上岸，夜倾城侧身一避，那尾鱼便活蹦乱跳地落在他脚边，一抬头，见她在水中偷笑，知她是故意，只是宠溺一笑：
“这许多鱼，怕是够你们吃个三两天的，还不上来吗？”
阳春扬眉一笑，如春来第一条消融的小溪，映得新绿盎然：
“司教来啦，阳春这就上来！”
说罢在海水中仔细洗洗手，又在衣服上蹭干，方才走上岸来，爱惜地拔出碧痕剑：
“今日学生着重练习了破云霄一式，还请司教指点一二。”
说罢，阳春挥剑斩劈，施展出整套破云霄的身形招式，虽无之前夜倾城演示的石破云崩、巨浪滔天之效，但动作上也有些雏形了，夜倾城看着，轻轻点了点头：
“身形动作完整，没有大错，照这样再勤练些日子。”
阳春作揖：“学生知晓了，谢司教指点！”
“你且收起剑，今日我们讲点别的。”夜倾城看着远海，眉间浮起一丝忧虑。
阳春见夜司教神情，心中也猜出一二，试探道：“司教可是要说，小选之事？”
“你如何得知？”夜倾城转念一想，“是兔星那女弟子来过了吧？”
阳春点点头：“嗯，方才兰儿来给岸芷诊脉送药，顺嘴跟我俩提了几句。”
夜倾城：“小选是忘归岛一年一度的盛事，也是很多人翻盘的绝佳机会，但是，你走的是浑元剑经和九宫剑法同修的路子，至少前三年的小选，还是莫要参加了。”
阳春：“司教如何说，阳春便如何做。我知晓上乘武学并非一蹴而就，知皮毛而炫技，只会引人注目而树敌，待我剑法有所小成，再去争一争一等奖，不给司教丢人。”
夜倾城目露赞许，心想，不愧是我夜倾城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聪慧过人，沉得住气，心性谋略皆为上品，心中大喜，天上的星星还没出来，眼中已泛出星光点点：
“嗯，你须沉住气，但也不可两耳不闻窗外事，十二星门下威胁重重，接下来我说的，你要牢牢记在心中，在你剑法小成之前，规避这些威胁才是。”
阳春坚定地点点头：“司教请讲。”
“这一届的实力比往届更强，十二星门下，今日是猪星、猴星、鸡星、兔星、马星崭露头角，猪星门下阿樊得惊雷拳，猴星门下段想得崇青掌，鸡星门下缪音得金针神指，兔星门下辛草得摘云补天手，马星门下宁有道得踏山填海，这五人，对了，还有龙星门下的明远，这六人，以你现下的武功，你要尽可能规避与他们正面冲突。”
阳春一一记下，又追问道：“司教，如果避无可避，我又该如何自保？”
夜倾城深思片刻，应道：“猪星门下阿樊，主修狂锤，单论力量，你绝无可能与之抗衡，不可正面承接狂锤，须寻机攻其后背。猴星门下段想，有银铁机甲人防御，修炼的潮来掌、崇青掌又是掌力绵长的功夫，切记不可拖，须快刀斩乱麻，以碧痕剑攻其银铁甲片的间隙。鸡星门下缪音，这个稍微麻烦一点……”
阳春疑惑：“麻烦在何处？”
夜倾城沉吟，心道，心思越多的人，音波功对其影响越大，你这小丫头，心堪比干还多一窍，如何能抗住音波功制造的幻觉呢？
“也罢，总不能教你装傻充愣吧……你不妨问问那个叫兰儿的，风铃花长什么样，自己采几枝来，随身带着，面对缪音等人的魔音，也能多清醒一阵。”
阳春点点头，“阳春记下了，那剩下的三人呢？”
夜倾城接道：“辛草师从兔星门下，一般不会主动出击树敌，她本人武功平平，但身边有雪貂、银龙两种灵物，以你现在的身手，基本没有胜算，别主动招惹，应无大患。”
“雪貂、银龙是何等灵物？之前从没听司教提过。”阳春好奇道。
“我也没想到，此等灵物，竟然有人在第一年就拿到了。”夜倾城指了指忘归岛不远处的另一座小岛，“那里是忘归冰原，雪貂便生活在冰原的皑皑雪山上，是一种爪牙带有剧毒、身手极为敏捷的小兽，一旦驯化，对主人的忠心至死不渝。冰原深处，有一处灵泉，夏天清凉如冰，冬天温热如火，人称冰火灵泉，是忘归岛的禁地，里面栖息着不少稀有灵物，银龙便是其中一种，银龙这种小蛇，善隐匿，刀枪不入，攻速极快。”
阳春听得目瞪口呆，无奈地摇摇头：“与人斗武，我尚且能琢磨琢磨武功招式，与此等灵物对抗，我看，我还是琢磨琢磨它们爱吃什么吧。”
夜倾城被她逗乐，爽朗一笑，眼中若有星辰大海：
“你这丫头，倒也算个法子。不过，我瞧那银龙喜食蜘蛛、蜈蚣这类毒虫，雪貂恐怕也差不离，你不懂医术毒术，还是莫要招惹那些毒物了。”
阳春也跟着笑了，眉眼一弯，如同星辰大海之间的远帆弯弯：
“司教此言差矣，学生到忘归岛之前，也接触过几个月医药学问，如果司教准许，学生愿意向兰儿请教，给那雪貂、银龙备点口粮，以免它们饿了，把我当成了口粮呀！”
夜倾城宠溺地摸摸她的头：“也好，小心一点。至于剩下的两个人，宁有道没有双臂，腿脚功夫却得马星真传，他此番得了踏山填海，还是防御型的功夫，不会主动挑事，唯有龙星门下明远，此人心机颇深，一套游龙鞭法，武功恐在前五人之上，只是有意隐藏实力，你必须多留意，如果将来正面交锋，与心念环月刃相互配合，方可事半功倍。”
阳春用心一一记下，朝夜倾城投去感激的目光：
“司教救了岸芷，又对我倾囊以授，阳春感激不尽！只是现下我才疏学浅，无以为报，先请司教吃顿晚饭可好？岸芷说过，我的手艺可是很好的！”
夜倾城笑眼瞧她，心说，你这小丫头，不怕我就算了，还要请我吃果子吃晚饭的，倒是有趣，好吃不好吃的是次要，能听你说一说心里话，也是好的……
“好，今日小丫头抓的鱼多，做司教的，也来尝尝鲜咯？”
夕阳西下，晚风习习，望月崖下的海滩一如往常，平静而安和。
沙滩上，一簇篝火熊熊燃起，年轻的司教和年少的女孩，围着篝火，烤着海鱼，那香味随海风传遍整个海滩，一如他们的低语、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