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樽俎折冲
十日后,柳子镇。
柳子镇位于徽州西部,镇小人稀,十分破败。汪福海沿崎岖的山路进镇,只见镇内少有商家,镇民多站在街上以物易物,心道:好不入时的镇子,这韩依为何偏偏选这儿?
又经过农田数亩,林场一片,这才到了韩依约定的地点,实乃一处荒山。
韩依在山坡上设了一桌简朴茶宴,抬头见汪福海前来,又携数名亲信,都是盐帮一等一的高手,便知汪福海戒备很深,倒也不说破,邀汪福海坐下:
“镇子偏远,茶水寡淡,汪舵主莫要嫌弃为好啊。”
汪福海:“我知你韩依从小行事怪诞,但细细琢磨,倒也有章可循,现如今,你邀我到这偏远镇子来,我却想不透了。”
韩依笑:“能让淮右汪福海,与淮左陈万南平起平坐,甚至取而代之的法子,岂能在闹市商谈,岂不广而告之?”
汪福海:“呵,韩大人又给我汪某人来这‘不诚不真’的路子,我汪福海是个生意人,书读得是不多,但账我是算得明白的。区区五万两银子,要我盐帮兄弟给粮帮当枪使,这可是赔本的买卖;再说朝廷承诺的一半淮盐令,倒是我汪福海想要的,但什么时候能到我手上,实在遥遥无期,我姑且算成一笔不赚不赔的买卖。你说,这一笔赔本,一笔不赚不赔,这生意,我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韩依:“哈哈,听汪舵主此言,并非全然无意,只是嫌这赚头小了些?”
汪福海:“韩大人一点即通,不做生意还是可惜了。”
韩依:“也好,我也该把汪舵主的礼物拿出来了。”
只见韩依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轻轻放在汪福海面前。
汪福海疑:“这是?”
韩依:“汪舵主不妨亲自看看。”
汪福海又疑:“莫不是涂了毒粉?”
韩依大笑:“汪舵主多虑了,韩依若要下毒,方才舵主一盏茶水下肚,还用得着这信?汪舵主还是赶紧看看,说不定会大喜过望呢?”
汪福海将信将疑,拆开信封,确是惊喜,这信封中装的乃一纸政令,正是准盐的政令,纸上还加盖了帅印,方方正正,也不像是假的。
韩依:“这是朝中的大臣为舵主先求来的一纸淮盐令,这个月内,准许汪舵主走盐一百石,甘昱若境内,无论哪一座城池,哪一家商会,无人敢拦汪舵主的车船。”
汪福海喜怒不形于色,但心里其实是欣喜的,这淮盐令,虽然只是薄纸一张,但好比千军万马,有了它,就好像有了护身符,一来不受官府阻碍,二来底气足了可不受鳄鱼帮挟制,开源又节流,岂不是他盐帮的春天?
韩依又道:“这是朝廷给出的诚意,现在韩某人也想看看汪舵主的诚意。”
汪福海是老江湖,早看出除鳄鱼帮的关键,就在他这一环,准确地说,因为盐帮和鳄鱼帮私下签过协议,所以他们是有可能打入鳄鱼帮内部的最佳人选。这么一想,倒有点奇货可居的意思,汪福海不禁计上心头:
“要我盐帮出人也未尝不可,但除了这淮盐令,我还要一样东西。”
韩依抿了一口茶:“汪舵主想要的,是淮左的粮运权吧?”
汪福海笑:“韩大人不愧是我盐帮出去的人,聪明,爽快!他陈万南独掌粮运权一日,我盐帮就永无出头之日,重回淮左更是痴人说梦!”
韩依:“既然汪舵主直言,我韩依也不跟舵主兜圈子,这粮运权,给不了汪舵主。”
汪福海微愠:“如此,这淮盐令还请韩大人收回吧,没赚头的生意,我汪福海从不做。”
韩依:“汪舵主莫要急啊……这山中美景,可不要辜负了。”
汪福海:“什么屁美景!荒山破村,有什么可看!”
韩依轻笑:“汪舵主还是太心急了,汪舵主看的是眼下之景,安知来日之景如何?”
汪福海疑:“什么意思?”
韩依:“这柳子镇,土壤肥沃,民风淳朴,但发展却很落后,全因位置偏远,交通不便。如以此处为中点,修一渠,东接洛阳,汇入黄河,运船即可北上,西接淮水、长江,直入扬州、余杭。自此南北联通,沿途即市,好不热闹?”
汪福海被迫离开淮左后,来到徽州,为了壮大实力,想尽各种法子,但不管他做什么生意,只要远销,就要走海运,而海运权独掌粮帮手中,所以他也只能走陆运,在周边各城销售,如此一来,还是跳不出小打小闹,想赶上陈万南,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方才韩依一言,仿佛给汪福海指了一条新路,此渠若是修成,还跟陈万南争什么粮运权海运权,这柳子镇就是南北通道的必经之地,接着就是徽州繁盛,简直不是今日敢想。
“韩大人此言当真?”
韩依:“我早跟汪舵主说过,鳄鱼帮一除,盐帮粮帮即可平分天下,若汪舵主再舍得几个弟兄几两银子,比粮运权更宝贵的东西,终是汪舵主的囊中之物。”
汪福海:“还请韩大人指条明路。”
韩依:“除鳄鱼帮,得淮盐令;再以淮盐之利,与朝廷共修此渠;水到渠成,盐帮可独掌河运权,北上洛阳、阙城,西进黔州、云滇,取粮帮而代之,岂不易如反掌?”
汪福海:“何以为信?”
韩依:“成大事者,岂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方才一百石的淮盐令,已是朝廷为这宗买卖献出的诚意,汪舵主奇货可居,但还是勿要过分考验买家的耐心。”
汪福海沉思片刻:“韩大人的生意,我接了。”
汪福海带着一帮亲信,从小路来,又从小路离去。
韩依端坐案前,看着汪福海一行人离去的身影,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大人,你如何断定,汪福海今天一定会答应?”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万一他就是不买账呢?”
“那埋伏在盐帮总舵的烈火骁骑军,就不是白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