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卸重
盛向的话一直在季羡阳脑内循环播放,他似乎没有更多的力气去骂盛向自以为是的热心帮助,只是松开了盛向有些皱巴巴的衣服布料,眼睛盯着地面。
他说的话完全是事实,从第一次盛向在冒菜店里与那群人交手后,他就注定了要被卷入季羡阳的个人事件当中,只是季羡阳没想到,风暴会来得这么突然。
当季羡阳在冒菜店里瞥见那群人的时候,他早就从他们的纹身图案看出了是青哥手下的人,但仍然因为自己无时不刻的正义之心而再次与他们有了交集。
客厅里安静无比,衬着窗外细小的雨点更加刺人,每一次拍打都像是拍在季羡阳跳动的心脏上。
过了良久,季羡阳才从嘴里吐出一句:“我会告诉你。”
盛向愣了愣,才将他身后的毛巾拿起,起身道:“那你去洗澡吧,浴室有一次性毛巾和洗漱用品,换洗衣服也有。”
季羡阳抬起有些雾气的眼眸,迈出已经消肿的脚,跟着盛向走到了浴室门。
他手扶着门框,回头看着盛向半干的发丝,问道:“那你呢?”
盛向将毛巾扔进衣篓:“我去另一间浴室洗。”
“……”季羡阳微微点了头,单手脱衣洗澡。
花洒里泼出的温热水滴淋浴着季羡阳的全身,手臂上的伤口被盛向缠了一圈不太防水的纱布,他便只好将左手手臂像上课抢答问题一样举在空中,艰难地洗着热水澡。
刚才模糊的感官在浴室里白雾的飘绕下慢慢恢复,季羡阳将花洒的开关一扭,拿手擦拭掉有些水珠的玻璃镜面,看到了自己有些红的眼睛和鼻尖,低下了头。
他手撑在镜子前,深呼吸着:
屁大点事儿,就哭得像个娘炮。
太不要脸了。
季羡阳使劲儿搓了一把脸,开始单手穿衣,但因为左手有些使不上力,衣服差点没被他当成破布撕碎。
他抱着自己的脏衣服打开了门,见衣篓放在门一侧,里面还有两件校服,季羡阳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就扔进去。
盛向恰好将热水杯放在了茶几上,抬头就看见了站得无比笔直的季羡阳。
“衣服扔那儿吧。”
盛向看了一眼季羡阳,发现衣服尺寸还是大了些,季羡阳穿着有些宽松,大半个锁骨露在了外面,衣袖也有些长,但也不至于像个唱京剧似的。
季羡阳“哦”了一声,将衣服了扔进去,在盛向准备走过来扶他时强行走着直线,坐在了沙发上。
盛向递给他玻璃杯,声线恢复平静但带着小心:“刚才阿姨打电话过来,我帮你接了,说你今晚在我这儿。”
季羡阳喝了一大口,瞥了他一眼。
也许是他的条件反射暂时失去了吼人的功能,季羡阳其实很想质问他擅自碰了自己的私人用品,但因为嗓子的发疼,半天才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沉闷的“嗯”声。
盛向看他唇缝紧闭着,便起身拿过他手上的杯子,放在了茶几上,说着:“那去睡吧。”
突然间,盛向的衣角被人一拉。
那人喘了几口气,被毛巾擦干的刘海挡住了他眼,他胸口起伏挣扎了好几下,沉着声音说:“你不是要我说吗?”
“你要是觉得勉强,可以不说的。”
季羡阳立即仰视着他,眼神从涣散变为犀利,中气十足:“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一会儿让我说,一会儿不让,他妈到底听不听!”
“……”
盛向又慢慢地坐回沙发上。
季羡阳将手放开,全身像没骨头似地瘫在了沙发枕上,他闭上被客厅灯光直射着的双眼,单手掐了一下眉心,将气全都压了下去:“你其实听到一些的吧?”
几秒后,他耳内传入了盛向肯定的回答。
果然。
季羡阳当时听到了转口有脚摩擦路面的沙沙声,但他以为是自己紧张过度而产生的幻听。
在心里确定了荒缪的答案后,季羡阳睁开了眼,重新直视着刺人的白色光圈,想用简短的语句来概括他长达几年的回忆。
季羡阳声音有点哑:“找我的人叫青哥,上次在冒菜店与你交手的人是他的狗,我爸和他是江湖上的兄弟。”
想到兄弟这一词,季羡阳发出了一声讥笑,继续说着:“我爸跳槽被退后,就跟他认识了。那人带着我爸买股,刚开始赚了点钱,但后来全赔了,我爸不甘心,就又跟他去赌场,他背着我妈在青哥那儿借了很多钱,最后因为出老千被社会上的人发现了。”
季羡阳视线再次模糊了起来,光圈化为向四周照射的光柱,眼角被热感所包围:“我爸渐渐变了个人,喝酒赌博差点家暴,我妈受不了,就和他离了婚,但那人渣早就带钱跑了。”
他拿手抹了一把自己都讨厌的滴状物,极力让自己发音清晰:“他欠钱的那段日子,青哥经常会带人上门,后来找不到他,就会让人来堵。我看到过我妈给他跪过好几次,只有我什么都做不了……”
季羡阳说到这儿又笑了一下:“但现在不一样,我妈找到一个很爱她也对我挺好的人,让我们摆脱了当年的日子。”
他将前几年的事说了出来,把话止到了这儿,后续的事情也就正如盛向所知道的这样。
过了半晌,他听到盛向问了一句废话:“你们报警了吗?”
季羡阳砸了一下嘴:“没用,他们不会怕的。”
像他们那种及时行乐又拥有江湖仗义的人们,都是看钱不认人的。
盛向微张着被他之前咬着有些泛红的薄唇,他想伸手过去碰那位少年青筋略微突出的手背,但最终也只能这么看着他,说不出什么无用安慰的话。
“你什么表情?”季羡阳想看他盯着自己,心里有些矛盾,“想笑就笑吧,本来就挺好笑的。”
盛向动了动喉咙,用季羡阳听不出的颤音,侧过头问他:“你那个时候,是不是特别不好受?”
“这不废话吗?”季羡阳抓了把头发,他不想继续这个无关的话题,说话带着点不耐烦:“都过来了,没什么值得说的。”
都过来了。
这大概是人们无助而又幸运自己终于得以解脱的一句话。
破碎的记忆被季羡阳重新拼凑成了一张完整的图片,但他压抑的情绪此刻反而没那么浓烈,更多的像是卸下了一直以来的负重。
成年人遇到一些事也会感到无力而疲惫,更别谈本就处于盛气时期的少年,情绪也就更容易失控。
季羡阳清了清嗓,坐起了身:“行了,我困——”
“下次别一个人去,”盛向在季羡阳开口的同时也说着话,“我可以陪你。”
季羡阳后面的话被卡在了喉里,他吸着气,转而偏过头,被迫“嗯”道。
“你别说出去啊,丁鹤他也不完全知道,我没告诉他。”他手指抓着沙发垫,威胁的语气还带着点不太明显的鼻音:“你要是说出去,我保证会揍死你。”
盛向强扯着嘴角:“不会,我不会制造这个机会的。”
他起身从客厅的壁柜里拿出沙发被,叫季羡阳去自己的卧室睡觉。
季羡阳干涩的双眼传来想闭着休息的信号,他打了一个哈欠,起身准备去睡,但他睁眼时却不解地愣了一下。
盛向正在整理着沙发枕,将床被扔在了上面。
季羡阳揉了揉鼻尖,有些奇怪地问道:“你睡沙发?”
“嗯。”
季羡阳揉眼的动作立马停住:“你一个主人家睡沙发?”
盛向掀床被的手指一顿,记起了在季羡阳家里过夜时自己给他让了大半个位置,面前这人仍然翻身滚到了自己旁边,无奈之下,盛向只好靠向床沿将就过了一晚。
他拍了拍沙发枕,向季羡阳传递着“此处不易他睡”的信号:“那你会睡沙发吗?”
季少爷的表情回答了他:
极其不愿意。
他一睡沙发就会摔下去。
可这毕竟是在别人家,季羡阳再怎么讲究,也没有让这屋里的主人委屈自我睡这翻身都困难的窄沙发。
他将食指关节放在牙口处咬着,又在人情和面子里做选择题。
今天自己的破罐子他妈破摔了好几次。
季羡阳手动撕下面子,在盛向快摆放好床被的位置时,咬嘴说着:“……就一起睡床吧。”
床被的一角从盛向指尖处滑落,盛向抬起眼眸,眉尾又上翘着:“你不是不愿意和男的睡一张床吗?”
季羡阳被口水一呛,连咳了好几下。他一时想起来了当他妈以“都是男的”为理由而反驳了自己无效拒绝。
他妈给自己儿子无意挖了个坑。
季羡阳没想到这位学霸还这么能记仇。
他摩挲着被咳得发干的嗓子,脸有些发红,大概也是被咳的:“我他妈恐男吗?!”
盛向抬了一下下巴,动作利索地又将床被从沙发上扯回到自己怀里,然后越过季羡阳,将卧室的灯打开,对着还站在门外的那人说道:“那就一起睡吧。”
季羡阳转身朝他咧一下嘴,露出友好的表情,将手握成拳,捶向客厅开关灯上,啪地一声将灯关掉。
季羡阳:“……”
他其实可以接受自己睡沙发或者强势一点让这屋里的主人滚去睡客厅。
刚才他才在盛向怀里娘气地哭了一阵,现在又和他像没事发生一样一起睡……
不要脸的人都会觉得尴尬!
季羡阳抓着裤腿慢慢走了进去,看着盛向整理着两床薄被。
“上来睡吧,你睡里面。”
“……哦。”
季羡阳爬上了床沿,看盛向离自己很远,还将唇闭成一条直线,好像他才是那个不愿和自己睡一起的人。
他心里缭绕着疑惑的烟:他妈洁癖?
他掀床被的动作一停,皱着眉,蹬着腿道:“你他妈离我这么远干嘛?”